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彼時,韓子昕正手持書卷朗朗授讀于私塾草堂。孩童們随讀的聲音自堂上傳出,散于庭院,沒入喧嘩街道間。
狄蕉立于私塾門口,隔着敞開的窗子望着那個熟悉的背影,看了良久,才舉步進院。他才一現身,堂上就是寫調皮鬼兒隔着窗子看到了他,立刻便有小孩子高聲喊道:“韓先生,那個漂亮哥哥又來找你啦!”
小家夥們一聽這喊,紛紛扭頭往外看來,間或帶着嘻嘻笑聲,好似狄蕉是什麽新鮮人物似得。
韓子昕初聞此言,愣了下。之後,猛得扭頭往外看來,見是狄蕉,一陣欣喜便抑制不住地湧上眉間。他忙對那些小學生們道:“自默《淩霄·谶語》篇,我先待客,而後挨個兒查你們。”他說完就放下書本走了出去。
而這時,竟有那大膽的調皮鬼兒沖着窗外喊了句:“漂亮哥哥要常來啊,你一來,韓老師都不似往日那般嚴苛了,我們都喜歡你!”
狄蕉聞言無奈地笑了,說:“嚴師出高徒,他那是為你們好。”
而走到門口的韓子昕聽到這句,立刻冷了臉,沖屋裏那孩子說:“姜沉魚你默三十遍,默不完今日不準回家。”屋裏的孩童哄然大笑,叫姜沉魚的小調皮鬼兒苦着臉嘟囔了句:“韓先生怎麽這樣兒?還不讓人說實話了——”他見韓子昕又瞪了過來,連忙捂住了嘴。
韓子昕走到狄蕉面前,看得出他既驚喜又有些激動,嘴唇動了動好似沒有準備一時竟不知該說什麽,咕哝了半天,只問了句:“你來啦?”跟廢話一樣。
狄蕉道:“來得有些突然,打擾了韓師兄授課,我自去後堂等着,韓師兄先把課将完吧?”
韓子昕卻搖搖頭,忙說:“沒關系,你難得過來,我陪你一會兒不打緊的。”
狄蕉望了眼堂內,見那些孩子都在低頭默文,便也沒推辭,和韓子昕一同進了後堂。他今日是有些要緊得話要說得。後天他們便要啓程去北域,屆時蒼凜雪帶隊,又是在船上,再想和韓子昕單獨聊些什麽恐怕沒有那麽容易。然而這件事一直壓在狄蕉心裏,像根瘋長的野草一樣,不拔不快,他不想再等了,尤其是昨晚聽蒼晨奈講故事勾起了許多前塵往事,他必須問清楚不可。
兩人進了堂屋,韓子昕給狄蕉泡茶,問:“今日怎麽有空來我這兒了?”他前兩天請他來,他都直接拒絕了呀。
狄蕉沒打算繞什麽彎子,就直接問了,道:“韓師兄,我想知道你為什麽會退出師門?”
韓子昕背對着狄蕉,然而脊背卻因這話明顯一僵。他手裏拎着茶壺,那水溢出了茶盞,都不自知,可見是沉浸在了某種情緒裏無法自拔。
而事實上,狄蕉這話也确實拉開了韓子昕記憶中的某道閘口,那段這輩子韓子昕最不堪回首的往事如洶湧的洪水般奔騰而來,眼前霎時就紅了一片——
那是一片紅紗一樣的血霧,血珠濺到了他的眼瞳上,染紅了他的雙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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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天,本是蒼凜雪和狄蕉的大婚之日,又正巧是那一年的七夕,整座淩霄城都如沉浸在一片漫天的紅海中。此時天光未亮,淩霄城的東城門才剛開,一輛馬車就飛馳而出。
車夫一身紅色喜服,發絲飛揚,長相俊美,然而卻滿臉焦急,不時回頭張望好似擔心身後有人追上來。馬車內一人靠着車廂似在熟睡。馬車飛馳,颠簸異常,可這人就算頭磕在側壁上一下又一下,竟也沒有要醒來的跡象。若細看,其實能從他那軟若無骨的脖頸輕易猜出他應是中了什麽藥物,才會睡得如此沉。
車廂內的人也同樣一身喜服,然而他明明是個男子,這喜服的款式卻有着女子的繡紋。這等情況并不常見,再加之天光未亮,飛馳出城的馬車和那俊朗車夫的神情,很容易令人聯想到一個詞‘搶親’。
果不其然,馬車才跑出城東一裏,後面便傳來了陣陣馬蹄聲。這聲音所過之處,揚起陣陣黃沙,氣勢驚人,除此之外,馬車頂上半空中也閃現無數道冷冽劍光。車夫見此,恨恨閉眼,再睜開時,駕停了馬車,翻身進箱,将裏面的人抱了出來。
他竟是棄車潛逃了。可他抱着人才跑出沒有百米,空中便有一道劍光襲來,這道劍光灼熱又霸道,身穿喜服的車夫根本來不及躲,回頭那一剎他只來得及擡臂格擋,好在這一下帶起一道勁風堪堪卷住了這一劍,然而這劍光來勢洶洶,仍有遺漏的劍氣掃到了他的胳膊,只聽噗嗤一聲,那胳膊上便揚起一道血霧,迷了他的眼。
一切不過眨眼之間。車夫因要格擋,擡手時便沒法再抱着懷裏的人,只餘一只胳膊緊緊将那人抱在胸前。
而此時,這位車夫眼前血影重重,世界好似都變成了血色,東方的日頭還沒有升起,只有一點白,可在他眼裏,這是一個血色的晨曦。
這一頓,空中已降下數名禦劍仙士,而身後也湧上數位騎馬的家丁。
仙士中,打頭那人同樣一身大紅喜服,他落定後,臉色沉郁,擡手放出五道火繩趁那人被血迷了眼竟是将他直接捆了,于此同時,另一手一翻,一道火繩卷走了那人懷裏的人。
轉變太快,那些騎馬追上來的家丁好似都沒看清是怎麽回事,昏迷之人已經換了個人抱着。
“韓子昕,你給他吃了什麽?”問話的人,就是放火的人,也正是蒼凜雪。
而迷了眼的人,搶親的人正是韓子昕,此時他聞言笑得悲涼,說:“大師兄好手段,我正想問你給他吃了什麽?你若不愛他,就不要娶他,騙得他為你掏心掏肺你良心不會疼嗎?”
“一派胡言!”蒼凜雪盛怒之下,一掌拍過去,韓子昕被火繩捆着避無可避,生生承了這一掌,瞬間便被震得連連後退又噴出一口血來。
蒼凜雪不再跟他廢話,一把抱起狄蕉,踏上佩劍轉身要走,就聽韓子昕憤怒大喊:“你要是不愛他,就別動他!”
這次,蒼凜雪連話都沒接,只對身旁弟子道:‘把他壓進淩霄閣地牢,大禮之後聽後發落。’
弟子領命,抽出腰間縛仙網,往韓子昕身上一套,任韓子昕再如何喊叫,那聲音也再傳不出來。
那些騎馬追來的家丁模樣的人,見這一幕有些傻眼,他們中有人害怕被追責,連忙跟蒼凜雪解釋,道:“閣主息怒,閣主饒命,是我們娶親不利,讓狄公子被人搶了,只是,這韓公子當時面具在臉,又學你說話,我們才放他進得那喜院。求閣主明察呀!”
一行人,邊說邊跪了下來。
蒼凜雪沉默了好一會兒,似乎是在平複情緒,就在那些人吓得快要尿褲子時,才留下一句:“下不為列。”便抱着狄蕉走了。
随行的弟子心想,蒼凜雪若非念着如今的閣主身份和今日他大婚的吉日,這些家丁恐怕……
……
……
私塾後堂裏。
狄蕉見韓子昕斟茶水溢,便提醒他,“師兄,茶灑了。”
韓子昕如夢初醒,他忙放下茶壺,一手下意識地摸了下另一邊的手臂,那裏至今還有一道火灼之痕。
狄蕉見韓子昕神色不對,忍不住又問了句:“師兄可是有什麽難言之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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