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另一個胎生子
燕北辰沒有錯過那個“也”字,事實上,這是他今天第二次聽到“胎生子”一詞了。然而這些話沒能激起什麽同類心理,也無法讓他對這個陌生的年輕人放松警惕,相反,這家夥的觀察力異常敏銳,也許并不像表面看起來那麽天真。
“極星。”沒有回答對方的問題,他只扔下了兩個字,伸手一拉圍欄,艱難的爬上了上鋪。長時間的漂浮和維修飛車榨幹了體力,肩背一靠上床板,他就陷入了昏睡。
下鋪,格裏芬撓了撓下巴,新來的小子顯然比他預料的還要難纏。是那種典型的胎生子嗎?陰沉、無禮、不友善、充滿懷疑……不,格裏芬就搖了搖頭。應該不是的,在那個小家夥身上看不出任何自卑,反而有種疏離的傲慢,就像根本不在乎別人的目光一樣。對于胎生子而言,這性格可太罕見了。
也許是個可以結交的朋友。像是絲毫沒發現自己跟“典型的胎生子”也千差萬別,格裏芬飛快做出了決定,閑閑的打了哈欠,一翻身,他也閉上了眼睛。
※
無垠的宇宙中,一群星艦正在快速移動,燕北辰站在2米高的巨大屏幕前,聚精會神的看着裏面的全息星圖。這已經是第七次交鋒了,星盟和聯邦都拼盡了全力,那位奧斯維德家的年輕元帥比自己想象的還要狡詐、還要頑強。他們之間針鋒相對的對抗也日趨白熱化。
今天是另一次伏擊,直到最後關頭,他才窺破了對方的陷阱,艦隊有所損傷,但是并沒有表現出來的那麽嚴重。他僞造了一次潰敗,足以蒙蔽大多數人的潰敗,真正的目标卻是回旋包抄,發動反擊!
只要繞過德爾塔3號星,他的主力艦隊就能完成迂回,發動進攻。只要繞過……德爾塔3號星?
燕北辰猛然攥緊了拳頭,他想起來了!那顆礦星!黑3星!然而還沒等他做出任何反應,屏幕正中,白亮的焰火掩蓋了一切,反物質湮滅彈的恐怖焰光在夜幕中炸開,光圈中心,礦星正在坍縮,黑洞如同貪婪的怪獸般蠕動擴張,吞噬一切!
他腳下的艦橋也開始崩碎,壓倒一切的引力撕扯着他的艦隊,以及成千上萬的船員……哀嚎聲刺破了耳膜,他大聲吼叫着“轉向!”,然而沒有人能夠執行他的命令,他的領航員、大副、軍事佐官、戰鬥通訊員……所有人都被黑洞吞噬,虛空中只剩下了他一個人的身影……
這不可能!他揮出了拳頭。他本不應該碰觸到任何東西,而這次揮拳卻砸到了什麽。燕北辰愣住了,眼前那副可怕的黑洞景象突然發生了變化,變成了一條五光十色的通道,他就像一只小蟲子一樣,被封在透明的盒子中。正前方,是一艘輕型貨船,船身黝黑,船艉繪制着一幅嚣張的巨狼圖案。
那是魔狼號……
念頭飛快湧上,燕北辰恍然醒悟,開始奮力敲擊困住他的盒子。他要離開這個救生艙,要拯救那艘船上的所有人,他不能容忍一切再次毀于眼前。可是他的手腕如此細瘦,能夠駕馭最強機甲的肉身已經不複存在,就像一只真正的昆蟲,只能在救生艙裏掙紮不休。面前那艘飛船躍出了超時空隧道,在它面前,停着一艘巨大的星艦,所有炮口全部洞開,如同翕張的獠牙,撕碎了這只小小的蝼蟻。
“不!”燕北辰發出了嘶聲吼叫。
然而虛空沒有聲音可以傳遞。小小的飛船四分五裂,一個金色的紋章出現在飛船的殘骸之後。那是兩只金色的雄獅,對影而立,一只血口大張,一只綠眸閃爍,金色的鬃毛如同最為燦爛的黃金,映出讓人目眩的光芒。漸漸的,兩只雄獅開始融化,鬃毛變作了一頭璀璨的金發,獅眸變作了一雙銳利的綠眸,一個無比英俊的男人出現在他面前,帶着只屬于貴族的傲慢和矜持,冷冷的挑起唇角……
※
奧斯維德!
燕北辰猛然從睡夢中驚醒過來,低矮的屋頂正壓在他面前,就像躺在一具讓人窒息的棺椁之中。大量冷汗浸濕了身上的衣物,也讓那身減壓服上的血腥味變得更為濃重。花了幾秒鐘時間,他才慢慢清醒過來。他現在并不在宇宙之中,面前也不再有星艦或是魔狼號,他逃了出來,第二次。這裏是海神號,一艘來歷不明的海盜船。
然而這些記憶的回流并沒有讓他感覺輕松,在腦海中,那個名字依舊在閃爍。
用反物質湮滅彈摧毀了黑3星的罪魁,因為清場行動碾碎了魔狼號的元兇。這不是同一個時空中發生的事情,但是兩者卻都繞不開那個名字:奧斯維德。
如今只是銀河歷6962年,那位年輕的金發元帥應該尚未走上歷史舞臺,但是奧斯維德家族卻始終矗立在蘭達星域之中。亦如前世,肆無忌憚的在這個星域中橫行。這就像一場永遠也醒不過來的噩夢。一次次被摧垮,一次次被碾碎,殘酷無比的撕裂了他重視的一切。讓人難以忍受。
燕北辰握緊了雙拳,用力控制着自己不斷顫抖的身體,缺氧和驚悸讓這具孱弱的軀殼難以負荷。
這不行,當然不行。他要盡快變得強大,擁有一支能夠插足星域之戰的力量。他要找到前世引發戰争的導火索,把那傳說中的東西據為己有。同時,他也要讓奧斯維德家的那群血腥貴族嘗試到慘敗的滋味,讓那位“蘭達西亞大公”失去一切,包括他最為寵愛的黃金之子,那位年輕的奧斯維德元帥。
他該讓那群人,付出應有的代價。
憎恨和怒火在心底盤旋。不知過了多久,粗重的鼻息慢慢緩和了下來,悉悉索索的,燕北辰脫掉了身上的減壓服,扔在一旁,蜷縮起了身體。
在一個床板之隔的下鋪,格裏芬眨了眨眼睛。一刻鐘前他就醒了過來,被吵醒的。上鋪那個新來的小子抖動的太厲害了,差點把這不怎麽結實的雙人床晃個散架。這是做了什麽噩夢嗎?
看來不管再怎麽強撐,那小子也遭受了什麽讓人極端痛苦的折磨。一個孩子,本就不該獨自漂浮在宇宙中的。更別說,他還是個胎生子。輕輕摸了一下自己的後頸,那裏空無一物,沒有大多數正常人應該擁有的身份芯片。胎生子。格裏芬微不可查的嘆了口氣,老實說,這樣的事情,對他而言并不算陌生。同樣身為胎生子,他有位出色的母親,但是并非所有人都有這樣的好運。
想起了那少年之前的冷硬态度,以及跟這态度完全相反的孱弱軀體。格裏芬唇邊露出了點無奈的笑容。好吧,這還真是一個讓人操心的小家夥。雖然他完全不是那種會管閑事的人,但是誰讓那小子是個胎生子,又湊巧來到了自己面前呢?
撓了撓頸後過長的頭發,格裏芬露出了點苦笑,又盯着頭頂的木板看了半晌,确定對方睡着了,才慢慢閉上了眼睛。
※
第二天,燕北辰是被一陣花花的水聲吵醒的。那是有人放水的聲音。房間一共就這麽大,馬桶幾乎靠在床頭,那個胎生小子只穿着一條褲子,背對着雙人床,放松的解決着個人生理問題,就差吹個口哨表示惬意了。
還好他們食用的都是基礎營養液,排洩物中沒有太大的異味,這間牢房可沒有充分考慮過換氣問題。
燕北辰沒有偷窺的興趣,再次閉上了眼睛。不一會兒,水聲停止了,接着是一陣悉悉索索的穿衣聲,然後有只手拍在了床板上。
“小家夥,趕緊起床吧。再過5分鐘那些監工就要來上班了,別讓他們逮到。”
明明只有十來歲,這小子卻一副長輩口吻,聽起來多少有些可笑。燕北辰皺了皺眉,翻身坐了起來。經過一宿的睡眠,他的身體終于恢複了一些體力,下床時也不像昨天那麽狼狽了。
看着他有些遲緩的動作,格裏芬皺了皺眉:“等等,你最近是不是受過傷?要不咱們換一下鋪位吧,我來睡上鋪……”
“不用。”燕北辰回答的十分幹脆。也不在意身後人的目光,直接走到馬桶旁,解決起憋脹的膀胱。
看着那條細瘦但是依舊倔強的身影,格裏芬笑着搖了搖頭,開口問道:“對了,給你安排的是什麽活?看你這樣子,應該不會去打撈吧?那死胖子可不會養閑人的,小心被捉去賣掉。”
他的話裏帶着點友善的調侃,但是燕北辰壓根沒有聊天的閑心。解決完了生理問題,他伸手取過自己滿是血污和汗水的減壓服。這次因為逃亡的太過倉促,根本來不及收拾東西,他那套甲士裝備也沒帶上,只有随身攜帶的共振筆和之前恩賽大師交給他的那個小盒子。幸虧那群人沒有搜身,否則這兩樣東西恐怕也逃不過被搶走的命運。
“你還穿這個?”格裏芬嘿了一聲,撈過一件衣服遞了過來,“我之前換下的,拿去吧。減壓服可不是什麽讓人舒服的東西。”
他說的一點沒錯。猶豫了一下,燕北辰接過了衣服,幹脆利落的穿戴起來。像是被這态度取悅了,對面的年輕人露出了笑容:“我目前在打撈隊工作。海神號除了打劫之外,還兼顧打撈業務,當然,順帶買賣人口。碰上奧巴圖那個死胖子,簡直就是不幸中的不幸。不過我技術還不賴,估計能順利通關‘試用期’……”
這小子說起話來簡直沒完沒了,燕北辰微微皺了下眉,還沒說什麽,房門突然解鎖了,一聲聲咔咔的開門聲連綿不斷,顯然是系統自動操控,打開了所有的牢門。一個聲音在外面大吼:“你們這些該死的懶鬼,想要在奧巴圖船長這裏混飯吃,就趕緊給我挪動你們的懶屁股!完不成每日的工作量,一律沒有飯吃!偷工減料的,小心冰凍倉等着你們!”
那聲音裏帶着些小人得志的洋洋得意,格裏芬一咧嘴,湊過來小聲說道:“那就是監工,行了,我們出去吧,別讓他有機會找麻煩。”
說着,格裏芬邁開腳步,向着門外走去。沒猶豫,燕北辰也跟了上去。門外已經聚集了不少人,膚色各異,年齡各異,不過清一色都是男人,顯然女性在海神號上有別的用途。一個身材不算高大,面目十分猥瑣的瘦子正在站在走廊盡頭,像是驅趕羊群一樣,把這些囚犯趕往自己的工作場所。
看到了從房間裏走出來的兩人,他傲慢的擡起晶屏,戳了兩下:“都是新人?哈,小子們,你們混不了多久的,還是那些大人們的床榻更适合發貨你們的特長……”
他淫邪的目光在兩人身上晃了一圈,剛想繼續借題發揮,突然看到了一條備注信息,不由輕輕咒罵了一聲,指着燕北辰說道:“小子,有人叫你了,順着那條通道跑,三分鐘內趕到F倉,晚了的話小心你的屁股……”
他的語氣十分惡劣,本以為這面無表情的小家夥會頂嘴,順便還能敲打他一下。誰知燕北辰理都沒理他,邁步朝着通道跑去,動作之幹脆,簡直就不像個被人監禁了自由的囚犯。被弄得一愣,那瘦子啞然的張大了嘴巴,過了幾秒才反應過來,狠狠的罵了一聲:“看什麽看,都他媽給我幹活去!”
從那條細瘦的背影上挪開視線,格裏芬悄無聲息的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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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