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獨自前行
從靜止狀态進入躍遷需要極大動能,如果沒有充裕的時間或者足夠加速的航道,則可以使用次級跳躍的分段式模式進行超空間跳躍,這是遇上緊急狀态才會使用的飛行模式,也蘊含着極大危險,很少會有人貿然使用。
燕北辰坐在狹小的駕駛艙裏,緊緊攥着手中的加速杆,就算有安全帶保護,他的身體依舊随着飛船劇烈震顫,這是次級跳躍必然會産生的空間亂流,就像飛船正遭受猛烈的炮火攻擊,沒人能确定下一秒會出現何種狀況。皮膚上滲出的血珠和汗水黏在了一起,打濕了防護服,燕北辰的呼吸開始變得急促,長時間的戰鬥和逃亡讓他的體力衰退、精神潰散,但是他的目光沒有任何變化,沒有痛苦和掙紮,沒有退縮和後悔,就像穿行在飓風中的蝴蝶,破風而行!
嗡的一聲,飛船跳出了超空間隧道,隕石、塵埃,以及那些危險而絢爛的氣體争先恐後想要擁抱這艘小小的飛船,然而下一個瞬間,它又原地消失,進入了另一階段躍遷。就這麽一次又一次,于危險的罅隙中穿行。
終于,在跳出另一個超空間隧道後,那艘小小的飛船安靜了下來,引擎一個個熄滅,開始遵循慣性前進。死亡地帶被遠遠甩在了後面,也沒有任何奧斯維德家的追兵趕上。在這孤寂的星空中,似乎只剩下了自己和這艘飛船。
燕北辰偏過頭,在他的座位旁邊,還有一個副駕駛位,超小型運輸船都是雙人交替駕駛,那個座位,原本應該還有一人。
凝視了那個空位片刻,他重新鍵入坐标,把飛船調成了自動航行模式,解開安全帶,跌跌撞撞的朝船員室走去。現在,他安全了,那顆遙遠的星球還在幾光年之外,他還有一段非常非常漫長的旅途。
獨自前行。
仰躺在硬邦邦的床板上,燕北辰盯着低矮的天花板看了一會兒,閉上了雙眼。
※
通道寬敞的驚人,地面還鋪着厚重的長毛地毯,真正純手工編織的葛米亞羊毛毯,配合着走廊裏高度拟真的全息景觀和柔和的自然光線,就像行走在某個宮殿的回廊一樣。沒有宇宙飛船該有的逼仄和搖晃,這是憲法級星艦才可能擁有的布局,搭配頂級門閥的“優雅”嗜好,構成了這麽一副華美而又虛假的景象。
格裏芬面無表情的走在通道裏,他身後,滿頭銀發的老者如同一道悄無聲息的影子,緊緊跟随着他的腳步,一起走進了剛剛安排好的卧房中。那是間比走廊更為誇張的頂級套房,寬敞、舒适、靜谧,也帶着種隐晦的傲慢。跟格裏芬曾經的人生毫無相似之處。
“小少爺,您可以先在這裏休息片刻,星艦馬上就會返航,20小時內抵達主星。請您保持最佳姿态,大公閣下會在第一時間與您會面。這關系到您未來的人生。”
老者的态度依舊謙恭,語氣中帶着一絲矜持,就像那種古典小說裏才會出現的貴族管家或者宮廷侍從,委婉的表述着告誡和勸慰。
格裏芬連一個眼角都沒吝于給出,大步走到了沙發前,他把自己甩了上去。剛剛經歷的機甲戰榨幹了他的體力,而另一場離別,則讓他的內心疲憊無比。沒有在乎那老者挑高的眉峰,他閉上了眼睛。
盯着這“失态”的姿勢片刻,老者無聲的搖了搖頭,走到書桌前,輕輕一劃,一副全息圖像出現在書桌正上方。
“這是對于星軌集團的後續處理,請您放心,我們已經清掃了所有東西,不會留下任何痕跡。”老者的聲音沒有起伏,平淡的解釋着。
格裏芬并沒擡頭,一條手臂虛搭在臉上,像是要遮住眼前的一切。看着這年輕人略顯倔強的姿态,老者沒有再說什麽,放輕腳步,悄無聲息的退了出去。
房間中再次恢複靜谧。
過了不知多久,格裏芬移開了手臂,茫然的望着遙不可及的天花板,那真的不像宇宙飛船能夠企及的挑高,過于空曠,過于龐大,如同某種怪獸的巢穴。背後的沙發柔軟服帖,催人入眠。然而沒有了那個讓人心安的脊背,他現在根本無法入睡,就像這房間一樣,格外的空虛。
茫然的挪動視線,格裏芬沿着書桌向上看去,然而只是一眼,他猛然彈了起來,不可置信的瞪大了雙眼!在那副全息圖像中,是一個讓人驚駭的坑洞。那裏本來矗立着一棟高聳入雲的建築,是麥卡哲星的最大也最為醒目的集團大樓,然而現在,一切都化為飛灰,只剩下一個巨大,而醜陋的深坑。
那是多軌軌道炮的傑作,星艦級別專用艦炮。輕而易舉的抹掉了一整座大樓,以及裏面所有的生命。
格裏芬的雙拳慢慢攥緊,緊到指甲都陷入了掌心。他本以為那些人只會抹掉視頻記錄,或是處理掉幾個高層,根本沒有料到,他們竟然會如此簡單粗暴的解決問題。
不,不對。這不是簡單粗暴,這只是“簡單”罷了。他們根本不在乎這些下等賤民,也沒興趣在這些人身上花費力氣。這是個最輕松的解決手段,沒人敢再詢問奧斯維德家的來意,他們只會以為星軌集團觸怒了這個上等貴族,這只是一個簡單無比的武力炫耀罷了。沒人會在乎星軌集團究竟做出了什麽,也沒人膽敢探索他們殘留下的東西。
一個一勞永逸的做法。
他該想到他們會這麽做的,或者,他原本就知道這些人會這麽做。他把自身的怒火投射向了那個該死的集團,如果他和極星能夠提早離開兩天,是不是就能避開星艦的搜尋?他是否早就燃起了複仇的怒火,然後輕而易舉的利用了他們,就像一個标準的“奧斯維德”那樣……
有什麽東西在啃咬他的內心,讓他的手臂微微顫抖。幾分鐘後,格裏芬猛然站了起來,頭也不回朝着隔壁的浴室走去。肮髒的防護服被他随手扔在了地板上,全身赤裸,他快步走進了那間同樣大的離譜的浴室,把拳頭砸在了牆壁的按鍵上,溫柔怡人的水流瞬間噴出,打濕了他的身體。水裏可能含有什麽清潔成分,汗漬和沾染上的零星血污都被水流輕柔的卷走,金色的發絲垂落在白皙的頸項上,如同流動的碎金。
沉默的站了許久,格裏芬擡起了頭,邁步走出了水流範圍。随着這動作,花灑自動停了下來,某個抽吸系統開放,輕柔的涼風帶走了他身上的所有水珠,然後浴室裏的一面牆壁悄無聲息的滑開,露出從正裝到浴袍,應有盡有的服飾。
服務周到,體貼耐心。就像那些貴族們應當享受到的那樣。一切盡在考慮之中。
格裏芬的嘴角微微抽動了一下,像是想要挑起個嘲諷的笑容,然而最終,他沒能笑出來。伸手取出一件浴袍,他把自己裹了進去。邁出了浴室的大門。
這個新的世界,不再像他習慣的舊世界。沒有了溫情和人性,一切都掩飾在虛假的冷漠之中。在這樣的世界裏,他不能再露出任何軟肋,任何破綻,不能再被那些鬣狗一樣的敵人嗅出脆弱的味道。他們不會有任何同情,只會利用這些,來更加殘酷的玩弄他、折磨他,把他變成一個“同類”。
他不想,也不能成為他們之中的一員。
唯有力量,才是屬于自己的。堅不可摧,不容他人踐踏的實力。
像是同時洗去了臉上的表情,格裏芬邁開了腳步,向着房間深處的卧室走去。
※
燕北辰睜開了雙眼。那一瞬間,他有些怔忪,像是忘記了自己身在何處。不是因為眼前低矮的天花板,而是因為身後,不再有熟悉的,讓人放松的體溫。
很快,他回過了神,從床鋪上坐了起來,脫掉身上肮髒的衣物,走進了隔壁的盥洗室。超聲波沐浴器迅速帶走了身上的污垢,他随手換上一套新衣,走出了房間。儲藏室就在船員室隔壁,他們準備了不少強效營養液,各種口味的,足夠吃上大半年也不會厭倦。燕北辰随手拿起兩支,統統吃了下去。
這超過了他的正常食量,不過沒關系,這裏的存貨很多,雙人份的存貨。他現在已經不用再擔心氣海和精神力之間的沖突,盡快補充營養,增強體力,才是當務之急。他還有将近兩個月時間,漫長的旅途足夠他恢複一些戰力,以及調試那架機甲,使之适應自己。或者說,讓那架機甲,改變自己的駕駛模式。
這個運輸船有左右兩個小型貨倉,其中一個進行了簡單的加固,已經被改裝成了武器庫。燕北辰走到了庫房前,自動門帶着雜音向兩邊滑去,黑色的機甲出現在面前。
那實在太像步戰铠了,造型,結構,甚至塗裝的顏色,除了高出1.5米外,幾乎沒有任何區別。這其實也是件好事。步戰铠和C階機甲的戰鬥力絕不能同日而語,如果用它來突襲,大部分騎士直覺都會以為這是架步戰铠,哪怕只是幾秒的誤會,對于很多戰鬥,已經是生死之分了。
仔細端詳了片刻,燕北辰利落的爬上了修理架,輕輕一拍駕駛艙的啓動按鈕,艙門緩緩打開。因為體型問題,這個駕駛艙也更像步戰铠的內部構造,艙壁是貼身結構,操縱臺位于機甲手臂部位,兩手平伸正好能握住環狀的操縱杆。雙腳則踩在下方的踏板裏。當身體徹底固定後,面前的駕駛艙徐徐落下,晶屏亮起。
看着眼前360度的環繞視窗,燕北辰沒有馬上發動體內的氣海和精神核心,而是輕輕推開了身邊的修理架,開始在庫房裏漫步。他的動作十分遲緩,置身于這架機甲中,就像穿上了一件過于龐大的盔甲,有一種古怪的沉重感,舉手擡足都異常艱難。這就是沒有中控核心的弊端,無法使用神經元直接反饋到中控核心,任何機甲的動作都是笨拙的。
費力站穩腳步,燕北辰深深吸了口氣,沒有閉上雙眼,直接就展開了精神核心,這次他沒有探索也沒有克制,精神力如同爆炸般擴散開來,席卷了整具機甲。一瞬間,他覺得這架機甲成為了自己身體的一部分,延展了四肢和筋骨,變作一副無堅不摧的鋼鐵之軀。與此同時,氣海爆發出的能量湧進了血肉之中,他的心髒躍動的更為強勁,五感敏銳,肌肉中蘊滿了力量。
這就像同時把他的精神力和肉身發揮到了極致,用鋼鐵替代了血肉,用血肉指引着鋼鐵,兩者合二為一。燕北辰毫不遲疑,旋轉了起來。回旋突刺、暗影步、怒風斬、彈躍飛射……所有高階的技能傾瀉而出,如同一曲難以捉摸的舞蹈,時而鋒銳時而黯晦,每一個動作都充滿了致命且危險的吸引力。
在這精密到瘋狂的動作中,燕北辰體內的兩團力量也開始掙紮起來,逸散的能量重新回轉,圍繞着核心點旋轉,就像雙星系統各自誕生了新的星系,并且相互交錯,相互融合。這一時刻,所有的所有都凝聚在了一處。氣血、精神力、機甲、肉身……就像最和諧最曼妙的樂曲。
燕北辰已經很久很久未曾進入這樣的狀态了。他的血液在沸騰,精神卻寧靜而集中,所有體術招式随着機甲的運動揮灑而出。他不再是那個孱弱的、不堪一擊的少年,更像是前世那位無堅不摧、戰無不勝的星盟上将。在他的機甲所過的方向,只有死亡與臣服!
轟的一聲,那機甲猛然跪在了地上,小小的倉庫都随之震蕩。燕北辰從那玄妙的狀态中脫離了出來,兩團能量已經全部凝結成了點,重新蟄伏,随之産生的力量也消失不見。駕駛艙門敞開,他幾乎是爬了出來,渾身痙攣不止,大汗淋漓。這是血糖消耗過度造成的短暫生理反應,燕北辰掙紮着拿出口袋裏的恢複劑,塞進了嘴裏。
一分鐘、兩分鐘、三分鐘……漸漸地,顫抖停了下來,汗水依舊在滲出,但是他的身體已經逐漸恢複了基礎狀态,輕輕呼出胸中那口濁氣,燕北辰爬了起來,就地盤起了雙膝。他已經摸到了駕駛這架機甲的原理,剛剛過去的十五分鐘,就是他雙星系統運作的極限時間,不很長,但是足夠拼死度過任何一場戰鬥。現在要做的,就是盡快恢複體力,延長這個“極限”。
就像面對最親密的朋友,面對那具黑色的鋼鐵巨物,燕北辰閉上雙眼,進入了冥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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