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嗨,幼寧
那種類似于報複得逞的、輕快得詭異的感覺,在言幼寧坐進了出租車之後就開始慢慢地消退了。出租車穿過島城南區的大街小巷,停在華藝的宿舍樓下的時候,言幼寧的心情已經基本恢複了平靜。甚至,他已經可以冷靜地通過穆坤今天略略有些失态的舉動來揣測關家可能會有的反應了。
關家會找上自己的原因,在經歷過了最糟糕的那個結果之後,言幼寧已經猜了個八九不離十。不是因為關政安對于一蓮還抱有什麽眷戀的感情,只是因為一蓮已經死了。而她在國內除了這個兒子之外,是沒有其他親人的。無論關家把自己搓圓搓扁,都絕對不會有人跳出來替自己說一句公道話。
說白了,就是揀着軟柿子捏,明目張膽地欺負人罷了。
言幼寧公開自己的身世,讓所有人知道自己父母雙亡,再沒有所謂的近親,就從根本上杜絕了他們可能會把自己認回去的可能。當然,走這一步棋也是有條件的。那就是言幼寧必須要有一定的知名度。如果他如今仍是一個默默無聞的普通學生,就算他跳出來說自己老爹已經去了火星,又有誰會在意呢。關家該怎麽收拾他還是會怎麽收拾的。
不過,如今的做法,也算是把自己正式地擺到了和關家對立的位置上。關家雖然會顧忌言幼寧的媒體關注度,不會明目張膽地對付他,但是以關家那樣的地位,随随便便地給他下點兒什麽絆子,就夠言幼寧喝一壺的了。既然前一輩子關家能把他攏到手心裏明明白白地碾死,這一輩子,對于這個膽敢跟他們對着幹的不識好歹的私生子,他們也能躲在暗處不動聲色地斷絕他所有的活路。
而言幼寧始終都只是一個人。
所以他不能大意,也不敢大意。
他所求的,只是不被算計地活下去。只是從這荊棘遍布的困境裏安然無恙地走出去,安安穩穩地過完屬于自己的人生。
言幼寧從來沒覺得自己是一個反射弧很長的人,但是當他在寧和雅居的門口和穆坤有過那樣一場唇槍舌戰之後,他心裏那種隐秘的恐懼感就變得越來越強烈。他像是在突然之間意識到了自己所能夠依仗的東西是多麽的有限,并且……不堪一擊。他必須要足夠有名氣,必須要讓自己站在所有人的眼前,必須要……要無論他走在哪裏,身後都有娛記舉着相機悄悄跟随。只有這樣,他才能夠保證自己是安全的。關家或許會操控媒體,壓制某些不利于他們的負面新聞。但是要他們跟整個傳媒界對着幹,那關家的人就會覺得不值得了。
他們是天生的商人,即便是為了洩憤,也不會投入太多的成本。如果言幼寧的運氣足夠好,在這個過程中關家會替關宇森找到一個比自己更加合适的靶子,那樣一來,關家的注意力也就徹底從他的身上移開了。他先前有過的那種“鬧出點兒小名氣”的想法,現在想來其實是十分可笑的。
如果只是有一點點的小名氣,對于言幼寧的處境來說,是完全不夠用的。
言幼寧開始積極配合《賭石》的劇組參加各項宣傳,開始配合淩傲的安排頻繁地試鏡、參加電視臺腦殘的綜藝搞笑節目、積極地争取廣告的拍攝機會、争取更多的在公衆面前露臉的機會,并且開始按時上華藝的形體訓練課。盡管舞蹈老師仍然覺得他的動作陽剛氣過重,不像跳舞像打拳,他還是老老實實地下腰、抻腿、模仿着她和周圍每一個人的動作,随着音樂的節奏扭來扭去,盡自己的可能完成各種奇怪的動作。
舞蹈老師其實也拿言幼寧這樣的孩子沒辦法,他的外形條件确實好,肩寬腿長,但是一跳起來,怎麽看都少了幾分韻律感。偏偏他還挺勤奮,練得揮汗如雨的。老師挺無奈,只得親身上陣,帶着言幼寧練習今天排演的一段探戈。結果她一段滑步還沒走完,言幼寧的腿就伸了過去。老師被他絆了一下,身形一晃,差點兒摔個四腳朝天。言幼寧連忙扶住她,旁邊的藝人們都笑了起來。
老師嘆氣,“大家休息十分鐘。等下接着練。”
言幼寧不好意思地撓撓頭,躲到一邊松了口氣。
訓練班上一個叫蘇明的小男孩笑着打趣他,“小言,看你跳舞真是受罪。你還是給我們打一段品勢吧。”
因為是休息時間,老師也不管,笑呵呵地站着一邊看他們相互逗悶子。言幼寧也不推辭,站起來打了一套太極六章。
舞蹈老師跟着周圍的學員一起給他鼓掌,又一臉納悶地問他,“你看你這打拳動作做的多好,動作沉穩有力,也非常舒展。打拳也是講究節奏的,怎麽你跳起舞來就像站不穩似的?完全找不到重心嘛。”
蘇明跳起來模仿言幼寧生硬的舞蹈動作,周圍的人都笑得東倒西歪,言幼寧自己也不好意思,紅着臉跟着他們一起笑了。
一夥人正鬧着,蘇明湊過來用胳膊肘撞了撞言幼寧的胳膊,“哎,他是不是來找你的?”
言幼寧愣了一下,“誰?”
蘇明沖着他背後努了努嘴。他長着一張斯文秀氣的娃娃臉,發型服裝走的也是乖巧可愛的路子,跟滿臉促狹的表情實在很不搭。言幼寧順着他示意的方向瞥了一眼,見一個人高馬大的男人正抱着胳膊靠在訓練室的門口,興致盎然地看熱鬧。
言幼寧覺得他看着眼熟,忍不住多看了兩眼。
這男人只是抱着手臂靜靜站着,但是一眼看過去,不知為什麽,言幼寧心裏卻生出一種對于危險本能的警覺來。就好像他看到的不是一個男人,而是一只過境的猛獸,自己只要稍稍發出一點兒動靜,就有可能會被他發現,然後……
言幼寧從來不知道自己竟然也是一個如此有想象力的人。然而這種感覺太過鮮明,言幼寧沒有辦法說服自己這只是一個錯覺。
言幼寧忍不住又看了一眼。
男人長着刀削似的一張臉,眉眼深邃,正用一種打量獵物的視線上上下下地掃着自己。看見言幼寧回過頭看他,他微微挑眉,唇角勾起一絲壞笑。 言幼寧猛然回想起第一次和淩傲見面時,在飯店的走廊裏遇到的那個喝醉了酒,捏着自己的手腕不撒手的野蠻男人……
額滴神吶,這個世界真他媽的小啊。
言幼寧扭過頭問蘇明,“這人誰啊?也是咱公司的?”
蘇明目瞪口呆,“你不認識他?!”
言幼寧無奈,“哥哥,我是新人好不好。這幢大樓裏我認識的人加起來十個指頭都數的過來。”
蘇明半信半疑,“很難相信進了華藝的人不認識他……”
言幼寧忍不住回過身又看了一眼門口那個一看就不怎麽正經的男人。男人也正目光炯炯地看着自己,唇邊的笑容格外的……意味深長。
言幼寧趕緊把腦袋扭了回來,“這人到底誰啊?很有名嗎?出名的大神裏面我就只認識林君……”
“言幼寧你可真小白。”蘇明扶額,“你平時都不看娛樂版的麽?他可不是什麽大神。他是華藝的大股東,叫明鋒。”
言幼寧如遭雷擊,“叫啥?!”
“明鋒。”蘇明壓低了聲音,“報紙上都說他是國內娛樂業排名前三的鑽石王老五……我說,你真沒聽說過華藝的明少?”
言幼寧木然地搖了搖頭,心裏卻有了一種恍然大悟的感覺。難怪這男人會用這麽奇怪的眼神看着自己了,他是華藝的股東,自己是華藝新簽的藝人,這樣的情況下,換了是誰都會覺得這是小新人想攀高枝,故意借着酒勁兒跑去勾引自己的大老板。結果這個尺度沒掌握好,真把自己灌高了,沒能完美地實施勾引的計劃……
一想起他滿身紅紅紫紫的痕跡和牙齒印都還沒有消下去,言幼寧真想一頭撞死算了。他自己都搞不明白,喝醉了酒之後到底是怎麽招惹上這麽一尊大佛的。如果他這會兒跑過去跟人家解釋他那天不是故意要勾引誰,是真的不小心喝多了……
人家會信麽?
言幼寧心神不定地上完了舞蹈課。因為有心事,收拾東西、洗澡都比別人慢了一拍。等他換了衣服出來,訓練室已經沒有人了。言幼寧搭員工電梯下來,慢吞吞地順着走廊出了大廈的側門,心裏正琢磨到哪裏去把晚飯給解決了,就聽不遠處傳來兩聲喇叭響,緊接着一個男人低沉的聲音喊道:“嗨,幼寧。”
言幼寧擡起頭,見一輛半舊的機車停在路邊,機車上的男人帶着黑色頭盔,正一腳點地看着自己的方向。言幼寧下意識地回身,及至發現自己的周圍并沒有其他人,才反應過來這男人喊的是自己的名字。
男人笑了起來,“看誰呢,喊的就是你。”
言幼寧恍惚了一下,心裏隐隐覺得這個男人的聲音似乎在哪裏聽到過。這樣想的時候,腦子裏不知怎麽就想起了自己滿身的紅紅紫紫,頓時囧得無以複加。如果他真的是明鋒,那毫無疑問,他就是在自己的手機裏存進電話號碼的男人,是在一品軒跟自己一起過了夜,并且咬了自己一身牙齒印的男人。
言幼寧知道有些事情躲是躲不過的,只能硬着頭皮站在那裏,神情僵硬地問他,“你是在喊我?有什麽事兒嗎?”
男人摘掉頭盔,露出了被太陽曬成蜜褐色的健康的臉孔。這人眉眼的輪廓很深,不笑的時候會給人很重的威壓感,笑起來的時候線條全部舒展開,又格外的明朗。
明鋒笑了起來,“認出我了嗎?”
言幼寧的臉不由自主地熱了一下,“我……”
“我給你打過幾個電話,你都沒有接。”明鋒伏在車把上看着他,眼神裏帶着一絲危險的東西,“是不是把我存在你手機裏的電話號碼給删掉了?”
“呃……”言幼寧确實給删掉了,而他的習慣就是不接通訊錄裏沒有存過的陌生電話。
明鋒盯着他,微微有些出神。
言幼寧總算找到了說話的機會,“明先生找我是有事兒嗎?”
明鋒抿着嘴笑了笑,眼神裏略略帶着幾分散漫的神色,“是有點兒事想跟你說。一起吃個飯吧,正好也到飯點兒了。”
言幼寧猶豫了。他可沒忘了明鋒是個什麽身份,這要跟着去吃飯,回頭別說旁人會覺得他是要傍大款,只怕明鋒自己也會這麽想的。到時候他就更說不清了。
“您有什麽事兒跟LEO談吧。”言幼寧覺得跟越級的上司談話還是應該婉轉一些,“他是我經紀人,回頭他知道我跟你這樣越級聯系……不太好。”
“嗯?”明鋒看了他一會兒,很突然地笑了起來,“言幼寧,我找你可不是為了談那些倒胃口的公事哦。”
私事……那就更沒什麽可談的了吧?
明鋒像是看穿了他的心思,那雙黑亮得有些過分的眼睛裏透出狡黠的神色,“你不想知道為什麽穆坤會隔了那麽多天才來找你的麻煩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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