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周六這天出了太陽, 暖金色日光照在身上,溫溫和和的,氣溫也有所回升。

從學校打車來市醫院只需要十幾分鐘, 顏初比約定時間提早半小時抵達住院大樓,在食堂買的豆漿還沒冷, 差不多可以入口。

她已經提前獲悉蘇辭病房的房號,找值班的護士問清在幾樓就徑直尋了過去。

病房在四樓走廊盡頭, 門外走動的人比較少, 很安靜。

顏初來的時候床上的女人已經醒了, 正靠坐床頭閉眼休息, 床尾正對的電視機在播放早間的財經新聞。

房間另一端,窗簾拉開一半,柔軟的陽光灑落在瓷白的窗臺上,透過玻璃窗在地面映照出色澤淺淡,層次分明的形狀。

女孩兒輕輕敲門,蘇辭聽見動靜睜眼看過來, 清清冷冷的眸底驀地漾起淺淡的笑意,後朝門邊的小朋友招招手:“進來。”

顏初提着早餐進屋,快步走到床邊, 見蘇辭四肢完好, 氣色還行,腦袋上也沒纏繃帶, 看上去的确傷得不重,她才徹底放下心來。

“蘇姐姐。”小姑娘輕聲喚,關切地問詢,“你現在怎麽樣?頭還暈嗎?有沒有好一點?”

女人的神态越加柔和,微笑道:“已經好很多了, 明天就能出院。”

顏初抿唇,頗為遺憾:“可我明天不能來了。”

“今天來過了呀,明天也沒什麽要緊的事。”女人溫和地安撫女孩兒的情緒,接過顏初特地帶給她的早餐,道了謝,才問,“李芩呢?不是說你們一塊兒來?”

“她還沒到,我提前來的。”顏初率直地坦白,“怕早餐涼了,所以早點過來。”

還有個很重要的原因:她想和蘇辭單獨待幾分鐘。

但這一句她沒說。

女人解開食品袋的動作頓了下,忽而想起什麽,看了眼乖乖坐在病床邊的顏初,問她:“你吃過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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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沒有。”顏初朝女人吐了吐舌頭,老老實實地回答,“待會兒和李芩到外面吃。”

蘇辭聞言笑笑,沒再說話,開始享用小朋友大早上特地大老遠為她帶來的早餐。

油條稍微有些涼了,但豆漿還是溫熱的,是記憶裏學生時代食堂的味道,許多年沒有嘗到了,輕易勾起蘇辭少年時青澀的回憶,叫人心中頗為感懷。

“食堂的早餐一點都沒變,還是從前的掌勺師傅。”女人語氣輕柔地評價道,眼裏始終帶着點淺淺的笑。

顏初眨眨眼,笑着說:“還是有點變化的,今年多加了一個特色菜窗口,去得早的話還能有機會吃到面條或者米粉。我還聽說明年食堂要擴建,這學期開學增收了一筆建校費,不過看樣子是新生福利,我應該沒機會見到了。”

蘇辭也跟着笑了,有感而發:“好像是這樣的,我讀書那會兒也一樣,上屆交了錢就畢業了,下屆新生享受建設成果。”

“誰說不是呢。”小姑娘皺了皺鼻子,可可愛愛地點頭贊同,忽然意有所指地說,“但我還是希望學校重新設計一下校服,老師們都是什麽審美呀,校服難看死了。”

女人咽下一口韌性十足的油條,聞言笑道:“我覺得還行,不醜,有朝氣,你穿着就很好看。”

“!”顏初心跳漏了一拍,然後變本加厲地超速運轉。

她的耳朵瞬間紅了,表情空白不知道該如何回應女人直白的稱贊。

即便明知蘇辭這話沒有別的意思,只是單純的欣賞和贊美,但她就是忍不住心跳加速,這樣的撩撥她承受不來。

顏初扭開頭,視線東張西望,沒話找話地換了個話題:“你還沒說為什麽會撞上防護欄?正常行駛的話一般都不會出現這樣的事故吧?”

就算是不當心,輕輕刮蹭到了,人也不至于住進醫院。

何況蘇辭駕車很穩,也沒有搶道的習慣,多半還有別的原因引發事故。

蘇辭喝完最後一口豆漿,将紙杯和沾了油漬的塑料袋打包扔進床邊的垃圾桶,整個過程安安靜靜,沒有回答顏初的問題。

顏初覺察到氣氛細微的變動,剛剛過速的心跳緩緩恢複正常。

她轉過臉,視線探究。

病床上女人的神情平靜,兩眼望着窗外,好像在出神。

她的側臉非常好看,眉目柔和淑雅,眼神深邃,明亮的日光在她色澤稍淺的瞳仁上映出弧形的窗格,像極了武俠小說裏形容的一翦秋水。

顏初本以為女人不會回答了。

或是她聲音太小,蘇辭沒有聽到,或是她有別的難以開口的緣由。

顏初覺得拘謹不自在,心想自己可能過于冒犯,情急之下,有失分寸了。

正懊惱着,女人的聲音忽然輕輕響起,平平淡淡地說:“我去公司路上接到朋友的電話,對方提到夏念,聽說她懷孕了。”

蘇辭閉上眼,雙手交疊放在冷白的被褥上。

她的皮膚非常細膩,手背很薄,隐約可以看見藏在白皙的皮膚之下淡淡的青色血管。

說着這句話時,她面無表情,可心底晦暗的情緒,只有她自己才能明晰。

所以她才會分心,一時晃神闖了紅燈,為了避讓行人撞上了綠化帶外的護欄,是左側車頭發生碰撞,反震太強,才造成她輕微腦震蕩。

顏初是唯二知曉她狼狽經歷的人之一,盡管她覺得很不合适,但顏初一再追問,她還是選擇認真回答。

只是這話說出來,無異于當着小朋友的面撕扯她極力隐藏的傷口。

情緒和理智總是很難步調一致,她不想承認自己作為被抛棄的那一方,至今還會受到對方的影響,因為無法徹底隔絕四面八方的消息而備受煎熬。

她其實明白的,不論是不甘心,還是心懷怨恨,都是沒有真正放開的表現。

她不能坦然面對,就算删除聯系方式,扔掉載滿回憶的照片,仍然如鲠在喉,像把尖銳的刀子,時不時就戳她一下。

本可以随意找個理由搪塞過去,不管她說出怎樣的緣由,顏初都不會再往下追問,但她選擇了坦誠開口。

沒想到會是這個原因,顏初愣住,有些手足無措。

一縷陽光灑在她的頭發上,形成淡淡的金色光暈,可她表情卻呆愣愣的,不錯眼地望着蘇辭,似乎想說什麽,卻欲言又止。

女人薄薄的紅唇輕輕抿起,笑容淡淡的,帶着些微苦澀和自嘲的味道。

成年人大都如此虛僞。

明明非常痛苦,不甘于現狀,也不想原諒對方,恨不得大吵大鬧攪得天翻地覆誰都不要好過,可最後還是選擇保持沉默,好像這樣處理才更成熟。

其實,只不過是走投無路,因為心裏那點可憐的自尊,哪怕遍體鱗傷也要維系體面,至少看上去,還一切如常。

病房裏安靜下來,好一會兒無人說話,只有電視裏的早間新聞還在播報新的財經報導。

這樣的氣氛中,不管說什麽都好像不合适。

顏初低着頭,盯着自己的腳尖,兩只腳來來回回地晃,以此消磨過于靜谧,令人惶惑不安的時間。

她忽然意識到,她喜歡蘇辭,想和對方一起,是一件毫無把握的事。

那些支撐着她一往無前的底氣不知為何破了個小小的窟窿,将她的勇氣和沖勁一點點地放走。

她不曾喜歡過誰,所以想法很是天真稚嫩,高估了她自認的緣分,也低估了夏念這個人。

十年的感情,不是說放下就能放下的。

她拿不出任何可以與夏念一較高下的籌碼,縱使她堅信不疑,願意花足夠的時間證明自己,可生命沒到最後一刻,誰也不能承諾永久。

若承諾有用,蘇辭和夏念也不會分開了。

何況了,就算沒有夏念,她和蘇辭之間還隔了漫長的十一年。

越想越覺得心慌,顏初突然擡頭,直直望向蘇辭的眼睛,急切地想從中得到一點念想。

“蘇姐姐,你還在意她嗎?”

她問出這句話的時候,像悶了一大口老陳醋,胸口又酸又澀。

小朋友問得太直白,女人晃了下神,沒立即給出答案。

時間走過整點,財經新聞播報完畢,電臺插播了兩條醫療用品的廣告。

顏初更酸了,酸得發苦。她埋頭發呆,突然不知道自己該怎麽辦。

門牙将嘴唇咬出一道淺淺的白痕,顏初讷讷地開口:“算了,你不要回答,等我做好心理準備,下次問你你再說。”

有點難受,眼睛像進了沙子似的刺刺地疼。

她長長吐出一口氣,站起身:“李芩應該快來了,我出去看看。”

說着,她轉身要朝門外走。

病床上的女人喚住她:“小初。”

顏初停在門邊,背影纖瘦,沒有回頭。

單薄的廣告聲襯得室內越發寂靜,斜照的陽光在女孩兒身前拉出一道狹長的影子。

長睫垂落,遮住幽邃的瞳孔,蘇辭平靜地說:“我之所以會難過,是為自己曾經一廂情願感到不值得。”

“但她的一切都和我無關了。”她的聲音仍是低緩的,輕輕淺淺,語氣平淡。

門口的女孩兒轉過身,女人和她隔着短短幾步的距離相望:“小初,你能明白嗎?”

顏初原地頓了半晌,突然揚起甜甜的笑臉,兩步跑回床邊,不由分說迎面給蘇辭一個熱情的擁抱,冒昧地在女人額前吧唧親了一口。

蘇辭神情錯愕,顯然沒料到這個發展。

但女孩兒已松開她退開兩步,背起手笑吟吟地說:“雖然剛才我占了你的便宜,但你不要生氣,改掉舊習慣最好的辦法就是養成新的習慣,不如從現在培養一個,習慣我喜歡你。”

作者有話要說:  入V第一更!小可愛們都還在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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