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出谷
修真界沒有滴血認主這回事。
準确的說,是別想只付出一滴血就讓法器異寶認你為主。什麽不慎劃破手指,滴到玉佩上,突然獲得絕世功法這種事,說書都沒人信!
石中火是标準的噬血認主,石中火寄身的是一塊拳頭大小的石頭,通常誰會讓路邊一顆石子染上大量鮮血?更別提還得看被鮮血洗了個澡的石中火,樂不樂意認主。
十四年前,陳府池塘邊。
那個捉蝈蝈的孩子被推進水裏,心懷叵測者指使心腹奴仆,佯裝救人,悄悄撿起一塊石頭,狠狠砸向掙紮的孩子腦後。那塊作為兇器的石頭,事後肯定被扔進池塘裏了。
石中火不耐周圍都是水的環境,氣息波動劇烈,也是常理。
只是——這事想來讓釋沣怒意上湧,心緒不定。
當年抱走陳禾,就是希望師弟與陳家再無因果牽連,如今看來,這份幹系還大着呢。
任誰知道自己辛苦養大的團子吃了這麽多苦,沒去找陳家當年兇徒的麻煩,卻反倒被卷入這樣要命的風波裏,再修身養性的人也得暴躁。
“雲州城如今擠滿了對石中火虎視眈眈的修真者,很快一些世俗權勢之人也要來湊熱鬧了。”長眉老道焦急的說,“石中火本性兇戾,陳禾年紀尚輕,修為不精,一旦融火入丹田,只怕他會性情大變,堕入魔道。”
釋沣皺眉不語。
他回頭看還在盤坐修煉的陳禾,覺得陳禾被石中火兇性影響到入魔其實還是小事,若是迷失本性的過程中,不慎撞落蒼玉球,或讓玉球被三昧真火焚盡,陳禾從此就不記得黑淵谷十一年的過去,他也會永遠失去這個師弟。
“但将石中火置之不理,也是大患。”黑淵谷主沉重的說,“數千年前,有一塊石中火現世,也是已認過主,當時諸人不知,只是搶奪。孰料石中火這等天地異物早有靈性,一觸吾輩修行者之手,立刻借助靈力破石而出——可憐那奪得石中火的人,霎時被焚燒得只剩下一堆灰燼。”
三昧真火只有四海真水才能澆滅,火勢蔓延,無法遏制,竟将連綿六百裏的錦繡山燒成赤地,生靈塗炭。
“雲州城是西南邊陲頗為繁華的郡府,是雲州一十九縣的郡守府衙所在,若是觸動了石中火,導致神州三十六郡莫名其妙少了其一,這份大因果,即使我等輪回七世也洗刷不掉呀!”
黑淵谷衆修真者紛紛愁眉不展,扼腕跺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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釋沣神色冷厲,事情還沒有到不可挽回的地步,他抓起長眉老道,伸手示意了一下陳禾。長眉老道心領神會,立刻回答:“石中火之主在摩天崖黑淵谷的事,除了我那些徒子徒孫外,還無人知曉。只是旁門左道之輩,亦有詭奇之術,這秘密不知能瞞到何時。”
黑淵谷主也在旁邊拈着胡須沉吟道:“他們至少能算出石中火之主不在陳府,這倒是給陳家免了一難。”
否則在搞不清楚石中火之主究竟是誰,又不敢貿然觸碰石中火的情況下,那些喪心病狂的魔道中人,會趁夜将陳府滿門屠戮得一個不剩。
“不過,若是陳禾身在陳府,石中火能察覺到主人氣息,也不會那麽躁動,引來我輩修真者的注意。”谷主自言自語,随後又搖搖頭,“那也只能拖得一時,只要有修真者踏入陳家後院範圍內,石中火還是會被發現。區別只是不在今年罷了。”
黑淵谷主搖頭晃腦的說完,大家都為釋沣松了口氣。
——天道苛刻,倘若真是因為釋沣未将陳禾歸還給陳家,致使雲州城化作一片火海,無論以後釋沣去渡劫還是前往陰曹地府,都夠他受的了。
釋沣冷着一張臉,垂首目視腕上念珠良久。
“咳,釋沣道友,現今如何是好…”長眉老道還沒說完,就看到釋沣忽然并指運力,以靈氣懸空寫出數個閃爍銀光的字。
衆人皆驚,黑淵谷主率先脫口而出:“什麽,你帶陳禾出谷?”
“這——黑淵谷兇名在外…咳咳,我是說黑淵谷有結界,想進來沒那麽容易,還有我等保護你師弟,誰敢在黑淵谷放肆?”
釋沣不為所動。
保護師弟,他一個人就足夠了,當前之勢,還是先想辦法解除這個危局。
“我覺得釋沣道友的決定有理!”一個鶴發童顏的老者出聲辯白,“石中火一旦失控,只怕天道将因果罪責都算到陳禾身上去,釋沣帶他師弟離開山谷,伺機解決僵局,是上上之策。”
衆人細想,頓覺有理。
他們都是看着那個短腿乖巧的軟胖團子長大的,雖然陳禾今年已十七歲,但在這些年齡至少三位數的老家夥眼裏,仍然是一個孩子。
天譴罪責足夠毀了任何一個修真者,若陳禾遭遇這種不幸,日後金仙大道就與他無緣,不想輪回洗贖,他就只能入魔。
“萬一有人算出陳禾行蹤…”長眉老道還在憂慮。
“你老糊塗了,整個黑淵谷沒長腳不會動,陳禾離開山谷後被釋沣道友帶着到處行走,要鎖定他的具體位置談何容易。長眉老兒你不是擅長掐算麽,難不成一把年紀活回去了,連幹擾他人推算都不會?到時候再在其他方向制造幾個假象,真真假假,定要讓有心掐算的家夥暈頭轉向,自己都不敢相信自己的推算結果!”
衆人恍然大悟,齊聲說:“谷主高見!谷主果然陰險狡詐,奇謀詭計勝我等一籌!”
“那是。”黑淵谷主不以為忤,反以為榮,摸着山羊胡得意洋洋。
釋沣一言不發,神色卻緩和了很多。他目視黑淵谷衆人,左手擡起覆于拳上,深深俯身為禮。
——谷底衆修真者,本與此事無關,卻因相助他師兄弟,涉入此番因果。
“哎哎,釋沣道友不必多禮!我們相識多年,這點小忙何足挂齒。”長眉老道趕緊去扶。
“挂齒什麽,釋沣在修閉口禪,想挂也挂不了!”旁邊立刻有人拆臺。
“無量天尊!你是鐵了心要跟貧道過不去?”
長眉老道挽起袖子,跟那人扭打成一團,很快就被衆人嫌棄的推搡到到牆角當不存在。
“那小娃娃原先那般乖巧規矩,被我們日日哄騙,欺負得眼淚都流了幾缸了,咳。如今為他之安危,舉手之勞算不得什麽。”
更多人紛紛表态,“石中火天性兇戾,不易控制,我等根本不希望自家那些修為不夠的後輩子弟去争此物,既然陽差陽錯屬陳禾所有,也就罷了。”
“當然要是能帶回來,讓石中火改主意不要陳禾了,老夫也不介意養着一團火玩玩…哎喲,怎麽打人呢,欺負我不是以武入道的麽?”
亂哄哄的鬧了一陣,總算有人說到了正經事。
一位身披袈裟的光頭禪師,合掌向釋沣說:“老衲尚有數顆千年菩提,釋沣道友不妨将念珠留下,每日清晨,老衲可用菩提子與七佛塔代你于黑淵潭修行。”
釋沣聞言有些遲疑。
黑淵谷主幫腔:“靈果大師修為深厚,七佛塔是他本命靈寶,鎮得住黑淵谷潭陰寒之氣,你又淬煉那串念珠多年,輔以千年菩提,與你親身所在沒什麽區別。”
話雖如此,二十一年,每日不息,為枉死的徒兒所做的修行,終究是要缺了。
釋沣有些怔忪,他剛才做出帶陳禾出谷的決定時相當果決,那也确實是最好的辦法,只是扪心自問,是死去的人,不如活着的人麽?
釋沣緩緩褪下腕上念珠,雙手托起,慎重的交給靈果禪師。
後者接過後再次合掌,與衆修真者一起,無聲無息的離開了釋沣洞府門口。
直到再也看不見他們蹤跡,釋沣才解開洞府門口的隔音結界,匆匆将東西收拾了一遍——多半都是陳禾日常用的,釋沣來黑淵谷就是孑然一身,有什麽可帶的?
于是這日陳禾練功完畢,起來看見的卻不是熱騰騰的食物。
“…師兄?”陳禾小心翼翼的瞄好像在出神的釋沣。
以陳禾金丹未成,即将築基圓滿的修為,已經不該再吃人間煙火食,但釋沣與黑淵谷的所有人都覺得陳禾年紀還太小,尚在長身體的時候,寧可壓着他的修為不提升,也不贊同讓陳禾辟谷,反正金丹結成的時候,都要洗經滌脈一次。
陳禾又不像那些世俗求道者,需要注意體內雜質,以求結丹順利。陳禾自身天賦不錯,有一個好師兄,更有大群看着他長大的“前輩高人”,結丹只是時間早晚的問題,沒有不成功的道理。
陳禾很規矩,他擔心自己“打攪”釋沣的走神。
根據玉球的提示,釋沣有許多不忍回憶的過去,陳禾每天都閱讀一遍,并牢牢記住十五歲自己留下的提示,不要提起,師兄回想的時候也要注意,不要惹師兄傷心。
當他看到釋沣忽然轉頭望向自己時,一驚本來準備忍着不說的話就脫口而出:“師兄,我餓了。”
釋沣醒然。
對了,陳禾還什麽都不知道。
他摸摸師弟的頭發,握起手把陳禾帶出洞府。
“咦?今天我們要換地方吃飯嗎?”陳禾疑惑的跟着走。
路過棠梨樹林,涉過山溪,越走越遠,陳禾數過一個又一個山壁上的洞府,還愣愣想着釋沣是不是準備找誰算賬,忽然腦門一涼,整個人就像從水中穿了過去。
不等陳禾反應過來,眼前景物急劇變化,風聲赫赫。
等到腳踏實地的時候,視線不遠處赫然出現了一座高大古樸的城門,拱門上端端正正三個大字:雲州府。
陳禾傻眼,簡直懷疑自己是不是做夢的時候把想出谷的事說了出來,否則為什麽他只是說餓了,師兄就把他帶到了城門口。
難道是要進城去酒樓大吃一頓?
陳禾擡頭看釋沣,小心翼翼的說:“師兄,今天不是我生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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