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三天很快就過去了, 沈星極和斯萊瑟終于拿到了合法光腦。

市面上的光腦有很多種樣式，什麽價位的都有，魔法師選擇了最原始的佩戴式光腦, 輕薄無感的一片式，能像手表一樣扣在手腕上。沈星極原本已經習慣使用注入式光腦了, 但為了陪魔法師, 顯得兩個人在某些方面很一致, 便也選了佩戴式光腦。

沈星極直接繼承了他出事前那個從小跟到大的賬號。光腦一登陸, 立馬跳出了很多消息。有過去幾個月裏, 按月打入他個人賬號的他父母的撫恤金通知；有達尼爾號事件後, 相關責任公司打入的保險賠償；有初級教育、中級教育時遇到的老師同學發來的各種消息；有之前在網上購物，但因為本人無法簽收造成的退貨退款通知……

見沈星極不介意自己查看他的光腦, 斯萊瑟就稍微看了兩眼。

魔法師注意到, 軍方發的撫恤金一直都是在每月固定一日打入沈星極賬號的, 這些年從未間斷過。這個細節證明工作人員并沒有把沈星極早早地當成是“死人”。

“你喜歡沖浪？”魔法師指着那幾條退貨退款通知問。魔法師當然不知道什麽叫“沖浪”，他在常識方面還有很多細節有待補充，他只是在通知裏看到了“沖浪”的字眼。

沈星極愣了下, 還是順着魔法師的指尖看到通知才終于想起來，他乘坐達尼爾號時，曾參考着旅游指南, 列了幾條“到達天元星後必做的事”。沖浪就是其中一條。他買了很多和沖浪有關的裝備，和買家約定了在他到達學校後，寄到他的學生宿舍。

這對于沈星極來說已經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難怪他已經忘了。

沈星極都想不起來當時興致勃勃挑選沖浪設備時的那種心情了。也許是充滿期待的？他連忙搖頭：“也許那時的我确實想要嘗試一下這項運動吧？現在不想了。”剛剛從混亂區那種地方回來，沈星極只想盡快搞定自己的學籍，找個地方踏實地待着。

上華大學，羅教授終于脫離了沒日沒夜的研究狀态。他解除了光腦的不打擾設置, 畢偉宸推送的那則簡訊立刻跳了出來。羅教授有些驚喜地笑了。光腦還顯示有一位老朋友打過來的未接視頻通訊。羅教授給老朋友回撥了過去。那邊立刻就接通了。

“我已經看到相關新聞了，沈星極那個孩子被成功解救回來了！”羅教授興致勃勃地說，“他接下來肯定會來上華大學吧？說起來，當初要不是你的推薦，我也注意不到他在新芽杯中的表現……他那個曲面軸的改裝雖然稚嫩了點，但真的很有靈性。”

憑着羅教授的江湖地位，如果不是有人推薦，他确實注意不到新芽杯。

老友笑着說：“能得你一句誇獎，這個孩子果然是非常優秀了。他雖然姓沈，但他母親是姓雲的，他也算是我們雲家的孩子。我和老雲都很重視族裏小孩的教育。”

羅教授還在繼續誇沈星極：“……能源和備用能源之間的耦合态也讓人驚豔。”

老友順着說了幾句，仿若不經意地問起：“對了，等星極來學校報到，你肯定會收他做關門弟子吧？那現在跟在你身邊的那個孩子怎麽辦……姓畢，對吧？他也是我們雲家慈善基金的受助人，我聽基金會的負責人說過，這個孩子來自偏遠星球，家境不是很好。他的品性怎麽樣？老雲好不容易當上了部長，雲家現在經不起折騰啊。”

搞政治的人，說話都是露一半藏一半的。政治人物的伴侶也學了這一套。

羅教授又不傻，聽懂了老友的意思。老友是在說啊，羅教授都考察了畢偉宸這麽久，大家都知道羅教授可能要收畢偉宸為關門弟子了。但現在沈星極回來了，如果羅教授忽然不收畢偉宸，改收了沈星極，偏偏沈星極和雲家有那麽一點點關系，畢偉宸卻是一個沒背景沒勢力的小人物，萬一有人故意制造輿論說雲家仗勢欺人，用家世幫家裏的小輩搶走了別人的名額，雲家就站上了風口浪尖。老友不想有這種事發生。

莫幹卡戰難之後，雲總統引咎辭職，雲家的政治地位一再倒退。現在好不容易終于有一個姓雲的人當上了財政部部長，這個位置很重要，雲家确實經不起折騰啊。

羅教授能夠理解老友的小心翼翼，但還是有些不高興，沒好氣地說：“小畢的品性絕對沒有問題，你不用擔心他心懷嫉恨。”他考察了畢偉宸那麽久，知道這個孩子品性純善、為人踏實、做事認真。人心都是肉長的，羅教授現在也很看好畢偉宸啊。

見老友似乎還想說什麽，羅教授說：“誰說關門弟子只能收一個了！”

羅教授挂了電話，兀自生了一會兒悶氣，顯然還是在為老友懷疑畢偉宸的品性而覺得不高興。但這情緒去得快，他很快就忘掉這事，期待着沈星極來學校報到了。

沈星極收到了很多來自老師同學們的消息，他編輯了一條報平安的消息群發給了大家，同時也謝謝他們的關心。一時間，他的光腦更熱鬧了，新消息不斷地彈出。

“星星，終于收到你的回複了！你真的沒有受傷嗎？一定要好好休息啊！”

“雖然軍方簡訊說你被成功解救了，但收到你的回複後才能真正放下心來。”

“你現在在哪裏？我們拉了一個群，誰離你近，誰就作為代表去看你。”

“沈星極，你也太酷了吧！聽說有導演找你，想幫你把之前的經歷拍出來？”

……

都是一幫少年不識愁滋味的學生，字裏行間都透着一股少年人的活潑。雖然在沈星極的時間線裏，他已經有很多很多年沒能和這幫同學交流了，但這會兒看到大家的關心和慰問，還是覺得親切。沈星極指着一個名字對斯萊瑟說：“他也是新芽杯的參賽選手，其實我和他不熟，當時覺得他特別瞧不起人，一副鼻孔上天的樣子。結果比賽結束後，他別別扭扭地問我要了聯系方式。沒想到他還會發小論文來安慰我。”

這個別扭君給沈星極發來了長達兩千字的論文表達他的關心。

在論文的最後，別扭君別別扭扭地說：“……在我心裏，不是，我的意思是在很多人心裏，你是當之無愧的英雄。星網上某些黑子的言論，請你千萬別放在心上。”

“黑子？黑我嗎？”沈星極覺得有意思，“他們怎麽黑我的？”

斯萊瑟說：“我花錢雇的。”

“哎？”

“害不害怕？”

沈星極搖搖頭：“不怕。咱們簽過合同，你對我沒有惡意。”所以即使斯萊瑟花錢雇了黑子，沈星極也不會覺得他會害自己。他湊到斯萊瑟面前問：“你有什麽計劃？”

“就因為我們簽過……合同？”

沈星極連忙說：“合同只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我已經被你正直的品性折服了。”

這個回答……并不正直的魔法師深深看了沈星極兩眼，勉強算他過關了。魔法師故意說：“沒什麽計劃。之所以請了黑子，只是因為我覺得你不應該當一個英雄。”

“是因為……英雄不好當？”

魔法師笑了起來：“對，英雄不好當。我有一個朋友……勉強算是朋友吧，他是預言中的大無畏之人，是能夠結束戰争的人。我覺得他這一生活得就像是個笑話。”

英雄常常伴随着“犧牲”。

物資不夠的時候，英雄得把他的那份讓出來。戰況危急的時候，英雄得頭一個站出來。而且英雄是不能犯錯的，公衆會對偶爾行善的惡人寬容以待，卻習慣了對英雄苛責。沈星極已經被他父母教得夠正直的了，斯萊瑟不希望他被“英雄之名”裹挾。

“我也沒覺得自己是英雄啊。”沈星極有些糾結地皺起了眉頭，“尤其是達尼爾號事件，我當時駕駛檢修艙逃出去，是因為我想自救。在自救的過程中行有餘力，于是幫船上的人發出了求救信號。”他不是為了發出求救信號才冒着危險選擇了檢修艙。

這個因果關系很重要。

“不，你就是英雄。”斯萊瑟認真地說，“你當時确實是為了自救，但你發出信號難道沒有冒着生命的危險嗎？萬一這段信號先被星盜截獲，他們就知道了你的逃跑方向，會加大你的逃生難度。所以你确實是英雄，确實救了飛船上五千多人的生命。”

因為是英雄，所以政府和軍方要銘記沈星極的貢獻。但沈星極不應該被英雄之名裹挾。換句話說，英雄的實惠我們是要的；英雄之名帶來的枷鎖，我們就不要了。

所以斯萊瑟請了水軍，讓公衆輿論先冷靜冷靜。

最重要的是，魔法師他記仇啊！

“你現在去準備一份稿子，要謙卑，要樸實，要有少年人的天真和意氣。”魔法師像文學老師那樣布置了一篇命題作文，“你始終認為自己就是一普通人，英雄之名應該屬于那些堅守在前線戰士。你深覺自己不配，所以要辭掉上華大學的名譽頭銜。”

“哎？”魔法師的套路真多啊，沈星極忽然想起一句粗俗的俚語。他看着魔法師那極具有古典美的臉，沒敢把這句俚語說出口。咳，真是母豬戴胸罩，一套接一套啊。

“能寫嗎？”

“能、能的吧。現在就寫？”

“對，盡快。”這稿子應該很快就能用上了。

“我還有一個問題。”

“說。”魔法師覺得沈星極應該要問為何讓他辭掉上華大學的名譽頭銜。

“你能給我一個範文不？”沈星極小心翼翼地問。他當年的文學作文從來沒有拿過高分啊，什麽叫做要有少年人的天真和意氣，這東西該用哪種修辭手法來體現啊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