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夢三(7)

蘇笑賭氣跑回房中,又有些後悔。她捂着臉頰,那滾燙的感覺讓她都暗自心驚。她也知道有些事情是不能告訴別人的,可是,她卻把這麽私密的事情講給他聽。他肯定在心裏笑話她呢。

好不容易收拾好了自己,小腹的疼痛感襲來。她抱着肚子歪在榻上直哼哼,動也不敢動。

蘇笑暗暗咬牙,獨自一人在房中碎碎念:“下輩子一定做個男人……”

梁頌叩門時,蘇笑明明聽到了,卻不肯應聲。她将頭偏往一邊,過了一會兒,才想起來他看不到。

敲了許久,無人來應。

梁頌幹脆推門而入,他手裏提着個小巧精致的手爐,放在桌上,溫聲說道:“你若是不舒服,就抱着暖暖,可能會好受一些。”

蘇笑偷偷瞥了一眼手爐,卻不理他。

梁頌失笑,又道:“你先歇着吧,我去告訴孫先生,你這兩日不用去念書了。”

蘇笑再次瞥了一眼,又轉過頭去。

“你若是怕落下功課,我可以讀給你聽。”梁頌覺得他對梁逍也不曾這般貼心過。當然,這也不排除梁逍堅強淡然極為獨立。

蘇笑耳朵動動,連忙應道:“好,好!你念給我聽!”她以前最喜歡先生搖頭晃腦讀書的場景,抑揚頓挫,感情充沛。她只要想想,都有種想睡着的感覺。

梁頌愕然,卻也只是點了點頭:“你先歇着。”他轉身離去,幫她掩了門。

蘇笑将枕頭墊在腰下,伸臂去拿手爐。她将手爐抱在懷裏,感覺暖洋洋的。她百無聊賴,手心暖熱了,就暖手背,後來幹脆将臉頰貼上去。但她也只敢試試,連忙又縮回腦袋。

她這邊玩的不亦樂乎,梁頌竟然再次回來了。他手裏端着一碗熱氣騰騰的東西。蘇笑讨厭姜的味道,連忙掩住了鼻子。

梁頌有些恍惚,梁逍極為挑剔,她也是讨厭這些味重之物。

蘇笑不由自主地往後躲,口中說道:“我不要喝,我沒有着涼,我不要喝姜湯!”

梁頌失笑,她竟以為只有着涼了才需要喝姜湯。是了,她才十四歲,她還只是個孩子。

梁頌坐在她床邊,輕聲道:“這是姜糖水,你不是肚子難受麽?喝了會好些。”

蘇笑眼睛瞪得大大的,眼神中明明白白地寫着“我不信。”

梁頌靜靜地看着她,也不說話,他一手端着姜糖水,保持着同一個動作。

蘇笑蔫了,乖乖地接過姜糖水,眼睛一閉,也不嫌燙,大口大口喝下。

梁頌忙道:“燙。”

蘇笑一飲而盡,放下空碗,拉過梁頌的袖子擦了擦嘴角,豪氣萬丈:“不怕。”

梁頌幽幽地看着自己袖子,面無表情。

蘇笑嘿嘿一笑:“我沒帶帕子。”

梁頌最終只是摸了摸她腦袋。他将袖子挽起,露出了一截手腕。

蘇笑湊過來說道:“哥,你有沒有聽過一個故事……”

“什麽?”

“啊,是這樣的,傳說王母娘娘的女兒下界的時候,王母娘娘怕找不到女兒,特地在女兒身上留下了印記……”

她的眼睛直直地盯着他手腕的紅印,她的意思他怎會猜不出來?不知道是不是梁頌的錯覺,他總覺得這紅印似乎黯淡了些。他心裏一咯噔,他在她這個夢裏也待的時間不短了。

蘇笑又道:“所以啊,你就是王母娘娘的女兒轉世的!”

她的這個結論并沒有引得梁頌發笑,她不免有些怏怏不樂。她垂下腦袋:“沒意思。”

梁頌不說話,他攥了攥拳頭。他和蘇笑相處的時間不短,面對着這樣一個單純可愛的女孩子,他難以要求開口她離開這裏,做回梁頌。

誠然,對他而言,梁頌是最重要的。但是對蘇笑而言,她自己也是獨一無二的啊。她沒必要為了別人不再做自己。

梁頌,你不可以太自私。

這樣他都做不到,他更不可能狠下心毀了她眼前的生活。她的眼裏滿是信任,她對他的依賴,遠遠超過永遠淡然的梁逍。

可是,蘇笑很好很好,卻不是他要找的梁逍。

梁頌一直在猶豫,甚至是在逃避這些。他想找回梁逍,他想梁逍醒過來,可他真的不忍心蘇笑消失掉。

說他虛僞也好,矯情也罷。他突然覺得被困在沉淵中的是他,他要殺掉一個個他不熟悉的妹妹,找回那個陪他一起長大的梁逍。

這不是梁逍一個人的沉淵。

梁頌心中茫然一片,他離開了蘇笑的房間。他要好好想想,他必須靜靜。

蘇笑不知道他怎麽了,她撇了撇嘴,感到無趣,繼續歪在榻上,暗暗埋怨梁頌食言而肥。他說好了要念書給她聽的,說話不算話,變作大王八。

蘇笑今日沒去上課,這可急壞了阿紹。他一放學就匆匆趕過來看望她,卻聽到她小聲念叨着梁先生的名字。他心中巨震,站在門口的腳卻再也邁不進去了。

——他如果注意聽的話,他會發現蘇笑是在說梁先生的壞話。可惜,他聽到第一句就頭腦發脹,掉頭離開。

須知,世界上許多誤會都是這樣造成的,斷章取義首當其沖。

阿紹心裏郁悶,以前,他有心事,還能講給蘇笑和劉意聽。但是現在他既不能告訴蘇笑,又不願向劉意講明心意。他只能獨自一人生悶氣。

他無法讓旁人知道他在夜間那些難以啓齒的夢,他也無處傾訴他的苦悶與眷戀。

若是梁頌知曉了他的狀态,可能要說上一聲“青春期綜合症。”也許出于目前的職業道德,梁頌會給他做個心理輔導。

可惜,青春期敏感的少年怎麽可能把自己的傷口展示給別人看?更何況是阿紹心裏認定的道貌岸然的情敵?

阿紹一個人偷偷溜下了山,跑到街上的酒肆裏,想買醉。但他終歸還是記着先生的教導,都打了酒了,卻沒有喝下。

他在街上慢慢地走着,看着來來往往的人群。他一時間無限茫然,他是誰?他要到哪裏去?

天黑了,劉意慌慌張張來找梁頌,說是阿紹不在書院。

梁頌一驚:“不在書院?”

劉意神情惶急:“是啊是啊,他可能下山去了。他以前也愛溜下山的。可是還沒回來。”

“都知道他下山了,那還急什麽?不多時就回來了呗。”梁頌倒不大慌張了,阿紹也有十四五歲了,許是少年人貪玩,多逗留了一會兒。

“不是的,先生。要是在平時他恐怕早就回來了。”劉意小聲說道,“書院的規矩,夜間不許外出。阿紹雖然膽子大,可也不敢公然違規。”

梁頌略一沉吟:“我下山找他。”他自到這裏以來,還沒出過書院,并不知曉外面是何等存在。但是他到底頂了個夫子的名頭,于情于理都要去找到阿紹。

蘇笑自薦:“我也去!我也去!我知道他愛去哪裏!”

梁頌不着痕跡地掃了一眼她的小腹,低咳了一聲:“不必了,你身子不好,留在山上。劉意陪我下山就好。”

蘇笑像霜打的茄子,一下子就蔫了。

劉意雖然神經大條,可這兩天也看出了蘇笑和阿紹之間的不對勁兒。他猜想,是蘇笑親近梁先生,疏遠了阿紹。雖然大家都是好兄弟,但是蘇笑這樣做的不對。說不定,阿紹這些天難過,都是因為蘇笑呢。

梁頌和劉意剛要下山,阿紹就回來了。

阿紹低着頭,說自己不該下山,讓先生擔憂。

梁頌只是點了點頭:“時候不早了,早些回去休息吧。”

阿紹應了一聲,很快離去。

或許是梁頌的錯覺,阿紹似乎有哪裏不一樣了。明明還是一樣的容顏,但是仿佛卻是一下子從男孩兒變成了男人。

梁頌打了個寒顫,他想起了周念策。周念策那時被打得鼻青臉腫滿臉鮮血,但是雙目卻盡是不屈的倔強。

梁頌雙目微阖,這究竟是梁逍的夢境還是他梁頌的沉淵?

阿紹的變化幾乎所有人都看得出來。他的成長太過突然,太過明顯。

梁頌記得有種說法,人不是一天一天慢慢成長的,而是一段一段成長的。也許因為某件事,就忽然長大了。他自己不也是這樣嗎?

阿紹氣度沉穩,面容堅毅,再沒有了身上的飛揚跳脫之氣。學習上的問題再也難不倒他,他也猛然摒棄了以前的小習慣。

劉意很委屈,一個個的,都不跟他玩兒了。

蘇笑也察覺到了阿紹的不對勁兒,他看她的目光格外深沉,仿佛蘊含着太多的感情。很奇怪,她竟從中看出了自責和傷痛。

他在自責什麽?他又在傷痛什麽?蘇笑想不明白,問他他又不開口。

梁頌心裏卻有了一個想法,也許他看到的不是阿紹,而是周念策。

這個念頭一旦生出,竟揮之不去。周念策和梁逍究竟是什麽關系?難道梁逍的沉淵竟然是他麽?

梁頌猶豫了一下,敲開了阿紹的房門。

阿紹默默地将他迎了進去,兩人相對而坐。

梁頌摩梭着茶杯,緩緩開口:“你知道高小小嗎?”

“哐當”一聲,阿紹手裏的茶杯摔落在地,滾燙的茶水濺濕了他的衣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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