59

黎琮是一名醫生，一名優秀的，前途無量的醫生。

路源上輩子，從未正視過這個職業，在他看來，這和餐廳服務生并沒有太多的區別，都是收錢服務而已，可認識了黎琮之後，路源漸漸的明白，成為一名醫生有多麽不容易，他付出了多少的努力得到了出國進修的機會，他忍下了多少苦楚才能在毫無根基的異國他鄉立足。

他若是沒有回國，要不了多久便會升職。

而不是像現在這般，系着圍裙在咖啡廳裏擦杯子。

他放棄了一切。

路源覺得自己一點都不值得黎琮這樣做。

離開了路二少的光環，他什麽都不是，他活到今天，沒有自己下過一次廚，沒有碰過一次洗衣機，沒有憑借自己的雙手賺過一分錢，他以為自己和黎琮付出的同樣多，可事實上，他一直都心安理得的等着黎琮來照顧他，滿懷期待的等着父母原諒他。

或許，就像那些人說的，他沒有那麽愛黎琮，他能堅持多久呢，三年五載的永遠嗎。

他遲早會像家裏低頭，認錯悔改。

他會害的黎琮一無所有，把他徹底的推到深淵裏。

路源恐懼那樣的結局。

“小源，小源……你擡頭，擡頭看看我。”黎琮急迫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別這樣說，都會好起來的……”

路源看不清他，兩只眼睛都是模糊的，也不記得自己在思緒混亂時究竟說了什麽。

他覺得自己現在的狀态糟糕透了。

黎琮在人來人往的街上緊緊抱着他，周圍人看他們的眼神像是在看兩個潑婦揪着頭發打架，充滿了新奇與鄙夷。

路源躲進他的懷裏，兩只手攥着他背部的衣服，手心裏沁出濕膩的汗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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膽小而怯弱。

“我想回家……”

“嗯，我們現在就回去。”

“不是，我想，回一趟我家。”

“……”

路源答應過黎琮，A市永遠有他的一個家。

雖然這個承諾，只是當時情境下的不由自主，但是路源很努力的想要達成。

他把黎琮帶回A市，他想得到父母的接納，他想一直和黎琮生活在一起，就像之前那樣。

可現實和他想象中的完全不同。

這是路源，第一次和現實如此靠近。

他坐在出租車裏，回頭看了一眼身影愈發渺小的黎琮，強忍着的眼裏便嘩啦啦的落了下來，怎麽也止不住。

前面的司機師傅聽到動靜，好心詢問，“小夥子怎麽了？工作不順利啊？”

路源穿着襯衫，紮着領帶，一看就是初入職場的模樣。

“……嗯。”

“嗨，男子漢大丈夫，這有什麽值得哭的，你才多大歲數，我看你也就剛畢業吧？我跟你講，我兒子畢業那會找工作也不順利，現在也是公司的領導啦！那話怎麽說來着，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你還年輕呢……欸，你這小夥子怎麽哭的更兇啦！”

出租車很快開到了将軍樓外。

路源紅着眼睛從兜裏掏出錢，遞給司機。

司機師傅一邊給他找零一邊好奇的問，“你家住這啊？”

“嗯。”

雖然司機師傅沒有再說話，但路源從他的表情裏看到了五個大字。

那你哭個屁。

路源忽然想到自己之前在網上看到的一句話，條條大路通羅馬，而有的人就生在羅馬。

他大概就生在了羅馬，他只需要幸福的待在這裏，直到死去。

至于羅馬之外的世界，哪怕有風景別致，也禁止踏足。

路源推開家門的那一瞬間，積攢了一整天的負能量徹底爆發，他厭惡這個被人書寫出來的世界，厭惡早已被決定的結局，厭惡阻擋他和黎琮在一起的父母雙親。

他平靜的走進去，在家裏幫傭阿姨驚訝的眼光下笑着和她打了招呼，随後走到客廳裏，在正看新聞的爺爺面前坐下。

老爺子掃了他一眼，用遙控器将電視聲音調小，“怎麽哭了？”

“公司有點事。”

“你不是封閉培訓嗎？不幹了？這麽沒有毅力？”

路源面不改色的撒着慌，“沒有……其實我就是想你了，求了領導好久他才讓我回家來看看。”

路老首長毫不懷疑，笑着說道，“都多大了，也不嫌丢人。”

“爺爺。”

“嗯？”

路源深吸了口氣，壓下心底一個又一個偏激的念頭，“我喜歡上一個人，很喜歡他，可爸媽不會同意，你說我該怎麽辦……”

顯然，黎琮的事被隐瞞的很徹底，老爺子丁點端倪也沒有察覺，“你爸媽不同意？為什麽，你可不要告訴我，這個人比那個程雨馨歲數還要大。”

“差不多。”

“差不多是差多少？”

“幾個月吧……”

老爺子淺淺的松了口氣，緊接着用略帶埋怨的語氣說，“我看你就是想找個媽……算了，比起年齡，人品更重要，人怎麽樣？”

路源說，“他爸媽在他上高中的時候就去世了，靠着自己考上了醫科大學，靠着自己出國進修，是個很棒的醫生，人很好，心地好，長的好，做飯也好吃。”

“那還真挺不錯的，醫生平時挺忙吧？”

“也不算太忙，他不是住院醫師，和普通白領一樣上下班。”

聽路源這麽說，老爺子的語氣輕快起來，“要她真像你說的這樣，差幾歲不算什麽事，你找一個比你年紀大的對象，也是好事，能過的長遠，行了，別哭喪着長臉，有爺爺支持你，你爸媽敢不同意。”

路源知道，爺爺想讓他開心，可他實在開心不起來，“還有一件事，很重要……他，不能生育。”

“什麽！不能生育？”

“嗯，天生的。”

路首長到底是經歷過大風大浪，短暫的震驚後很快平複下來，他遺憾似的搖了搖頭，“這孩子親緣淡薄啊……真是可憐。”

路源忍不住追問他，“那您還支持我們在一起嗎？”

“……你是為你自己活着的，選擇什麽樣的妻子，選擇什麽樣的後半生，都是你自己的權利，只要你願意，你高興，爺爺不反對。”

路源終于笑了起來，他想告訴爺爺，這一刻于他而言如此的意義重大，簡直可以稱得上是拯救。

可他的感謝沒能說出口，便被站在門口的宋招娣阻攔了，“路源。”

“媽……”

宋招娣像往常一樣，笑的溫柔又親切，她的臉上有着作為母親的慈愛，作為兒媳的謙順，“你回來了怎麽不提前和媽媽說一聲，媽媽前兩天給你買了幾件換季的衣服，你來試試合不合身。”

路源知道她有話和自己說，起身跟她上樓。

剛進入房間，門還未合嚴，重重的一耳光落在了他的臉上。

路源被打蒙了，耳朵裏嗡嗡作響。

他活了兩輩子，第一次被人扇耳光，而這個人是一向疼愛他的母親。

宋招娣眼中滿含淚水，手是顫抖的，聲音也是顫抖的，“路源，你想和你爺爺說什麽。”

“你打我……”

“你該打。”宋招娣盯着他的臉，一字一句道，“不能生育，虧你說的出來，你是想告訴我和你爸，告訴你爺爺，除了性別之外，他和一個女人沒什麽不同對嗎。”

“對，本來就沒什麽不同！”

“好啊，沒什麽不同，你現在就和他去領證結婚，舉辦婚禮，大操大辦，讓所有人都知道，路建國的小孫子，娶了一個男人！”說完，宋招娣已然泣不成聲。

路源活了兩輩子，也是第一次看宋招娣哭的這麽傷心，他的臉又燙又痛，難過極了，“媽……我真的喜歡他，我保證，保證不讓任何人知道，你們可不可以別在針對他……他是個醫生……”

“喜歡他？”宋招娣一面流淚，一面設下陷阱，“那你确信他喜歡你嗎？”

路源毫不猶豫，“當然。”

“我們打個賭，三天，只要這三天裏你不聯系他，我就同意你們在一起。”

如果這個賭約發生在今天之前，路源必定一口答應。

那個越行越遠的身影浮現在腦海中，讓路源不由打了個冷顫，他很怕，自己三天不聯系黎琮，黎琮會不會以為，他放棄了，他徹底離開了，他會很傷心的。

“不……”

“小源，如果他真的愛你，怎麽可能三天時間都不願意等你。”宋招娣抹了一把臉上的眼淚，又摸了摸路源略有些紅腫的臉頰，語氣輕柔許多，“如果他不信任你，不願意等你，也沒有什麽錯，媽媽知道你喜歡一個人，一定希望他有好的生活，媽媽會給他一筆錢，讓他回到R市去，有你姑姑照應，他升職的事也會很順利，就三天，我們來看看結果如何，這樣不是很好嗎？”

這個賭約，太吸引人了。

等待三天。

好的生活……

路源擡起頭，對上宋招娣那雙笑起來很溫柔的眼睛，“陳曦越是你指使的嗎？”

宋招娣皺了皺眉，“陳曦越？那是誰？”

“不重要……我跟你賭。”

宋招娣又哭了，她把路源摟進懷裏，“打疼了吧……媽媽不是故意的，原諒媽媽好嗎？”

媽媽只是想，讓你幸福的度過一生，媽媽只是想，讓你和你的愛人，光明正大的站在所有人的面前，得到最真摯的祝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