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 彌天大謊 怎麽這麽晚回來?

“很顯然, 我們只有一個時辰。”顧歡和晁烈躲在一塊隐秘的石頭後面,她拿着木條,在地上比劃作戰計劃, “計劃呢, 是這樣:你去引開那些明月宮使人,你出去, 他們必然會問你我在哪裏, 屆時你亂指一處, 我便趁這個空檔去山腳...”

馬上要到顧雁說的酉時,須得按時到達。今兒個她如往常遮着眼,出了明月宮的入口, 在半山腰散步。散步是假,目的是下山與顧雁會合。

本也不是什麽大事, 只是顧雁這紙條遞的隐秘,怕有隐情。她便也順着顧雁的意來,打算偷偷摸摸去,再悄悄回來, 也巧了,今日陸硯生養傷到重要節點兒, 會回來晚些。

所以,她只有一個時辰。

眼下要避開的,就只有這些明月宮使人,他們是陸硯生叫來保護她的。

但是晁烈顯然對她的安排很不滿意, 下巴一揚, 明擺着愛誰去誰去反正老子不去。

“放心,絕對不會露餡!雲頓山很大,他們找個遍不得幾個時辰?你只要幫我拖一個時辰就行...嗯, 你要是答應我,以後下棋,我讓你兩個子?”

這條件誘惑性太強,晁烈隐隐有些心動,顧歡看出他的動搖,繼續煽動,“就算有人發現了,把狀告到了陸硯生那裏,也不會有事,他現在同以前不大一樣,對你也溫和許多,況且我又不是不回來,你哪次的小命不是我救回來的?”

晁烈悶着聲,沉默片刻,似乎是不吃這一套。

顧歡捂臉,覺得甚是頭疼,正當她低頭想着其他的話時,視線內緩緩伸進三根手指頭,“三、三子!”

“啥?”

晁烈舉着三根手指,雙瞳內是不讓步的執着,“下棋,讓...讓三子!”

顧歡:“......”

“蹬鼻子上臉了還!”

她一腳把晁烈踹出去,晁烈沒料到她這一出,踉跄幾步便跌出兩人避身的石頭後面,很快黑衣使人将他團團圍住。

事已至此,他不情願地胡亂指着一個方向,那些人帶着他,順着他的方向找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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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歡提着裙子,挑着隐秘的小徑直奔山下。

山下正大張旗鼓地辦着比武招親,此時天已微暮,将臺上西域美人襯的風情萬種。

顧歡左顧右盼,不見顧雁身影。人群擁擠,好容易擠到無人處,先是衆人驚呼一聲,接着顧歡腳前三步遠就摔了一個半死不活的男人,口中血沫子不斷外溢。顧歡吓得後退兩步,掩鼻遮住灰塵。

“喲,是大梁人,挺着肚子,來我這裏,是砸場子麽?”更多好文盡在舊時光

雖是西域人,但那公主說起大梁的話來,卻十分流利。長鞭随意纏在臂上,她慢步走至顧歡身前,捏着顧歡的手腕,挑釁道,“我眼裏進不得沙子,你今日擾了我的興致,我便同你說道說道!”

說着,她回頭颔首,那邊的西域人得了眼色,将周圍看熱鬧的人盡然驅開。然後,顧歡就被她生拽着進了近水停泊的一只畫舫。

顧歡揉着發紅的手腕,掃視一圈,這裏只是普通的畫舫擺置,她并無怒意,平靜地問道,“顧雁在哪兒?”

那姑娘挑眉,“沒我想的那麽蠢啊。”

顧歡沒聽懂她此話何意,只見她望向門口,拍了拍手,道,“人給你帶來了。”

顧歡疑惑望向門口,進來的,不僅有約好的顧雁,還有許久未見的唐笑年...他怎麽會在這裏,不是說他回長安了嗎?

顧雁看見顧歡發紅的手腕,怒道,“晁胭兒,我讓你把人帶過來,你就這樣把人帶過來?”

晁胭兒倚着門,睨了顧雁一眼,聲音微冷,“你說我弟弟也會過來,我才答應你。如今你來質問我...顧雁,我管你是誰,我弟弟出任何意外,我以你命生祭他。”

晁胭兒...亦是西域公主,顧歡腦子飛速運轉,依據方才她們的對話,此人莫不是晁烈的姐姐?

“你弟弟是晁烈?”

晁胭兒冷冷地看着顧歡,道,“我弟弟是西域未來的王,你這個低賤的女人,不配叫他的名諱。”

“不會說話就閉嘴!”顧雁瞪了她一眼,拉着顧歡的手坐在随窗的美人靠,同她解釋,“其實很簡單,幾句話就說的完...”

晁烈作為西域的王子,常年征戰,一次受敵伏擊,撤軍時與其他人散開,自此消失數月。

大王年老,部落沒了主心骨,庶子相争,将西域弄得一團糟。與晁烈同為嫡系血脈的晁胭兒一人殺掉所有蠢蠢欲動者,安頓部落後,便出來尋找弟弟。

前些日子,晁胭兒尋人尋至苗疆,借住山主府,與同借住山主府內的顧雁相遇,不過只言片語,晁胭兒便知道她一直在尋找的弟弟,就是顧歡身旁的晁烈。

于是二人一拍即合,約定好,只要晁胭兒負責将顧歡帶至顧雁面前,她就能見到自己的弟弟。

這一番解釋聽的顧歡如堕雲霧,她疑惑道,“你應該知道我在哪裏,直接見我即可,何須這般隐秘...你偷人東西啦?”

“還有啊,你不生我氣啦?不是說同我老死不相往來嗎?”

顧雁臉微紅,甩開她的手,道,“我是讨厭你的行徑,但也不至于白白見你送死。”

“送死?”

“阿姐,今日這般隐秘将你找來,是背着那個人,将你帶走,到了長安,便是我的地方,他動不了你!”

晁胭兒冷嗤一聲,“做夢吧,見不到我弟弟,我是不會借你船只,誰都別想走。”

“晁胭兒!你讓我說完行不行...”

......

這兩人吵的顧歡頭疼,旁邊的唐笑年只是坐着,斂眉低目,一言不發,并沒有勸架的意思。

她可只有一個時辰的時間,沒時間聽這兩個傲嬌的公主吵來吵去。

“砰!”地一聲,茶盞落地,聲響叫停了聒噪聲響。

顧歡捏了捏額角,有些暴躁,“所以,現在有沒有人來跟我解釋一下,到底是什麽情況?”

顧雁與晁胭兒對視一眼,各自哼一聲,坐在了椅子上,一言不發。

顧歡:“......”

真好奇這兩人是怎麽聚在一起,竟然能說得上話。

“歡歡,你必須走。”

唐笑年終于開口,可能長時間沒說話,他的聲音有些啞,“因為真正的陸硯生,早就死了,而你自以為的‘陸硯生’,圖謀不軌,居心叵測。”

“所以,你必須要跟我們走。”

顧歡整個人如遭雷擊,唐笑年說的每一個字她都能聽得懂,怎麽連起來,就不是人話了呢,“什麽叫...真正的陸硯生?”

“歡歡,你記得我回長安時,襄州知府郭禮托我将給陸家家主帶一封信嗎?”唐笑年深吸一口氣,接下來他要講述的真相,已遠超出了他的認知範圍,他要好好想想,該怎麽跟顧歡說,她才能接受。

陸家乃是鐘鳴鼎食之家,十分講究禮儀規制。替知府送信那日,陸家家主陸苻生十分和藹,不同其他商人般刻薄,他很熱心地留他過夜,推脫再三,他只能住下。

他用慣燭火,可當小厮替他掌了夜明珠時,他便問是否能更換,小厮卻道:府中無火,主子下人皆用明珠。

怨不得是富貴人家...他也不為難小厮。夜間如廁時,走廊上都沒盞燈,都是夜明珠,他便用自己随身攜帶的火折子照明。

夜間守班的小厮跑過來,提醒他熄了火折子。也不知是不是錯覺,他從那人的眼裏,看到了恐懼。

聽到這裏,顧歡插嘴,“陸硯生一向愛用夜明珠,這事,雁雁應該也知道吧,有什麽稀奇的?”

顧雁卻搖搖頭,“只有陸硯生一人慣用,以前陸伯伯家裏,還是同尋常百姓家,一應用燈火。”

唐笑年知顧歡疑惑,他并未立刻解答,而是平靜地繼續講下去。

當時,聽了那小厮的話,他是打算收起火折子,可冬日風大,天幹物燥,不知怎麽起了小火,火星子飄到那小厮身上,他慘叫一聲,沒等唐笑年反應過來,整個人癱倒在地。

原本鼓囊囊的一個人,瞬間癟下去,只剩下一層皮囊,一灘濃稠發綠的汁液,從衣服下面流淌出來,蔓延開來,彌漫着花木的清香。

唐笑年瞪大眼睛,但是他并沒有震驚的時間。此時不知怎的,整個宅子,大大小小幾十間屋子全都開了門,唐笑年躲進了一間陰暗的房間,沒有夜明珠點亮,他點着火折子,心跳得厲害,一點點往裏走。

“我在那裏,發現一處棺木。棺木裏,裝着一具屍體,保存的十分完好。”

就算那具屍骨燒成灰,他都能認得陸硯生的面容。

單不說陸硯生的屍體,足足那個小厮的形狀,就讓人覺得天方夜譚。

顧歡覺得頭疼,道,“騙我對你們有什麽好處?”

“能有什麽好處?騙你當然是圖個開心罷了。”唐笑年嗤笑一聲,自嘲道,“你不信罷了,我從長安趕到這裏,夜以繼日,生怕你出意外,只是為了騙你。方才我說的話,都是假的,行了嗎?”

“阿姐。”顧雁隔在兩人之間,為緩和氣氛,她道,“我知你很難相信,當時笑年來到此地,托人找到我時,人疲憊得差點暈厥,他都是為了你...”

“說那麽多幹什麽?直接給她看不行嗎?”晁胭兒瞧不上這些人磨磨唧唧,長鞭一卷,掀起長桌,露出桌下的棺椁,接着又掀開了蓋子。

“瞧瞧,是不是那位陸硯生?你可是最熟悉他的人。”

棺中人躺在寒玉上,閉目無息,眉眼精致,赫然是她熟悉的那個人。

與棺中人面容如出一轍的那個人,在早上的時候,還溫柔地擁抱過她。

顧歡立在棺旁發呆,一副回不過來神的模樣。

顧雁接着道,“唐笑年為了讓你相信,費盡心力将棺木帶來,我們找人看過,人死了很久了,有幾年了,不知那人是用了什麽法子…反正,有一點可以确定,笑年在陸家所見情景,并非編撰。苗疆确有此術,以花木充入人皮,其表面行止如常人般,必要時可由人操控,此術為傀儡術,放眼苗疆,唯有百裏明月會此術,所以,我們懷疑...在你身邊,冒充硯生的人,就是百裏明月。”

她忽地有些難過,聰明如她,知道陸伯伯一家怕是全部罹難,她在襄州收到的陸伯伯的信,估計也是那人僞造的吧。

“假如,我是說假如。”顧歡站久了,有些眩暈,但是她依舊扶着棺木,道,“假如你們說的是真的,但是在我身邊的人,自始至終,都是一個人,他愛我,情願為我去死,絕無傷害我的可能,我為何要躲。”

“說你蠢,你還真的蠢。”晁胭兒無情嘲笑,“百裏明月活了多少年,江湖都在傳,他要老了,要死了,他得要東西維持他的長生,你肚子裏懷的,就是他的續命藥,他情願為你去死?天真!無非是圖你肚子裏那個種罷了。”

确實,近日來他确實對她百依百順,以前在陸宅的壞脾氣都改掉了,也不鎖着她,頂多是找人保護她...還有那日日都少不了的保胎藥,濃稠又帶着腥氣,那究竟是什麽東西...

“不對不對!”顧歡腦袋一靈光,怎麽忘了那一茬!

“在襄州時,我見過百裏明月,他帶着面具,與陸硯生一同出現,當時就是他替陸硯生醫治的,且這些日子,陸硯生日日去明月宮主殿,皆是百裏明月為他療傷,他們...不可能是一個人。”她垂額低目,信誓旦旦。

“阿姐,誰同你說那是百裏明月,那人分明只是明月宮的一位護法。”顧雁疑惑道,“你怎麽連這件事情都不知道?且你說他日日去明月宮,他那是替自己續命呢!”

“說到底,她還是不信罷了。”唐笑年定定瞧着顧歡,像是要望進她心裏去。“還有一個法子,他懼火,你拿火試試便知。若是怕他如那個小厮一般下場的話,你舍不得,那就算了,當我沒說。”

“唐笑年,我不是這個意思。而且 ,他并不怕火。”

上次襄州煙火大會走水,他沖進去救顧雁,身上受了不少燒傷,她都是見在眼裏的。

“他救我?”顧雁像是聽了笑話一樣。

煙火大會那日,她正在現場觀景,火卻忽地升起來,就像是像為她而起一般,團團将她淹起來,火光明滅間,她看見陸硯生站在不遠處,冷眼望着她。

“現在想來,他站在那裏,不僅是為了受傷圓個說法诓你,也順帶等着那把火将我燒死。”顧雁冷笑道,“若是真的硯生,斷然不會如此對我,好在我命大,被人救走了。”

喚了許多遍系統,均沒有應答。

顧歡揉了揉眉心,有點心累,她道,“若他是百裏明月,他想殺你,為何要自己的護法救你?”

話問出去,顧歡就想通了。

顧雁不僅被救走,還被人帶到了苗疆。如此一來,無需人勸,她就會跟着他一起回苗疆——他的老本營。

“阿姐,你跟我們走吧。你不要心軟,他為你做的那些事情,都只是讓你憐惜他,不可否認他對你有些感情,但是你不為你自己想想,那你的孩子呢?”

晁胭兒一鞭子橫在門前,摔落一地家具,“她不能走!”

顧歡在顧雁發脾氣之前按住她,她有些理智,“我确實不能走,方才你們說的話,我心裏有數。只是晁烈還在山上,我得回去把他帶回來,你們不要輕舉妄動。”

“快到時辰了,我得回去了。”

“阿姐!”

顧雁想追上去,卻被晁胭兒堵住門口,唐笑年望着顧歡的背景,指節捏的發白,卻也未追上去。

一路上顧歡想了很多,她忽然想通了很多東西,譬如那日她同陸硯生的對話。

“倒不是什麽大事,家裏大人不聽話,不過說道幾句的事情。”

“那肯定不是簡單的說道。”她道。

“按規矩來的。”不知不覺,他眼簾微掀,顯露出他在商場上周正的端方氣質,“無規矩不成方圓。”

她當時還疑惑,那是什麽規矩。

若按顧雁他們說的傀儡術,那人的規矩,就是将別人變成他的規矩。

山路寬敞,夜色漸深,路旁的夜明珠亮如明月,如明燈一般,照着她回去的路。

顧雁他們說的話,不能不信,卻也不能全信。畢竟他們沒有進過明月宮,也不知道事情全貌,很多事情全憑自己猜測。

原先時候,她是這麽想的。

反正只剩下幾個月時間,她便好好陪陪他,就當是欠他的恩,都還給他。他是什麽人,什麽身份,她其實并不在乎。自始至終,反正都是那一人。

“阿歡。”

她擡眼望去,他提着一盞夜明燈,負着漆黑夜色,眼前越來越明亮,那是他在走向她。

他将燈遞在她手裏,為她披上大氅。

“跑哪裏去了,讓我這麽擔心。”

“你又不在,我有點無聊,随便逛逛,便逛丢了。”

他笑出聲,輕輕抱着她,安慰幾句。

“下不為例。”

“好。”

顧歡低着頭,由他牽着手往回走。

她曾對顧雁說過,要确定一個人是不是如意之人,須得在那人面前時刻心生歡喜,須得那人讓你覺得,你想永遠同他在一起。

永遠是一個完美得近乎遙不可及的名詞,她也沒有那麽貪心,只要有那麽一天,有那麽一個瞬間,她腦海裏曾經閃過永遠和某個人在一起的念頭,就夠了。

她就當為自己賭一次。

賭顧雁說的是假的。

賭他舍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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