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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慕林的聲音很低。

沉沉的，千斤重似的，壓在了黎琮的脊背上，壓的他快要直不起腰。

路源被打了一耳光，因為他。

他這回不問路源在哪了，而是問，“路源還好嗎？”

沈慕林擡眸，嗤笑了一聲，“他很好，後天一大早，他就會來找你了。”

沉默了幾秒後，沈慕林又說，“你真厲害，你把他活生生的變成了另一個人，我從來沒有見過，路源一聲不吭的哭，他從來都是幹打雷不下雨。”

端端正正的三言兩語，連陰陽怪氣的邊都沾不上，卻叫黎琮難堪的想要趕快躲起來。

他現在是自卑的。

三十二歲，一無所有，在年輕有為，前途無量的沈慕林面前，他低了不止一頭。

沈慕林早已料到他的反應，勝券在握的一步步将他推向懸崖，“我受不了路源那樣哭，所以我來這不是為了拆散你們。”

與之相反，沈慕林從進門起的每一句話，都讓黎琮難以預料，他仿佛走在重重迷霧中，任人戲弄，“你究竟是什麽意思。”

沈慕林從自己的口袋裏拿出了一枚鑰匙，輕輕的放在了茶幾上，推到黎琮面前，“我買了一套公寓，戶主是路源，你們可以去住，還有這個。”

沈慕林又扔給他一張名片，“這家醫院的院長跟我很熟，你聯系他就可以去這工作，路家不能幹涉。對了，我還會給你一筆錢，你以你的名義去買輛車，不要再讓路源做公交車，夏天公交車上難免有汗味，他受不了這個，每天早上到公司都會惡心很久。”

黎琮看着面前的鑰匙和名片，像是看着自己被奪走後狠狠碾碎了扔回來的自尊心。

“如果你的目的是羞辱我，你做到了。”

“羞辱你？”沈慕林交疊起雙腿，面無表情的盯着黎琮，“所以你不打算接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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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琮笑了，他覺得自己可笑，他覺得自己應該厚着臉皮收下這些，還要表現的毫不在意，誇贊沈慕林慷慨大方才對。

可他無論如何，也無法接受這種施舍，“抱歉，我承認自己的确很自私，我寧願路源和我一起過你眼中的苦日子，我也不會，放他離開……”

“你可比你想象中的要自私。”沈慕林點點頭，“自私，自卑，又自負，我很懷疑，路源喜歡你什麽，哦，我忘記了，他喜歡上你的時候，你不是這樣的，你們肯定也有過很幸福的時候，對嗎？我很懷疑，路源對你的喜歡還能支撐多久，也許現在支撐他過苦日子的已經不是你了，而是對家庭的反抗……”

說到這，沈慕林那雙狹長幽暗的眼睛裏，也漫上了些許的苦澀，“路源叛逆期的時候，我們都很擔心他會做出什麽不好的事，所有人都順着他的心意，變着法的想該怎麽讓他開心，那幾年他簡直成了個小祖宗，尾巴都要翹到天上去了，在外面總是惹事，我和他哥常常要給他善後，不過在家裏，他一直都很乖，很聽話的……可有些事無法逃避，他壓抑了好久的叛逆期終于來了，原本安穩的生活在他看來太無趣，能夠吸引他的只有未知的新鮮事，比如出國，喜歡你，和家裏作對。”

沈慕林清楚自己的話半真半假，也清楚到黎琮耳朵裏就是八分真。

黎琮的手，顫的厲害，如果握着手術刀，大概在三秒鐘之內就可以殺死患者，他用另一只手握住手腕，壓在膝蓋上，深吸了口氣，強迫自己平靜下來。

如此失态只是因為，路源有多麽想要擺脫命運，他心知肚明，“找到人的弱點，緊緊抓住，拼命擊打，沈慕林，你應該去做一個心理醫生的，不過你說的這些，我不會在意，路源的愛，你沒有得到過，你怎麽能懂。”

嫉妒從胸口擴散蔓延，沈慕林無法再保持他位居上風的從容不迫，原本僅是漠然的神情變得冷厲陰鸷，“既然你這麽想，我也沒有辦法，房子和車是我給路源的，要不要在于他，你無權決定，至于這份工作，你也會接受的。”

說着，沈慕林帶上了自己的眼鏡，“黎琮，現在的你沒有任何決定權，直到被放棄那天，祝你好運，”

……

路源等啊等，終于等到了沈慕林的電話。

他瞬間接起，“林哥！怎麽樣？你和他說了嗎？黎琮在你身邊嗎？”

“你小點聲，不怕被聽到嗎？”

“好好好，我悄悄的……那，你都說了嗎？”

“我答應你的事，有過失信的時候嗎。”

路源谄媚的說，“沒有沒有，林哥向來說到做到！”

沈慕林靠在車門上，擡頭望着滿天繁星，眼睛裏倒映着閃爍的光。

天知道他有多麽懷念路源用這種語氣和他說話。

“好了好了，少拍我馬屁。”

“我哪有拍馬屁，我說真的！最起碼，對我，林哥是說到做到！”

“行，算你有良心，對了。”沈慕林像是忽然想到似的，“我去找他的時候，看到一個人和你長得真像。”

路源愣了片刻，“在哪？”

“就在樓道裏，怎麽了？這種語氣？”

“……沒什麽。”

“好吧，我現在去找你，見面詳細說。”

“嗯！”

沈慕林将車停到了路源家樓下，二樓的燈僅有一盞亮着，隔着窗簾，隐隐能看到人影。

路源一直在等他回來，聽到車聲便急急忙忙的跑了下來。

他穿着淺藍色的睡衣，腳上是一雙運動鞋，四肢白嫩纖細，就像是正在發育期的高中生。

沈慕林回憶起他高中時的模樣，還是看出了不同。

那時的路源，不知愁苦，不知情愛，整天開開心心的跟在他身後，嗓子眼裏沁蜜糖似的喊他林哥，而現在的他，眉宇中添了一絲憂慮，笑的也不再那麽明朗。

沈慕林這兩天說了好多謊話，可有一句不是假的。

他愛了路源那麽多年，那麽小心翼翼，為的就是讓他能夠無憂無慮。

他隐忍着，不去争取，甚至疏離，為的就是不讓路源面對如今的煩悶。

他想等到有一天，自己有足夠的能力，打開捆綁在他們倆身上的枷鎖，再去擁抱路源，牽起他的手。

“林哥！黎琮怎麽樣？你們都說什麽了？”

沈慕林笑笑，把自己和黎琮說的那些話藏下一半轉達給路源，“我這次算是幫人幫到底了，可不管我怎麽說，他就是不願意接受這份工作。”

路源鼓起兩腮，很是苦惱，“你不應該直接跟他說的，讓我說會好一點。”

沈慕林戳了一下他的腦袋，“你傻嗎？他自尊心那麽強，你說更糟糕。”

路源一想，好像也是這麽個道理，不由讪讪一笑，“那就算了，反正等我爸媽同意之後，他的工作就不成問題了，你不知道，黎醫生很厲害的，沒有我爸媽的話，好多醫院都會搶着要他呢。”

“小源，我真不知道該說你什麽好。”沈慕林無奈的嘆息着，像撸狗毛一樣撸了兩下他的頭發，“宋姨跟你玩了一出文字陷阱你都沒看出來嗎？”

“什麽意思？”

“她說，她同意你們在一起，也沒說路叔會同意，也沒說路生會同意，你覺得黎琮會那麽順利的找到工作嗎？”

路源怔了怔，眨巴了幾下眼睛，恍然大悟似的敲了一下車前蓋，“我就說！這個賭約怎麽這麽劃算！套路太深啦！”

“套路？”

“呃……別管這個了，那你說我該怎麽辦？”

路源已經完全信任了沈慕林，眼睛亮晶晶的等着他為自己出謀劃策。

“該怎麽辦就怎麽辦，他找不到工作是因為你，接受這份工作也是應該的，這有問題嗎？”

路源也覺得沒有問題，“那我回頭和他說說，總之謝謝林哥！你真是幫了我大忙了！”

沈慕林臉上浮現出些許擔憂，“現在的問題不在于工作……我覺得他……算了，我明天還要上班，回去睡了，你也早點睡。”

路源一把拉住他的袖口，眉毛皺皺的，“你說半截話還讓我怎麽睡啊，快說，他怎麽了？”

“也沒什麽，我就是覺得他，太容易多想了，我不過說給他介紹一份工作，他就表現的很激動，這種情況下，你和他相處會很累吧？”

“……沒有，他其實不是那種愛計較的人。”

路源的心虛暴露在他逐漸降低的分貝中。

說話之前要經過大腦仔細思考與斟酌，這對向來想到什麽說什麽，無所顧忌的小少爺而言，是一定會産生疲憊的。

沈慕林盯着他低垂的長睫毛，笑意悄悄的從眼底擴散開來，“不如你就趁着這個機會，和他好好聊聊，有些事說開了就好了，總藏在心裏，時間長了會出問題的。”

路源哪裏正兒八經的談過戀愛，他對如何去處理一段感情的潛在危機實在太生疏了，他仰起頭，笑眯眯的讨好眼前的沈慕林，把他當救命稻草，當靈丹妙藥，“你覺得我要怎麽說才好啊？”

“這也讓我手把手的教你？你不打算讓我睡了是吧？”

“求你了求你了~”

沈慕林拿他沒辦法，無奈的嘆氣，“算我欠你的。”

沈慕林耐心的一句一句教他，該怎麽樣才不會傷及黎琮的自尊心，該怎麽樣才能解開黎琮的心結，該怎麽樣才能讓他們度過眼前的困境，長長久久的在一起，他分析的頭頭是道，讓路源心悅誠服的同時無比崇拜他。

那種眼神又回來了。

夏季的深夜仍有些涼，沈慕林卻覺得自己沐浴在暖意融融的陽光下。

這是他陰暗無比的人生中唯一的一縷陽光。

他享受此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