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不麻煩。”女人語氣輕緩,神态十分柔和。
顏初去了趟洗手間,回來就順理成章地跟着蘇辭一塊兒要走,李芩得知蘇辭會送顏初回去,立時開開心心向蘇辭道謝,原本她還想幫顏初叫個車,這下也省了。
有蘇辭在,李芩不擔心顏初的安全。
顏初和蘇辭向李氏一家人告別,到前院取車,眼下剛過十點,天烏黑黑的,雪沒停,下得挺大,在院子裏走兩步,頭發肩上便點綴上碎鹽晶似的雪。
院內只亮了一盞燈,灰蒙蒙的白光照着,勉強夠看清地面上的坑窪,遠沒有後院人多熱鬧,在寒風拂面的雪夜中清冷得有些蕭索。
蘇辭的車就停在院牆邊,女人從包裏掏出鑰匙,遙遙按下車鎖,車燈輕快地明滅兩下,照亮了空中打旋飄落的雪花。
“這天兒太冷了,雪好像又大了點。”蘇辭拉開車門,冷風夾雜着瑩亮的冰晶飄進車子裏。
顏初順從地坐進副駕駛位,系好安全帶。
女人從另一邊上了車,熟練地扭動車鑰匙,打開車上的空調,車門一關,暖風驅走身上的濕寒,顏初凍得微紅的指尖這才恢複知覺。
李芩家住在城郊結合的路段,是獨棟的小別墅,樓與樓之間間隔比較遠,周圍環境清幽,車道也比較寬敞,道路兩旁種着高大的棕榈樹和一些顏初叫不出名字的草木。
從李芩家出來有一段車少的沿江路才到城區,到育林七中還得大半個小時,蘇辭詢問顏初的意見,開了車載音樂,柔和的輕音樂在不大的空間中舒緩流淌。
車外路燈樹影紛紛後退,隔江可以看見對面市中心繁華的夜景,雖然夜幕幽深,但遠處燈火通明,五顏六色的燈光倒映在江面上,波光粼粼,宛如在水下藏了一條璀璨明媚的星河。
顏初還是頭一回在這麽遠的地方眺望阜都城區夜景,感受有些新奇。
車內沒有人說話,卻也不拘謹尴尬。
上車的時候顏初還想着難得有機會獨處,打算沒話找話同身旁的人聊聊天,可真想說什麽,才發現她們好像沒那麽熟,稍不注意,話題就可能逾矩,從而顯得過分冒昧。
蘇辭對她處處關照大抵不光是因為李芩的囑托,還有最初相遇時欠下的人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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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去這兩層關系,她和蘇辭之間,本沒什麽特殊的聯系。
是她不甘心,亦或出于別的連她自己都辨不明的情緒,才總念起這個人,不由自主地想要接近。
真要說她對蘇辭有什麽想法,也不盡然,蘇辭模樣生得好看,性情又溫和包容,本身就是一個極其親和的人,容易引人注目,叫人心中生出好感。
在街上遇見喜歡的衣服或者飾品,即便不買,都會忍不住多看兩眼,顏初自然不例外。
她沒有深究心底那一點隐晦的心思,不叫煩擾的情緒占據內心,放空思緒,享受這片刻難得的安寧。
但令人愉快的時間總是短暫,一陣突如其來的手機鈴聲打斷顏初飄忽的心神。
鈴聲的來源是蘇辭放在儲物盒中的手機,有人打了電話來,手機屏幕亮起,指示燈不停閃爍,在原本靜谧的環境中,聽着有些着急。
蘇辭還在開車,在平日放耳機的地方摸索一番,沒找到要拿的東西,而鈴聲還在繼續,她拿起手機看了眼來電顯示,是一串沒保存的陌生號碼。
正要上繞城高速,不方便單手接電話,見不是要緊的聯系人,她就順手按了免提。
顏初只在剛才鈴聲響起時回了下頭,蘇辭調低音樂的音量,接通電話,她就把腦袋轉過去,對電話內容并不上心,也不打算細聽。
豈料下一秒,車廂裏響起一道令顏初耳熟的女音,隔着不知多遠的空間,在電話另一端輕喚了聲“蘇辭”。
蘇辭在升降杆前踩下剎車,但信息錄入杠杆杆擡起之後,車子仍未啓動。
車停了好一會兒,後邊跟來的車鳴笛催促,她才松開剎車,又點下油門,緩慢将車駛上高速,淡淡地回答:“有事?”
語氣算得上疏離,沒用柔和包容的表象做僞裝,态度明明白白,告訴對面的人,她不想聽這個電話。
但她并未取消免提,一來是開車時單手接電話不安全,二來,她覺得沒那個必要,顯得她多在意,多不得了似的。
期間,顏初沒有回頭,保持着倚靠車門望向窗外的姿勢,動都沒動一下。
“我換了手機號。”對方仿佛沒有聽出蘇辭的情緒,語氣平靜地像在和朋友聊天,“之前打給你,你都不接。”
蘇辭一時沒有說話。
電話對面的女人曾在她的人生裏占有極重的分量,就算删除了聯系方式,也删不掉記憶中那串熟悉的號碼,既然已經斷了,在她能坦然放下過往之前,她都不想讓有關于對方的一切打擾自己,所以她一直能避則避。
顏初依然偏頭望着窗外,額角抵着車窗,仿佛睡着了一樣。
窗外的景物飛快後退,遠處的城市夜景被道路兩旁的樹木遮擋,只剩下深沉的夜幕和散落在天空中飄絮似的落雪。
雪下得更大了,幾片重疊的雪花落在車窗,觸之即化,只留下一點水痕,風一吹,這細微的痕跡也所剩無幾了。
對面的人說完後,很有耐心地等待着。
約莫過去了半分鐘,蘇辭終于有所回應,卻是冷冰冰的四個字:“有事說事。”
蘇辭向來溫和,顏初從未見過她這樣的态度,更沒看見她跟誰甩臉子,看來她上次的猜測一點沒錯。
她識趣地保持安靜,繼續一動不動當個透明人。
對面也沉默了好長時間,久到蘇辭不耐,說:“沒事就挂了。”
今天她沒有喝酒,頭腦十分清醒,冷靜而克制,絕不會像上次KTV那樣,對已經失去的東西戀戀不舍,糟踐自己。
說完,她伸手就要按掉電話。
就在這時,聽筒中再次傳來女人的聲音:“下個月一號,我要結婚了。”
下個月一號,是元旦節。
顏初感覺車身陡然晃了下,油門發出細微的異響,車速略有加快,右側輪胎壓了線,眼看就要偏離車道。
蘇辭不再出聲,面無表情地看着前面的路。
她松開油門,車速很快平穩下來,車子也回到道路中間。
顏初被剛才的變故稍微吓到,她有點愣怔,下意識擔心蘇辭,想回頭看看女人的狀态。
但她忍住了沒有動作。
作為一個無關緊要的看客,她不了解兩人之間的糾葛,此時不管表現出驚訝還是疑惑,都會讓蘇辭難堪。
可她心中卻多了些難以言喻的躁怒,平白無故地使她心情低落,如鲠在喉。
雪還在繼續下,越來越大,車燈照耀的路面上空浮着密密麻麻的雪花,更多的雪拍擊在擋風玻璃上,蘇辭不得不打開雨刷,保持駕駛位視野敞亮。
又平穩地駛過兩個彎道,她才稍垂了下視線,語氣平淡:“恭喜。”
這祝福很難說是否出于真心,顏初沒轉頭,看不見女人的臉,更無從判斷她的情緒,只能從比平時更低的聲線中隐約聽出幾分不同尋常的壓抑。
連帶着她自己也沒什麽好心情。
話題本該到此結束,這一通電話打來,兩頭的人都不愉快。
可對面的女人不知出于何種執念,竟繼續把話說下去:“濱江街景緣酒店,我希望你能來。”
這一次,蘇辭沒有耽擱太久,冷靜自持地回答道:“當天有空的話,我會考慮。”
說完,徑直挂了電話。
她話未說滿,盡可能心平氣和,為彼此保留一點體面。
可車廂內,剛才靜谧和諧的氛圍已蕩然無存。
顏初這時才偷偷朝身側看了一眼,蘇辭沒有覺察她的視線,抿着唇一語不發,看上去神色還算平靜,似乎剛才那通電話對她并沒有太大的影響,但顏初卻明顯感覺到,女人的情緒很不好。
她見過蘇辭醉酒後傷心落寞的樣子,哪怕此刻女人僞裝得再好,透過一系列的蛛絲馬跡,她也能猜到蘇辭心裏絕不如她表現出來的這般平靜。
“蘇姐姐的朋友嗎?”她聽到了,不必假裝沒聽到,何況剛才的對話并沒有透露更多敏感的信息,蘇辭也不知道她曾接過這個女人的電話,所以她還可以利用無知者的身份旁敲側擊。
女人對待電話對面的人冷漠,可回答顏初時語氣依舊溫和,只是字句比以往簡短:“不算。”
蘇辭顯然不打算多說,顏初也不再開口。
她沒有立場了解,更沒有身份寬慰,只能和女人一樣保持沉默。
這沉寂的氛圍一直沒有緩和,直到轎車停在育林七中校門外的馬路邊上。
顏初懷揣着複雜的心情推開車門,和駕駛位上女人打了個招呼:“蘇姐姐,謝謝你,我回去了。”
有風灌進車裏,車前的小鈴铛發出比以往更清脆的聲響。
蘇辭沒有立即将車開走。
顏初将要轉身之際,身後的人突然喚她:“顏同學。”
“嗯?”顏初立即停步,雙手揣進衣兜看回來。
女人思量良久,終吐出一口白蒙蒙的氣息,小聲說:“十三號那天,承蒙關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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