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甄傅友

林笑音的內心是崩潰的。

無時無刻都有個系統在她腦子裏, 她真的好沒有隐私啊！

剛剛發生的事情，如果只有她跟周朔兩個人的話，林笑音其實還是可以接受的。

特別是周朔燒成那樣, 說不定醒來以後還會忘掉, 那就只有她一個人知道了。

林笑音喜歡着周朔，剛剛她沒有反應過來, 是有點緊張, 但現在沒事了。等到夜深人靜的時候，她說不定還能一個人悄悄把這段記憶翻出來，偷偷面紅心跳一下。

然而系統居然一直在她腦子裏，把剛剛發生的事全都看進去了！

林笑音想死，她想用頭撞牆。

她悲憤欲絕：“你要是真的什麽都沒看到, 怎麽會還要特意說一聲你沒看到。我不信, 除非你把你的記錄都删掉。你是系統，是不是有那種類似計算機記憶儲存那種東西？”

系統道：“沒有那種東西啦, 記錄只有文本。但是作者已經把之前發生的內容發出去了, 是上一章的事了，收不回來了。”

林笑音更崩潰了：“為什麽發得這麽快？！那、那幫我把上一章删掉！”

系統說：“……我沒有這種權限的，所有人都已經看完了, 你死心吧。”

林笑音自閉了。

系統看她的目光, 充滿憐憫和同情：“你還是不要糾結我看沒看到了，先想想作者給你的人身能維持多久吧。不用想也知道以這個作者的性格, 她不可能那麽好心，讓你從此就變成人的，只是不知道時限有多久。

“比起我，你還是抓緊時間利用機會，把平時想做但做不了的事都幹了。還有, 周朔也還病着。”

林笑音回過神來。

系統說得沒錯，作者不可能那麽好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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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瑣事，等她變回球以後有大把時間懊惱，可是能維持人身的的時間是有限的。

林笑音強迫自己平靜下來。

雖然她現在腦子還很亂，但必須以大局為重。

林笑音逼自己硬是放下自己此刻強烈的想死欲，一樣一樣來。

她先把周朔的房間收拾了，免得周朔中途醒來踩到碎玻璃，然後又跑去看藥箱。

林笑音拿了兩片退燒貼。

周朔精神好一些了，但燒還沒完全退，喉嚨似乎也還很痛。林笑音想找更有針對性的常備藥。

一看之下，她才發現，周朔的退燒貼只剩下最後幾片；退燒藥雖然有備着，但是竟然已經過期半年；至于緩解咽喉腫痛的藥物，林笑音完全沒有找到。

林笑音躊躇片刻，走回卧室，蹲在周朔旁邊，小心翼翼地戳了一下他的胳膊。

剛剛發生過那樣的事，現在林笑音看他還有些別扭。

她故作鎮定，問：“那個，你感覺好些了嗎？如果你還需要救護車的話，我可以幫你叫。”

周朔躺在床上，閉着眼輕輕咳嗽。他依然顯得很虛弱，但意識比完全醒不過來的時候要好得多。

聽到林笑音的話，他抿着唇搖搖頭。

周朔不想去醫院。

林笑音說：“那你一個人待一會兒可以嗎？你藥箱裏的藥過期了，我想去趟藥店。”

周朔又搖搖頭。

他将眼睛睜開一條縫，摸索着去拉林笑音的手，懇求：“別走。”

周朔看起來卑微又虛弱。

林笑音被他望得心顫。

“……我馬上就回來的。”

林笑音耐心跟他講道理。

“我想給你買點止咳糖漿，你喉嚨不是不舒服嗎？”

周朔還是捉着她的手，好像不願意松開。

林笑音說：“你也不想明天還是這樣吧？吃了藥會好的快一些的。藥店樓下就有，我馬上就能回來，最多十分鐘。”

周朔還在病中，他手腕的力氣其實不是很大。聽林笑音這麽說，他手上的力道仿佛弱了幾分。

林笑音拍拍他的手背，緩緩将自己的手抽了出來。

因為周朔表現出的不舍，她抽手的時候居然有隐隐約約的罪惡感。

林笑音其實也不放心把周朔一個病人留在家裏，但是沒有藥也不好。她想想自己用跑的，只需要出門五六分鐘，應該不大要緊。

于是，林笑音慢慢退出房間，将周朔的門虛掩。

林笑音找到周朔的錢包，從裏面拿了兩百塊錢。

她現在還是沒有自己的線上支付賬戶，只能依賴周朔，不過本來就是給周朔買藥，等下把零錢還他就行了。

在數字支付時代，現金已然被邊緣化。周朔錢包裏的這幾百塊錢也不知是什麽時候取的，感覺已經放了很長時間，卻依然是嶄新的，連一個折痕都沒有。

林笑音揣上錢，跑出家門。

多虧周朔住在繁華的市中心，出了小區，走到街上，馬上就有好幾個藥店。林笑音上次出門見雪姐的時候，就注意到了。

她為了盡快回去，跑得很快，像一陣風，然後推門進了最近的一家藥店。

不過，林笑音沒有注意到，就她在推門進入藥店的時候，一輛瑪莎拉蒂緩緩在路邊停下。

瑪莎拉蒂上的人摘下黑亮的墨鏡，眉頭輕蹙，疑惑地朝她的方向看了一眼。

甄傅友，一個平平無奇、低調高雅，且閑得沒邊的有錢人。

今天，他也開着瑪莎拉蒂，沿着街兜風，開始他毫無特色的平淡假期。

甄傅友其實不喜歡開車。

他也不喜歡兜風。

他甚至不喜歡瑪莎拉蒂。

他大搖大擺開着瑪莎拉蒂出來的唯一目的，就是欣賞他開車經過時，路人們或羨慕或嫉妒的視線。

為了達成這個目的，他甚至裝作不太認識路，漫不經心地将車開得特別慢，這樣才能更清楚地看見路人們細微的表情。

看了十分鐘，甄傅友已經有些膩了。

在路人未盡的豔羨目光中，他懶洋洋地将手撐在車窗上，感受着自己無處安放的空虛和厭倦。

啊，多麽千篇一律、單調無趣的人生。

他想。

甄傅友自認為是一個冷漠的人。

他可以看着自己銀行賬戶上的數字而內心毫無波動。

每個月，錢就像潮水一樣自覺湧進他的賬戶裏，無論他怎麽揮霍，都不會退潮。

好煩。

甄傅友已經開始厭煩自己這種普普通通、波瀾不驚的正常生活。

他想，這次這麽快膩了，可能是因為三個月前買的車實在太舊了，要不還是再買三輛保時捷吧。換着開的話，可能新鮮感能保持得久一點。

做完這個平淡無奇的決定，甄傅友将車停靠在路邊，低頭擺弄手機。他假裝不認識路在查導航，好不經意地讓更多人看到他的車子品牌和手機型號。

大家看他的表情都一模一樣。

說實話，甄傅友覺得自己的人生沒有多少樂趣。

他想要的東西都可以買到，所以買東西這件事，對他來說沒有意義。物品只是物品，他只是買自己想要的，貴和便宜沒有太大區別。錢花出去時，賬號上的數字改變，也僅僅是規律的數字跳動，不會讓他有任何心情變化。

甄傅友很難得到滿足感。

過去，當別人用羨慕的目光看他時，他還能時不時感受到一種驕傲的、得意的、虛榮心得到滿足的快感，像是胸腔裏緩慢沉重的熔岩終于灼熱地起了波瀾，他感覺自己像海潮一樣湧動。

甄傅友對此欲罷不能。

但是，随着這樣看他的人越來越多，甄傅友連這些都變得習以為常，快樂的阈值變得越來越高。不知不覺，連這個僅有的愛好，都沒那麽容易讓他開心了。

真無聊。

甄傅友一邊假裝玩手機，一邊心不在焉地覺得煩躁。他心想，今天看街上的人靜不下心來，要不還是開車回公司，看同事加班吧。

可是最近的項目比較忙，回公司可能真的要工作。

甄傅友其實也不喜歡工作。

他只是喜歡“被看作一個非常富有卻還堅持工作的自律有錢人”的感覺。

如果真的要他全身心投入工作一整天，甄傅友是不太願意的。

為什麽沒有有意思的事發生呢？

為什麽其他人看起來都那麽充實？

為什麽他們都可以努力生活？

甄傅友感到一陣乏味。

正當他權衡自己接下來行程的時候，忽然間，他眼角的餘光瞥到，有一個女孩的身影飛快從街道上跑過。

甄傅友對人的視線很敏感，有誰沒有看他的車，他立刻就能感覺到。

甄傅友側目過去。

那是個穿校服的女孩。她跑得氣喘籲籲，馬尾有些亂了，面頰也累得撲紅。

但是，在看到那女孩的臉時，甄傅友不由自主地怔了怔。

他見過這張臉。

甄傅友對自己的工作生活不太上心，對他而言，NK公司只是他調劑生活的背景板，無足輕重。到現在，他連公司有幾個食堂都沒弄清楚過。

不過，他勉強記得，在NK公司的開發部，自己有個同事叫周朔。

甄傅友記得他的原因，是因為他不太喜歡周朔。

甄傅友一向不喜歡別人身上有他沒有的東西。

周朔的長相，就屬于這種東西。

周朔長得很帥。

那是一種多少錢都買不到的、自然天生的英俊。

不管周朔願意或者不願意，仍然經常會有女孩子在他面前不經意流露出和平時不同的樣子。她們會臉紅、會羞澀，會在他面前不自覺地手足無措。

這是一種來自生物進化的本能荷爾蒙吸引和青睐，也是甄傅友無論揮灑多少鈔票，都無法完全得到的待遇。

不過，甄傅友也曾對周朔有過一種惺惺相惜的感覺。

周朔從來不談戀愛，對接近他的女孩也沒有表現出興趣。

甄傅友覺得自己能夠理解這種感受。

一旦擁有的太多了，就會覺得麻煩。

就像他對錢已經麻木了一樣，周朔大概也對異性的好感麻木了。

所以，在很長時間裏，甄傅友都以為周朔和自己是一類人，他們都對過于容易的生活感到枯燥無趣。

直到有一天，他偶然看到，周朔在獨自翻看自己手機裏的照片。

那是一張畫質不太清晰的照片。

像是從某張集體照上截取出來又單獨放大的，所以背景裏有很多站得筆直的、其他學生的身影。

而在照片中間，是一個嘴角有梨渦的高中女孩。

她笑得甜甜的，看上去乖巧而溫暖。

甄傅友瞥了一眼。

以甄傅友本人的審美來看，他覺得這女孩清秀可愛，但并不算非常驚豔，至少不至于要長久留在手機裏，像觀看明星照片一樣認真端詳。

但周朔看她的眼神，卻很特別。

那裏面傾注了很多甄傅友看不懂的情緒。

好像有相思，有愛慕，有悲傷，絲絲縷縷的細膩情感最終融會在一起。

周朔的眼神很淡，他顯然已經對自己這些感情習以為常，所以即使是複雜而深刻的情緒，他的外表卻依然很平靜。

他甚至沒有注意到自己流露出了這樣的情感。

周朔無意識地凝視着那張照片，連自己都沒意識到自己看了多久。直到覺察到甄傅友走近，周朔才匆忙将手機倒扣，照片關掉。

甄傅友其實洞察力和記憶力都很不錯，只是他對大部分事情都不上心，所以才不會費心去留意。

但是周朔當時的反常，反而讓他破例記住了那張照片。

這本來只是一件小事，但是街上跑過的那個女孩，卻讓甄傅友立即勾起了這些回憶。

那個女孩，和周朔照片裏的人長得一模一樣。

一樣的五官，一樣的梨渦，一樣的神态，甚至連校服都一模一樣。

這很奇怪。

因為周朔那張照片明顯已經保存了好幾年，甄傅友也是很久以前看到的了，按理來講，照片上的女孩早該畢業了。

甄傅友遲疑。

然後，吃飽了太撐的好奇心驅使他随便找了個車位，從瑪莎拉蒂上站起來，跟在那女孩身後走進藥店裏。

林笑音正在買川貝枇杷膏。

雖然周朔不想去醫院，但林笑音也不敢自作主張買藥給他亂吃，所以只打算買一些非處方、肯定吃不壞的常用藥，先給周朔看看效果。

她拿了三盒退燒貼、兩盒退燒藥，一瓶枇杷膏，到了結賬的時候，她将兩張整的一百遞過去。

店員接過錢，可是打開櫃員機後，又露出為難的神色：“很抱歉，店裏的零錢正好用完了。請問你能用網上支付嗎？”

這年頭用現金的人太少，藥店連零錢儲備都不足。

林笑音沒有網上賬戶。

她想了想，張嘴想跟店員商量，看能不能改用企鵝發紅包給她。

而林笑音話還沒說出口，忽然有一只手從她身側掠過，越過她，将手機支付碼遞到櫃臺上。

林笑音下意識地側頭，發現自己身邊不知何時站了一個陌生男人。

而且這個男人的臉，莫名給人一種很擅長付錢的感覺。

男人從容站着，手腕一動，習慣性不經意地露出手上價值幾十萬的手表。

他遞手機的動作熟練而潇灑，仿佛是在大商場裏刷卡。

男人說：“我替她付，随便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