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早秋 沒關系,你還有我
早秋亦是花濃時,朵朵簇簇繁茂的花草間,是人工鑿出的一道溫泉,足足有半個後院大小,池邊上是用上好玉肧打磨的大大小小各式石塊和層層臺階,池底池壁上,都是精挑細選的鵝卵石。顧歡換了身舒适的軟袍,在池邊石塊的微凸處坐着,一邊看書,吃着已經被陸硯生剝皮去核的荔枝果肉。
陸硯生坐在榕樹下,已經有一個時辰了。他似乎正在給燈籠描畫,隔得遠,顧歡看得不甚清楚,只是根據他勾勒的筆觸和着墨的選擇,推測他大概畫的是牡丹花。
“阿歡,少吃點。”陸硯生道。
顧歡嘴裏含着果肉不上不下,确定陸硯生低目作畫,沒有在看,才放心咽下去。
“少主...”管家面露難色地進來,見顧歡也在,放低聲音,“落州知府在外面求了許久,哀極悲怒,甚至揚言要告到江州知府那裏去,您不在乎,可江州知府畢竟是夫人的父親...”
陸硯生手一頓,柔軟的筆觸蹲在滑膩的燈籠面上,點綴在金黃的花蕊處。在他擡眼可及的範圍裏,顧歡裝模作樣瞧着書,實則是在認認真真打瞌睡。臻首似乎很重一般,一點一頓,幾乎快要栽楞下來。
“不必管他。”陸硯生說。
管家懷疑自己聽錯了,還想再問一遍。陸硯生并沒有給他這個機會,而是将手裏的燈籠交給他,“落州的知府大人若是鬧夠了,你便将這個燈籠交給他,就說,這是我的還禮。”
管家半是糊塗半是疑慮地接過燈籠,往回走時,他似有若無摩挲了兩把這個燈籠。這個燈籠的材質奇特,摸起來極為滑膩舒适。不僅如此,這個燈籠比起其他燈籠,更容易上色。方才少主畫的一株牡丹,層疊淡染,栩栩如生。
他跟個和尚似的,丈二摸不着頭腦,心頭納罕,為何少主要送一盞燈籠給落州知府?
接下來一連幾日,陸硯生以養傷為由,哄着顧歡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在顧歡那裏不能算是哄,只是她不想同陸硯生有太多言語,對于他說的話,或是簡單“嗯”一聲,或是點頭說好。
一連幾天,除了一位蘇老醫生,整天在她面前晃的,便也只有陸硯生一人。開始的幾日,她還十分悠閑,這大約是她在陸宅過得最懶散的日子。
但是漸漸地,她開始憂心。一連多日不見顧雁的身影,她自己又出不去陸宅。雖說能問一問陸硯生...罷了罷了。顧歡現在,瞧都懶得瞧。不像以前。以前她還是願意瞧陸硯生的,畢竟美人誰都愛看...現在,算了算了。
這日顧歡趁着陸硯生不在,偷偷爬上了牆頭,一躍而下。因為她從沒有做過這種事情,所以沒有經驗,跳下去的時候,手掌的紗布已經開始滲血。
媽的,疼死了...
顧歡倒吸一口氣,悄摸摸往外走,坐在一處茶攤上,這裏是顧雁行走的必經之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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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你聽說沒有,陸宅那件事情,聽說現在江州知府鬧翻天啦!落州的劉知府找不到自己的兒子,便向江州知府要人,非得交出來顧歡,給劉峰賠命...”
顧歡喝茶的動作一頓。
隔壁桌的客人依舊聊得熱火朝天,“顧歡是什麽人,紅顏禍水,以前沒嫁人的時候,就風騷得緊,這種女人,不能娶,玩玩兒就行,誰當真啊...”
“別說,陸宅那瘸子真當她是個寶,任劉知府如何為難,都不動如山,據說劉知府一怒之下,折子都告到朝廷那裏去了!顧歡依然安安生生被護在陸宅”
顧歡輕嗤一聲,繼續喝茶。
“唔,她最好呆在陸宅,要不然啊,這滿街找她的賞金告示,還不立馬送了她的命!”
“那可不呢,劉知府闊氣,出了一萬兩黃金呢!”
顧歡一口水噴出來,隔壁桌人望過來,顧歡擺擺手,示意他們繼續聊,別管自己。隔壁大哥立刻又投入到熱火朝天的讨論當中去,驀地,他們不約而同地安靜下來,看着對方異口同聲地驚道:“顧歡!”
等他們轉頭再看,人早已經沒有了蹤影。
顧歡呢...顧歡正在以百米賽跑的速度奔回陸宅。在她的身後,招招搖搖跟着一大群如狼似虎的人。
起初她瞧告示的時候,只有幾個人認出來她,追了上來,可是追着追着周圍的百姓或是以為抓賊,或是純粹為了跟大流,人越追越多,整個大街一時呈現萬人空巷的浩浩蕩蕩之景。
跑到陸宅的時候,碰巧陸硯生也在,顧歡如見救星一般,躲在陸硯生的身後,此刻她也顧不得在陸硯生面前甩臉子了,比起那些不能吃不能喝的面子來說,她覺得還是命重要一些。
泱泱的百姓被陸宅的府兵阻攔在外,顧歡松了一口氣。陸硯生将顧歡牽到身前,安靜地看她,顧歡了然,遞過去手裏面的告示,指着那些百姓,幾乎是聲淚俱下,“打我。”
百姓們瞪大了眼睛:我不是我沒有,你胡說!
因為知道陸硯生寶貝她的身子,顧歡特地伸出自己的爪子,專門将有血的那一面伸到陸硯生眼前,生怕他看不見似的,“你看,都流血了。”
也就這時,顧歡才注意到,她名義上的爹爹,江州知府,也在一旁,正恨鐵不成鋼地瞧着她。邊上還有一個年紀相仿的男人,眼睛惡毒地瞧着她,恨不得吃了她一樣。顧歡低下頭,默默朝陸硯生又靠近兩步。
陸硯生輕輕握着她的手,沒有說話,淡淡掃一眼下面的人,氣氛頓時有些僵硬。
下面的百姓們,有人本着賞金,有人本着看熱鬧的态度,樂呵呵在這裏看着,冷不丁被陸硯生一瞧,齊刷刷退了些步子。
劉知府道,“陸硯生,狀告的令馬上送到長安,如果你還不将顧歡送出來給我兒阿峰償命,便等着朝廷的論斷,你不過一介商賈,也妄想同朝廷作對!哼!反正,私了,老子只要顧歡,公了,便公堂上見。”
“劉峰沒死,阿歡為何要替他償命?”陸硯生緩慢道,視線一刻未曾離開顧歡的手。
“若是未死,我兒人在何處!”
“劉知府不妨回落成,點上鄙人送的燈籠,燈籠亮了,劉峰就該回家了。”
“荒謬!”
江州知府,也就是顧歡的父親,也上前勸道,“硯生,你不妨将人交出去,左右這事情...”他為難道,“不值當麻煩朝廷。”
若是這件事情傳到朝廷,事情怪罪下來,到底會責備他這個父母官。左右顧歡被交出來,也是關到江州大牢裏,應該不會出事。
劉知府冷哼一聲,“你若是不交也成啊,一萬兩賞金,到時就算朝廷不管,老子不愁沒人來取顧歡的狗命,陸硯生,有本事你藏她一輩子,別讓她出陸宅!”
說完甩袖而走。
周圍的人陸陸續續散去,也有數道貪婪的目光,黏着一般逡巡在顧歡身上,江州知府還想再勸,陸硯生說了送客二字。他嘆了一口氣,拄着杖回去了。人稀稀疏疏,轉眼門前便只剩下他二人。
陸兵又加重了幾重防備,府兵又加了一圈。吩咐妥當的時候,管家回來報備,見到少主正在溫和地安慰顧歡。
他搖搖頭,這少夫人是真的慘,不僅外面人因為賞金對她虎視眈眈,連她自己的親爹都落井下石...哎,多虧少主坐鎮,才保住了人。若是少主當時不意氣用事,想着法子打發那劉知府,而不是送了勞什子燈籠...如今也不會事情鬧得這樣大。興許當時少正在氣頭上吧,畢竟少夫人受了那樣重的傷。
顧歡雙目無神,不知道在想些什麽。陸硯生勾起嘴角,指尖摩挲着顧歡的鬓角,溫柔且堅定地說,“阿歡,沒關系,你還有我。阿歡,你要知道,誰記得你,誰需要你,誰才永遠不會離開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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