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浣劍尊者

木盒外面的紅色,歷經千載歲月,仍然沒有褪去,只是盒身有些細微印痕,盒面上方更有一塊連肉眼都能看得見的扁平凹陷。

釋沣連多看一眼玉牌的興致都沒有,只是細細撫摸着這些不同尋常的痕跡。

銳利冰冷的氣息令他來不及再想,人已飄退到外間。

——只見浣劍尊者手中多了一柄同樣由黑布厚厚裹住的長劍,那懾人氣勢,正是自還沒出鞘的劍上發出。

“密寶你可以拿走,想要萬年蜃珠,要看我的心情。”

随着黑布緩緩松開,殺意四溢,釋沣随手将盒子丢進芥子法寶。

修真界關于浣劍尊者名號的說法很多。

最靠譜也最沒用的一條,莫過于這位尊者用的是一把堪比仙器的寶劍。但劍到底長什麽樣,又有何種神通,就沒有人知道了。

就連蜃珠的事,還是釋沣到了黑淵谷後,聽谷主無意中說出的,那時陳禾還沒有失足摔下摩天崖,說起這事純粹是黑緣谷衆人好奇。

“魔道第一高手的劍,真沒人見過?”

“問題不在劍上。”黑淵谷主摸着下巴說,“浣劍尊者家裏的蜃珠多得能當彈弓玩,如果運氣好,那顆萬年蜃珠不在劍上的話——”

便從那時,衆人恍然。

浣劍尊者的浣,是表象,也是誘餌…

樓閣震動,曳地青幔被無形銳氣斬為數斷,湖面水波激射而出,瞬間十多道水柱騰空而去,驚動了整個府邸。

一個奇異又沉悶的聲音,掩藏在水浪聲中。

但對釋沣來說,它明顯得就像暗夜驚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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釋沣再次飛身飄退,大乘期真元流轉已與天地通靈,一時之間,肅殺陰冷的死亡氣息蔓延開來。唯一可見的是湖邊梅樹枯萎,片片紅瓣散落而下,還沒及地,就已化為黑灰。

“铮。”

輕微的蜂鳴響,帶着水珠的劍尖赫然在目。

釋沣眼力何等銳利,他甚至看出,這水珠根本不是湖中抛起沾上的——浣劍尊者的劍鞘內本來就有水!這些晶瑩剔透的水珠,在劍身上流連不去,倒映着湖光異景,仙劍好似扭曲變形了一般,根本無法看見真貌。

釋沣擡掌,白焰迅速燃起。

涅毀元功,一掌壓下,水浪盡頹,随着轟然巨響,盡數落回湖面,沖垮了九曲觀景橋。

府邸裏的魔修趕來時,只看到夜空烏雲盡散,風雪無蹤,勁氣水霧泥土石子到處橫飛。大乘期高手對戰引發的天地異象,竟能只局限在一片小小的區域內,水榭樓閣與梅林外圍,片瓦不落,點塵未驚。

劍鋒揮過後,餘勢竟熄滅了白焰,釋沣神色終是一變。

“四海真水!”

不過能滅木中火又怎樣,連他自己都找不到克制涅毀元功的辦法。

氣息卷近釋沣身側,就似陷入泥沼般沉澱不前。

虛空懸浮着各種雜物,有梅樹枝幹,也有大塊破碎的石橋墩子,在掌風掠過時,立刻化為塵埃。

釋沣在剎那間就感到掌風被上千次劍擊撕破,無可抵禦的死亡氣息竟被迫散開,但浣劍尊者這樣主動攻擊,也放棄了他所在區域的嚴密固守。

氣流一半尖銳,一半沉滞,不斷互相争奪,看在魔修們眼中,就像不同顏色的真元化作撼天兇獸,狠猛的撕咬搏鬥,每當一方有微小的優勢出現,必然又遭受反擊,難分勝負。

“這,這是誰?”

魔修們齊齊變色,驚慌互望。

浣劍尊者是魔道第二尊者,排在前面的裂天尊者其實是他的徒弟,這事在魔道中不算什麽秘密。魔道其實不是用修為高低分排行的,也不是任何一個大乘期魔修都能自稱魔尊,尊者尊者,首先手下要有勢力,還要大批忠心的下屬。

如果他沒有在三百年前忽然出手,将顯赫數代的乾坤觀趕出中原,更在新朝建立後,讓自己的勢力滲透到世俗朝廷中,甚至自己跑去做國師,那麽就算浣劍尊者是魔道第一高手,他也拿不到尊者這個稱號。

名號是虛的,實力才貨真價實!

魔修們驚駭,正是想不明白,天下間能有何人,與浣劍尊者戰得不分勝負?

雖說大乘期高手要是生死互搏,沒三天三夜都看不到結果,但浣劍尊者的豐功偉績實在太輝煌了。

三百年前,乾坤觀有兩位大乘期高手,同時乾坤觀又與數派交好,總共能拼湊得出五位大乘期修真者,浣劍尊者以一戰五,有兩人當場身死魂消,另一人被救回去沒多久也死了。其他兩人負傷而退,走火入魔的,渡劫失敗的,時至今日已死得幹淨。浣劍尊者的恐怖名聲讓整個修真界為之心驚膽戰。

最恐懼的人莫過于季弘。

與他同去碎石灘的人,除了李簪外都死了,雖然浣劍尊者得到密寶後随手也将他們帶了回來,但季弘還是敏銳得感覺到不安。

圖謀拜師的計劃,眼看就要大功告成,季弘還是輾轉難眠。

今夜聽到響動趕出來後,其他人還在驚詫闖入者身份,季弘腦子裏面已經嗡的一響,眼前發黑差點暈厥過去。

——哪怕在前世,也只有一人敢闖進浣劍尊者華麗搶東西。

未來的離焰尊者,陳禾。

“這不可能!”季弘竭力讓自己冷靜。

此刻釋沣與浣劍尊者都還沒有盡全力。

試探總有盡頭…

布滿水珠的劍鋒輕輕一震,氣流激旋中巋然不動的晶瑩水珠忽然爆開,氤散的白霧瞬間吞沒了一切。

——蜃珠,海中妖蚌吐出的蜃氣而化。

南海一處礁島附近,多發海難,船只不敢近,終年濃霧不散。這裏有大群通靈妖蚌,吞吐蜃氣,幻化出千種盛景,誘惑航船迷途。

世間若有萬年蜃珠,必然出自此處。

九州絕地,就是赤風沙漠,蠻山無底洞,以及海市蜃樓。

用四海真水為殼封存蜃珠,浣劍尊者的名號,本身就是一個陷阱。劍鞘中灌的不是水,劍身上也不是水珠。

釋沣靜神冷觀,無視白煙缭繞之景。

他原以為蜃珠被浣劍尊者煉制成法寶,鑲嵌在劍身上,因為蜃氣需養,若不立即使用,必須妥善封存。萬年蜃珠這樣珍貴的東西,若無大敵,浣劍尊者是不會随便用的,釋沣這才動了趁浣劍尊者不在家強搶的主意。

當然現在也是強搶。

眼前忽現鵝毛大雪,水榭風光換作崇山峻嶺,到處冰封。

一張張熟悉的臉,一個個熟悉的人影從釋沣面前走過。這些人就像他們活着時一樣談笑,但還來不及對釋沣說話,又化作白煙消失。

在釋沣涅毀元功面前,活着還是死了的,竟然瞬息了然。

釋沣甚至能分辨出白煙中冰冷的劍鋒走向——果然是好一柄仙劍,能遮蔽修真者感知,甚至引發心魔。

他手指一壓,穩穩接住劍鋒。

果然如釋沣所料,浣劍尊者并沒有在劍上布滿真元,就算刺到自己身上,也只不過是血肉之傷,與神魂無礙。

“尊者何必手下留情。”釋沣皺眉。

都沒打一場,對方就放水。換了誰都不會愉快。

“我并無手下留情,你沒有心魔。”

“只是我元功特殊。”

“邙山鬼王,死氣纏繞,也當不得一劍。”浣劍尊者有些悶悶不樂,“平生無愧于心者,我總是懶得與他為敵。”

白煙散盡,釋沣也近距離看到了這柄劍的本來面目。

劍身光下呈五彩,但并不漂亮。準确來說,就是将蚌殼掰開後裏面那種不均勻色澤,很明顯是妖蚌殼煉制出的法器。

釋沣松開手。

浣劍尊者随意撚動手指,四海真水再次裹住蜃珠,像流動的一汪清泓,随劍一同歸入鞘中,空中只漂浮着一顆拇指大小,白煙缭繞的珠子。

“萬年蜃珠。”

浣劍尊者毫不在意的揮揮手:“我還有一匣子,要是千年百年蜃珠都算上,填滿這個湖都沒問題。”

湖水已經幹涸,原地只有一個大坑。

釋沣瞥了一眼,竟拿出幾錠金子扔進坑裏,将袖一罩,捏起蜃珠,頭也不回的走了。

天地異象消失,風雪複落,紅衣殘影轉瞬無蹤。魔修們只看到一個背影,驚疑不定之際,只見浣劍尊者已經站在水榭樓閣中,指着坑裏的金子傲慢的說,“你們愣着做什麽,快拿起來給本座連夜找工匠修園子!”

“尊…尊者。”

“嗯?”

“敢問是何方狂妄之徒,竟敢——”

“世間穿紅衣者,又接得下尊者一劍,除了北玄派餘孽血魔,更有何人?”季弘忽然開口,一衆魔修驚訝看他,紛紛恍然。

季弘臉色發白,但十分鎮定。

想做浣劍尊者的徒弟,不出風頭怎麽行,浣劍尊者脾氣帶刺,需得投其所好。

前世修真界混戰,最後也是浣劍尊者得了北玄密寶,浣劍尊者當即打開,大笑三聲走了,徒留一群人傻眼不知所措,又打了一場有人搶到盒子,才看清北玄密寶的真相。

那時就算天劫當場劈下,也抵不上衆人那時震驚。

——浣劍尊者一生所願,不過飛升而已,他搶奪北玄密寶,也是期望當中有助他飛升的東西,到頭來是一場空。說不憎惡北玄派,應該是不可能的。

季弘迅速在心裏盤算,面上恭恭敬敬:“血魔輕狂,多年前屠親弑師,什麽事都能做得出來。”

“嗯。”

浣劍尊者态度冷漠,拂袖就回到自己房內。

紙屏後,浣劍尊者坐在臺階下,讓兩個皮影人蹲在一起嘀咕:“屠親弑師,卻無心魔,世間竟有這般有趣之人。”

“笨蛋,血魔一露面,我就看出他不是魔修…這下不就試探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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