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濃重的消毒水味充斥着走廊裏各個角落, 手術室門口亮着猩紅刺眼的燈,不時有醫護人員進進出出,腳步聲匆忙又紛亂, 敲得人心惶恐不安。
顏初雙手抱着腦袋坐在手術室門外的長椅上,臉色煞白, 滿頭是汗,發幹的嘴唇微張着喘息, 心髒仍急促跳動, 一股股血從心口灌上腦門, 她腦子發懵, 難以冷靜思考。
今天發生的變故令她慌亂無措的同時也一陣後怕,禁不住背脊冒起一股股惡寒。
她本能地想離開這裏,這件事和她無關,院方也已經在嘗試聯系夏念的家屬,但理智又克制着她的沖動,叫她無法在這種時候挪開腳步。
如果她走了, 夏念的家屬短時間內趕不過來,如果需要幫忙确認夏念的個人信息,卻沒有人跟進治療情況, 有可能耽擱時間和進程。
她和夏念算不上有多大的仇怨, 頂多是互看不順眼,雖然她不知道夏念是怎麽摔倒的, 但畢竟人命關天,出了這樣的事故,個人私怨便該甩到一邊,她的道德底線不允許她就這樣一走了之。
可她并非毫無警惕之心,稍微冷靜下來想一想就知道這件事如果處理不好, 萬一夏念這一下摔壞了,自己很可能被對方訛上。
蘇辭這會兒就在醫院,她該不該把夏念摔傷的事情告訴蘇辭?
可蘇姐姐會相信她是無辜的嗎?
她和受傷的夏念,在蘇辭心裏的分量,誰更重一些?
答案似乎毫無懸念。
顏初頹唐地捂住雙眼,第一次遭遇這樣的事,既驚又亂,她有點走投無路的感覺。
如果夏念真的有心陷害她,除非醫院大門裝了監控,否則她可能真要吃大虧了。
該怎麽辦?
顏初感覺自己從沒做過這麽複雜的考卷,她已經預感到接下來可能接踵而至的麻煩。
她并非真的想把對方想得那麽壞,可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也不可無,她只是一個未成年的學生,如果沒有外力幫助,她很難在紛争之中得到公平公正的對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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經過漫長的猶豫和心理拉扯,顏初吐出一口氣,身正不怕影子斜,她不虧心,如果夏念真的想給她找不痛快,大不了就報警,讓警察來管。
手術還在繼續,空闊的走廊另一端傳來急促的腳步聲,來人看見顏初,步子略微放緩,走近了才輕喚:“小初。”
顏初擡頭,女人站在日光燈下,背後的燈光在她的肩膀上鋪了層淡淡的銀霜。
蘇辭的神色有些意外,沒想到會在這裏見到顏初。
她走得急,外套還大敞着,腳下是一雙便于走動的平底鞋,看上去有些不修邊幅。
顏初鼻頭泛酸,不知怎麽的,突然想哭。
受到驚吓,感到委屈,還有心底難以言喻的酸澀,在見到蘇辭的一瞬間,所有複雜的情緒一股腦冒了出來,想不管不顧,大吵大鬧,吵得天崩地裂才好。
可她只紅着雙眼,直直望着不遠處的女人,沒有別的動作,也不說話。
在手術室門前看見她,想必蘇辭心裏也猜到了點什麽。
女人一聲嘆息,走到她身邊,在一旁的空位上坐下,同時小聲解釋自己出現在這裏的原因:“我接到了醫生的電話。”
上午才告訴小朋友,夏念的一切都與她無關了,可這通電話打來,她人又恰好在醫院,兩相權衡之下,她還是來了。
至于為什麽醫生會把電話打到她那裏,她不知道緣由,也很難用三言兩語解釋清楚。
“嗯。”顏初悶悶地點頭,嗓子有點啞,情緒上來,聲音哽咽,“今早夏小姐就來過,我跟李芩在走廊上遇見她了,但我态度不好,叫她不要打擾你,請她離開了。”
女人已經來了,必然會了解前因後果,與其蘇辭從別人口中聽到,不如她自己坦白。
她開口時便轉開視線,沒去看女人臉上的表情,怕在女人的眼睛裏看見沉默的失望與埋怨。
蘇辭的确沒說話,顏初咬着唇,繼續往下講:“我送走李芩之後又見到了夏小姐,她在醫院門外等我,說想跟我聊聊,我們話不投機,争了兩句口角,我想走的時候,她就摔了。”
事實是她和夏念的确爆發了矛盾,甚至差點吵起來,不管她怎麽描述經過,好像都只是在狡辯。
“是你送她到醫院的。”
蘇辭開口說的第一句話,和顏初預想的不太一樣。
她兩眼盯着地面上的磚縫,情緒低落,頓了兩秒才點頭應聲:“嗯。”
身旁忽然伸來一只手,按住她的腦袋輕輕揉了揉。
“別害怕,你沒有錯。”蘇辭感覺到顏初在輕輕發抖,任誰遇見這種事都會手足無措,何況顏初還在念書,根本沒有處理這種意外事故的經驗。
蘇辭撫着她的發頂,小聲說:“你能放下芥蒂第一時間送她到醫院就診,做得很好,別的事情可以放心交給我來處理,你不要擔心。”
女人的嗓音一如既往的溫和,語調低低的,乍一聽有些冷,可稍微熟悉的人,便能感覺到她話語中細微的溫度。
她的涉事經驗遠比顏初要豐富,自然能猜到顏初在害怕什麽。
可即便擔心對方倒打一耙,女孩兒還是堅守本心,做了自己認為對的決定,這一點讓蘇辭覺得,小朋友很了不起。
女孩兒的眼淚忽然就包不住了,猝不及防地滾出眼眶,噼裏啪啦往下掉。
她吸了吸鼻子,還是低着頭,哽咽着說:“如果早上我沒自作主張把夏小姐趕走,她就不會特地在外面等我,也許就沒有現在這些事了。”
蘇辭無奈,小朋友受到驚吓,這會兒還在鑽牛角尖。
“誰也料不到下一秒會發生什麽,這只是一場意外,不是你的錯。”她語氣柔和地寬慰顏初。
顏初不讓夏念去找蘇辭,除了她自己的私心之外,更主要的是因為蘇辭想和夏念劃清界限。
或許是有些沖動自作主張,但她的出發點不壞,沒有造成惡劣的後果,又主動坦白,蘇辭不覺得這件事有多嚴重,沒必要苛責意氣用事的小朋友。
何況,夏念後來主動約見也在顏初的意料之外,不過以蘇辭對夏念的了解,這個女人有些時候是比較自私,但就算兩人發生口角争執,她應該也不至于低劣到利用她肚子裏的孩子故意陷害顏初。
蘇辭結束這個話題,轉而問道:“剛才醫生出來過嗎?怎麽說?”
“還不知道什麽情況。”顏初搖頭,眼淚勉強止住,但她眼眶還是很紅,“會不會……”
女人安撫地拍拍她的手背:“別多想。”
顏初便咬住嘴唇,不再吭聲。
沒人說話,走廊裏立即安靜下來,手術室裏不時傳出儀器的滴答聲,平白惹人心慌。
又過了幾分鐘,幾個人同時從樓道間上來,走在最前面的男人正是夏念的丈夫程文皓。
他三步并作兩步來到手術室門外,神态慌張地詢問蘇辭:“蘇小姐,到底怎麽回事啊?為什麽念念會突然摔倒?”
程文皓知道夏念來醫院探望蘇辭的事,還是接到了蘇辭的電話,他才匆匆趕過來。
“程先生,你先別着急。”蘇辭起身,出言穩住程文皓的情緒,解釋道,“她在醫院門口不小心滑倒,被小初撞見,已經第一時間送醫,現在在裏面做檢查,具體情況得醫生出來才能知道。”
“小初?”
程文皓看向顏初,也覺得眼熟。
“顏初,程先生,元旦節我們見過的。”顏初看出程文皓眼裏的疑惑,故而坦坦蕩蕩地做了自我介紹。
程文皓恍然,連忙向顏初道謝。
手術室門前的燈突然熄滅,一身白大褂的醫生拿着病歷本推開門:“你們誰是病人家屬?”
“我!我是!”男人快步奔到醫生面前。
他身後跟來的幾個人也紛紛圍攏,向醫生了解夏念的情況。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手術室門口,只有顏初不經意瞥見蘇辭邁出一半的腳步硬生生收回來,女人臉上沒什麽表情,但一雙手卻攥得很緊,顏初心裏一陣揪疼,眼眶更紅了。
她努力壓下澀到發苦的情緒,轉開臉看向另一邊,聽見醫生對程文皓說:“人目前沒事,胎相也正常,還是建議住院觀察兩天,一周之內如果沒有腹痛流血之類的症狀就沒問題,但一定不能再摔了。”
“謝天謝地!”程文皓握住醫生的手疊聲感謝。
沒一會兒,夏念躺在病床上被兩名小護士推着出來,人醒着,她看見了蘇辭,也看見了顏初。
顏初的視線與夏念撞上,心裏沒由來一跳。
下一秒,就見夏念揮手叫停護士,當着一衆人的面指着顏初的鼻子,質問她:“你……為什麽要推我?”
走廊裏靜了兩秒,顏初一顆心怦怦直跳。她微張着兩瓣嘴唇,像個溺水的人,在四周驟然投來的一衆目光之中嗫嚅着發不出聲。
程文皓也愣了幾秒,臉色唰的青白一片,眼底怒火中燒,又驚又怒地上前一大步,要抓顏初的衣領:“居然是你故意推的!還裝什麽好人?!”
他的手在碰到顏初之前就被另一個攔下,蘇辭把顏初護在身後,神态凝重,越過程文皓的肩膀看向病床上的女人:“夏念,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麽?我沒想到你竟然會這樣欺負小朋友。”
夏念被蘇辭下意識護住顏初的動作刺激到了,她臉色煞白地倒了口氣:“阿辭,我也沒想到有一天你居然會這麽說我,你也知道她是個小孩子,你們才認識幾天?連我你也不相信嗎?”
作者有話要說: 小修了一下最後兩句對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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