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孤傲太子·儒雅太傅
南方水患損失慘重,大水過後瘟疫興起,百姓食不果腹,疾病更是無錢醫治,即使朝廷下發了大量的物資金錢,也依舊沒有什麽大的效果顯現。
這般情況下,周宣帝自然是将發洩的矛頭指向了負責水患整治一事的太子。于朝堂之上大發雷霆後,又将其喚入禦書房,一直留到傍晚,才将太子放出了禦書房門。
朝堂派發下去的赈災錢款是一筆巨大的數目,足以應對此次規模的饑荒。大額錢財發放下去都沒起什麽作用,上面自然要查。
金錢沾邊,總是少不了挨着一個‘貪’字。
不查不知道,一番探查後,周宣帝真的挖出了一條貪污線,環環相扣、與太子脫不了幹系。
赈災錢款如此,那導致這場災禍的堤壩呢?是不是也與太子有關?
朝堂上說了那麽多,也沒将查出的、指向太子的證據說出口,只是對他一陣責難批評。周宣帝自認為給足了太子面子,讓他來禦書房的單獨談話詢問,結果卻讓周宣帝徹底失望。
對方冷着一張面孔,語态恭敬,也絲毫不見反駁。對于一條條罪名都是默認态度。
明明是給了天大的面子私下問罪,倒成了周宣帝一個人言語了?
這‘親情生疏’的模樣,讓皇帝龍顏大怒,最後直接掀翻了禦書房的桌子。
書卷滿地還不夠,周宣帝一把奪過身邊太監總管手中端的茶杯,向跪坐在禦書房中央、聽受教誨的太子砸了過去。
熱水潑了一身,臉上被鋒利的杯沿劃破,流出了鮮血。即便是這樣,太子殿下依舊是吝啬言語,後來才被周宣帝趕了出去。
剛剛退出到書房門口,太子殿下就聽見裏邊周宣帝向着身邊老太監傳遞旨意。既然想要‘包庇’一時的人沒有好臉色,那又何必費心費力?
周宣帝立刻将太子與受賄貪污一事有關的消息公布了出去。
這下朝堂上的争論真的是前所未有的激烈。太子一派自然在想着辦法為其開脫,而四皇子一派當然是掀鍋扒皮,費盡心思抹黑。至于未站到兩人隊列中的人,當然樂的看一場熱鬧。
期間,周宣帝的天平,似乎慢慢傾斜向了四皇子。
原本太子的職權,被分出去不少,而分出去的那些,八分之多,都壓在了四皇子身上。與積極的四皇子相比,太子這邊就是一片沉默了。
‘識時務者為俊傑’,這句話放在瞬息萬變的朝堂,再合适不過。
短短一個月,往日人煙就稀少的太子東宮,變得更加冷清。
太子在圍牆之中長大,面對皇宮時常變幻的環境處境,以及一張張猙獰善變的嘴臉,早就見怪不怪了。
可在所有人都找着理由躲避他的時候,身邊還有一個打着教導讀書名義、一如往常前來蹭飯的羅槿在。這種狀況倒是讓他哭笑不得,不知如何應對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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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太傅做出這幅樣子,給誰看呢?是為了向父皇一表忠心麽,算的不錯,可時間和功夫倒是用錯了地方。”
這一日,東宮書房之中,沒有外人。太子殿下側眼瞥向羅槿,語氣不善的出聲詢問。
東宮下人口風甚嚴,知道宮中生存,什麽不該說,不擔心會傳什麽出去。
“若是如此,太傅只管放心。有時候棄暗投明,換個有前途的明主兒,識時務者為俊傑,父皇也不會少看你一眼。”
事出之後,羅槿一如往常的圍繞于太子身邊,倒讓被圍繞的人忍不住發問了。
一月過去,別的沒變,東宮的看守倒是多了一倍。原本握于手中的權力也确實被周宣帝收回手中,還大半到了四皇子那處。
就算是與羅槿相處了一年時間又怎樣?
說到底,兩人不過是幾頓飯的聯系,并未進行過多深的交談。聲聲喊出的忠誠,太子并不能相信多少,手底下忠心于他的臣子,他真正信任的屈指可數。
就算之前他知道了陳光耀與羅槿的對話對其信了三分又如何?
一個月的時間,對多變的朝堂來說已經不短了。就算羅槿沒有離開自己身邊,太子對他也沒有多少信任增加。
之前,太子對于羅槿莫名生出的好感并沒有起積極作用,反倒讓他覺得對方留在身邊動機可疑。
……
“殿下多慮了,臣只是職責在此。”看向太子,羅槿恭敬的回應道,對上審視的目光也不多辯解。
——廢話,不在你身邊呆着怎麽勾引你?
雖然現在看來,呆在身邊也不會有一點進展。
“哦?其實比起孤,現在的太傅更想去的是四皇弟身側吧。短短幾日,就從孤手中拿了七分權力,日後成就更是難以估量,就算是占了這東宮也非無可能。”
聽了這話,羅槿動作明顯一頓,太子嗤笑一聲,似乎是發現了什麽不得了的秘密:“與太傅相處時日一年之久,孤不會吝啬于滿足羅大人的什麽請求,只要羅大人提出來。”
漆黑的瞳孔直直注視着羅槿,嘴角笑容難以捉摸。太子也不清楚自己露骨的說出這話是為了确定什麽,總之羅槿動作的停頓讓他不快。
看羅槿沒有像其他人一般轉換營地,他難受,總覺得對方居心叵測,想讓羅槿趕快離開;可是,如果羅槿真的在這個時候選擇離開,日後若是東山再起,他也不會讓對方好過。
“殿下所言算數?”
“自然,當下,孤雖無權,可還是大周儲君,言出即行。”
習慣真的很可怕,聽了羅槿的話語,看着他似乎松動的表情,太子心下一沉。
“既然如此,臣希望殿下振作起來,協助聖上徹查赈災欠款虧損一事,以證明自己的清白。”
“呵,真是冠冕堂皇的要求。”
兩人站立着對視,氣氛有一瞬的冷凝。
“殿下為何要趕微臣離開?或者說…殿下在懼怕什麽。”看着太子絲毫沒有好轉的臉色,羅槿也就知道了自己的回答沒和對方心意。
“臣,可以用性命起誓,不會背叛殿下。”
愈發僵硬的氣氛下,憑着感覺,羅槿斬釘截鐵的說出了這樣一句話。說出口後才後悔,是自己太急于求成、想要取得信任了。這樣一句簡單的誓言,在皇宮中最廉價不過。
可擡眼望去,就見太子原本微蹙的眉頭重新舒展開來,重新坐回了朱漆座椅上,似是松了一口氣。
太子對自己的誓言十分滿意?
對方細微的表情變化讓羅槿很難不這樣想。就算太子再深不可測,長時間的陪飯中,羅槿也大概摸清了他的性子。
“當下,孤已空了權力,又如何查明。再說,東宮花銷甚大,錢款挪用也不是無可能。連聖明的父皇都認定孤嫌疑最大,太傅以為孤還有什麽所謂證據證明,有誰還會相信孤?”
雖然太子仍然板着一張臉,一派冰冷,可是稱呼上卻由‘羅大人’改回了‘羅太傅’。
“臣相信殿下。”
又一次憑着感覺回答了太子的問話,這次卻沒什麽效果。
“呵,孤之前掌管赈災銀兩,自認為決策無誤,賬本卻與實際不符。難怪百姓苦難不解,所謂‘貪污’的錢財确實出現在孤手賬之下,孤根本無從下手。”
本來覺得夠感人的一句話沒有什麽眼淚汪汪的效果,羅槿被太子以【你相信有用麽的目光注視着,感覺…十分微妙。
“殿下當真是無從下手,還是不想下手?”羅槿輕咳一聲,掩去尴尬:“既然這事與殿下無關,為何當日禦書房中,殿下不與辯解。臣一直以為殿下寡言少語,卻肯賦予行動,可這次,為何殿下不做準備,反而消磨時光。”
太子說的沒錯,誰相信都沒有周宣帝相信重要。可是實際上他并沒有給周宣帝相信的機會,一直用沉默表示自己的态度。
以之前太子辦事效率與能力來說,怎麽會無處下手,一身的臭脾氣,不想下手來的更容易讓人信任。
可是這樣下去,性命、前途攸關,怎麽能随了他的脾氣?
“臣以為,聖上對殿下期望厚重,殿下不應如此…”
“夠了!”太子大喝一聲打斷了羅槿的話,站起身來走到羅槿身邊與他相視。站于門口的侍從見到,立刻閃退了身影。
面對一步步逼近的太子殿下,羅槿站在原地不予後退。
“孤,自懂事起便勤勉苦學,無論天文地理、安邦治國之道,亦或者是十八般武藝,都精益求精。接受太子之位以來,更是兢兢業業,不敢有絲毫的放松。孤,問心無愧。可他呢?孤費勁氣力所作所為,從來是不足為道。孤從不求他一句贊譽,只是,為何連一絲信任都不肯施舍!孤,到底做錯了什麽。”
這就是太子久不動作的原由?
不是他沒能力證明自己的清白,而是選擇用一貫的沉默在宣洩。
一番話在太子心中憋了許久,羅槿卻從中看出了杜若的影子。
那樣相似的一張臉,兩人似乎也是在同樣的年紀,對着父母叫嚣質問。一個沉默寡言的人爆發出了這樣的一番言論,讓羅槿心疼。
“周瑾灏與孤同歲,為何比起孤,他就能親厚十分?”
太子也不知為何,今天會在這人面前道出如此言語。忠心于他的人不少,多有付出的不少,他卻不由自主的向羅槿傾訴,難道就是因為這一年多的時刻陪伴?
說是不相信面前的人,可心裏清楚,他只是害怕背叛。
羅槿第一次聽見太子喚出四皇子名諱,看着那樣一張臉擺出一副落寞的表情,無精打采。平日裏高高在上的太子殿下似是消失不見,眼前這個好像只是與父親鬧別扭的杜若。
“這麽多話,為何不早些說出來?”
手拍上太子的肩膀,羅槿似是安慰道:“如殿下所說,一國儲君擔負大周未來,聖上嚴苛要求無可避免。聖上眼中的殿下,是未來的帝王,是大周江山未來托予之人,自然不能有一絲疏忽。至于四皇子,善用言語,為人親和。殿下雖有想法,可從未主動訴說,這次殿下受怨一事亦是。”
“那日朝堂之上,聖上并未直接提出銀兩一事與殿下相幹,而是私下詢問。聖上何嘗不想信任殿下,只是對殿下期望太高,而且,殿下可有給過聖上信任的機會?”
羅槿講的這些道理,太子未嘗不明白,只不過是忍不住想要發洩自己情緒罷了。
難得不愛說話的太子能爆發一次,一口氣說了這麽多話,羅槿怎麽能放過的機會。看着眼前,太子眼眸中的慌亂和憤怒一點點轉化為平靜,消失不見,恢複成往常的冷清模樣。羅槿知道,自己的話他是聽進去了。
“殿下事務繁忙,可也要學會照顧身子。”
羅槿手伸進袖袋,将一個圓盒取出,遞到太子殿下面前。将近一個月過去了,太子臉上從禦書房裏頂出來的傷還沒好。
俊朗的臉龐一道明顯的傷口,根本沒有愈合的架勢。
皇宮傷藥自然是無可挑剔,可也要每日塗抹才行,看太子臉上那一道愈發猙獰的傷口,別說是抹藥了,怕是自行的二次傷害都有可能。
“天色已晚,孤就不留太傅了。”
一陣沉默過後,太子面無表情的接過小圓盒,放于手中把玩。至于羅槿的一番話,太子沒有明顯的回應。
“是,殿下早些休息。臣告退。”
看太子收下了藥膏,一月的荒廢也終于有了結束的由頭,羅槿心情也好了起來。雖然個人任務沒什麽進展,可時間還長着,總不急于一時半會兒。
躬身行了一禮,羅槿走到殿門口,就聽見太子的聲音自背後幽幽響起——“日後,太傅可喚孤瑾辰。”
腳步一頓,羅槿嘴角不自覺的露出了愉悅的弧度,默契的沒有出聲,腳步不停的離開了皇宮。
……
這些日子的陪伴,不是一點用都沒有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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