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 番外：梓昊

四月五日這一天，如同其他的日子一樣，也會像流水一樣滑過，不過對于有些人來說，這一天又別具一些意義。

放學回家的梓昊靠在樓道門口，不時朝着小區大門的方向望上一眼。

腳下的螞蟻竄來竄去，像是過節一樣熱鬧。

他蹲下來，仔細觀察着那些螞蟻。

有三三倆倆的孩子走過。

“看那個木頭人，又在那裏發呆了。”

“跟他玩太沒意思了，就會傻傻站着，啥也不會。”

“他爸媽都不管他，就是個可憐蟲。”

“看他那個樣子，臉上連點表情都沒有，你們說他會不會是個機器人？”

“別理他了，我們走。”

梓昊已經聽慣了這樣的冷嘲熱諷，只管低頭看着螞蟻，似乎并沒有受到什麽影響，只是抱着小腿的手臂緊緊交疊在一起，小手骨節因為過于用力泛出了淺白色。

“小昊子，你蹲在這裏做什麽？”一個略顯蒼老而又溫柔的聲音在他的腦袋上響起。

梓昊擡頭，就看到隔壁樓層剛搬來的吳奶奶正溫和地看着他，奶奶的手裏還牽着一個年級和他相仿的小男孩，小男孩手裏提着一個大袋子。

小男孩居高臨下看着他，那雙眼睛像是黑葡萄一樣，看着你的時候，讓人不自覺有一種壓力，李梓昊不喜歡這種感覺，在他過去九年的人生裏，還沒有人敢用這種眼神看他。

那個眼神裏透露着一種信息，似乎在無聲地訴說着兩個字——幼稚。

梓昊倏地站起身，瞪着他。

Advertisement

小男孩緊抿着雙唇，李梓昊想到了媽媽塗過口紅的嘴唇，竟也沒有這樣鮮豔好看。

他呆呆地望着男孩，完全忘記要回答奶奶的問題。

“小昊子，爸爸媽媽是不是還沒有回來？”

梓昊呆呆地點了點頭。

“那先去奶奶家吧，奶奶正要做好吃的。”

奶奶說完，不由分說，用空着的一只手拉住了他的手，一左一右牽着他們回了家。

九歲生日的這一天，梓昊第一次見到了祤商。

那一天，他難得第一次吃到了生日蛋糕，和第一次認識的小夥伴一起吹了生日蠟燭，雖然小夥伴也只是酷酷地看着他吹。

他吃着甜甜的蛋糕，隐藏住了內心的喜悅，他才不會讓那個臭屁小男孩知道，他有多歡喜自己終于有了一個小夥伴。

陸奶奶是經人介紹來他家做保姆的，本來梓昊媽媽提議說她家屋子大，吳奶奶可以帶着小外孫一起住過來，方便照顧，吳奶奶堅持要另租一個房子，給小外孫獨立的空間。

在梓昊的印象裏，吳奶奶永遠都是很精神的樣子，衣着整潔，做事利落。雖然只是被請來照顧自己行動不方便的奶奶，但是吳奶奶每天早早來收拾家，做飯，包攬了很多家務，而且她思維清晰，人情通達，爸媽特別尊重她，都很喜歡聽取她的意見，漸漸相處得像是一家人。

吳奶奶很疼愛自己的小外孫，但要求也很嚴格，坐要有坐的樣子，站要有站的樣子，吃飯不準出聲，說話不能大聲。

每天早上六點半必須起床跑步，然後回家吃早餐，晚上七點雷打不動地練字......

梓昊不禁汗顏，雖說他出生在軍人世家，可也從沒有被這樣嚴苛對待，頂多是經常被“選擇性忽略”而已。

梓昊一度以為祤商将來會像他的父親一樣，成為一名軍人，直到有一天他得知祤商竟然一直在學舞蹈。

他有些嫌棄，男孩子跳舞，真是太娘了。

他偷偷跟着去了舞蹈班，想看看這個平日裏拽得二五八萬的小夥伴是怎麽“妖裏妖氣”跳舞的。

那一天祤商跳的是街舞，很随意地舞動着身體，卻節奏感極強。

梓昊第一次覺得，原來男孩子跳舞也能這麽好看，這麽酷。

後來，他總在想，自己做點什麽也能像陸祤商那麽酷，讓他能對自己另眼相看，不要總是那麽冷冰冰的呢？

于是，他狀起膽子報名參加了學校組織的歌唱比賽，第一次登臺唱了一首歌，還拿了獎。雖然爸爸媽媽依舊缺席，但想到觀衆裏陸祤商在，他便覺得滿足了。

然而他還沒有把好消息告訴爸媽，家裏就出了事，剛剛當上警察的哥哥出任務時犧牲了，家裏一度被黑雲籠罩，滿滿的低氣壓。

他不知道那些日子是如何度過的，因為和哥哥有十歲的年齡差，加上哥哥如父親一般寡淡的性格，而且常年住校不在家，兩個人并不是多親近。哥哥走了以後，他也分不清自己到底是難過還是不難過，只是覺得家裏氣氛太壓抑，讓人無法呼吸。

放學後，他就跑去祤商家裏，哪怕對方從不願和他多說一句話，他也會安靜地坐在一旁，學着祤商的樣子，端坐練字，認真寫作業。

祤商話少，他的話更少，房間裏靜谧到像是沒有人，他也是開心的。

至少，祤商從來沒有嫌棄他像個木頭人，也沒有說他面無表情，像個機器人。

後來就幹脆住在祤商家裏，睡沙發他也樂意。

那天他剛回到小區院裏，幾個平日裏總是奚落他的小男孩圍住了他，遞給他一個盒子，說是送給他的禮物。

他并不想打開那個盒子，他知道那些孩子們一定是想要捉弄他，正準備把盒子還回去，一個男孩一把搶過，“砰”地打開盒子，舉到他面前猛地一抖，盒子裏的東西倏地一下蹦到了他的身上，毛茸茸，黑乎乎的。

生平，他最害怕的就是這種渾身長着毛的東西。

吓得他“哇”地大叫一聲，蹦跳着想把那東西甩下來，偏那東西爪子上像是帶了鈎子，一直勾住他的衣服不放。

他着急地叫着，跳着，卻總是徒勞。

那幾個小孩看他狼狽的樣子，都鼓掌拍腿，笑得前仰後合。

他們笑着笑着突然就噤了聲，梓昊擡頭，就見祤商走了過來，一把抓住那個小東西。

小東西在祤商的手裏掙紮着，“吱吱吱”不停地叫，原來是一只黑色的小倉鼠。

祤商把那個盒子拿過來，把倉鼠放進去，說了句：“走吧。”

梓昊看着陸祤商的背影，單肩背着書包，另一只手裏拿着那只盒子，夕陽落在他的身上，投下長長的剪影。

他快步跟了上去，聽到身後有個小男孩叫了一聲：“那個......那個明明是我的......”

小男孩的話沒說完，就被捂住了嘴。

“算了，算了，我們湊錢再給你買一只。”其他幾個男孩七嘴八舌地說。

梓昊邊走邊不時瞅一瞅身邊這個人，奇怪了，同樣是面無表情，為什麽他就唬不住人，而祤商只要往那裏一站，就能把人吓得兩腿發顫呢？

祤商買了一個籠子，把那只小倉鼠養了起來。

後來，祤商又先後抱回來兩條狗，還給它們分別起了名字，藍藍和金毛。

梓昊最怕那條叫做金毛的松獅，看上去憨憨的，但是一吼起來，俨然一頭發怒的獅子。

有一天，祤商在給金毛洗澡。

梓昊看着渾身濕漉漉的金毛那麽乖，任由陸祤商怎麽擦洗，它都一動不動，于是便也想過去幫着洗。

他剛占到盆邊兒，手還沒碰到金毛的身體，就見金毛扭過頭，沖着他，使勁甩了甩毛發，大顆的水珠濺落到了他的身上，搞得他渾身濕漉漉的。

他抹了一把臉，恨恨地瞪着金毛，卻聽見身旁傳來一聲輕笑。

梓昊轉過身，見祤商竟然在笑。

梓昊有些驚訝，他沒有想到，原來祤商也是會笑的。

笑着的祤商，眼睛彎彎的，嘴角上揚，整張臉都生動了起來，讓人不由得想跟着他一起笑。

兩個人對視了一眼，便又都笑了起來，連金毛都不甘心，跟着“汪汪汪”大叫了幾聲。

那一年的元旦晚會，老師安排梓昊表演節目，他邀請祤商一起，兩個人一起彈着吉他，合作了一首歌。

從那以後，兩個人就經常一起唱歌，祤商偶爾也會教他跳舞。

再後來，他們在十四歲那年，一起參加了全國青少年藝術大賽。

那天祤商陪着他去指定場地參加主持人比賽，當比賽結束以後，他下場去找祤商，就見祤商坐在靠後的位置，肩膀上靠着一個女孩，那女孩半邊頭發遮着臉，睡得正熟。

在他印象中，這裏應該沒有祤商認識的女孩，更确切地說，過去這些年，他從沒有見過祤商和哪個女孩走得太近過。

就連梓昊自己都曾對班花動過心，還為她專門寫過歌，而祤商收到那麽多表白信，有那麽多女孩明送秋波，暗送巧克力，他都從來沒有過半點動搖，怎麽突然就允許一個女孩子靠着他的肩膀睡覺了？

祤商見他過來，低頭看了看依然熟睡的女孩，像是在思忖什麽，然後就見他扳正女孩的身體，雙手扶着她的頭慢慢靠在了椅背上。

女孩動了動，祤商頓住，看着她，大概以為她會醒過來，沒想到女孩只是換了一個姿勢，将頭偏向一邊，又舒服地睡去了。

祤商看了一會兒，終于還是站起身，和他一起離開了。

比賽結束後的晚上，梓昊和祤商準備溜達回住處。

走到廣場大屏幕下的時候，祤商像是被什麽吸引了似的，朝前走了幾步，站在了兩個女孩子的身後。

梓昊跟了過去，就看到其中一個女孩子的側臉很熟悉。

只一瞬間，他就想到了，是那個靠在陸祤商肩膀上睡覺的女孩。

祤商站在女孩身後，靜靜聽着女孩和她的朋友聊天。

那個女孩似乎說了句什麽，在他這邊聽不真切，卻見祤商低頭淺笑，像是會意了什麽。

回到住處，梓昊忍不住問起過那個女孩是誰，又說既然喜歡，為什麽不發展一下。

祤商卻只是說，不可能有交集的兩個人，沒必要浪費時間。

梓昊知道，祤商一向活得明白而理智。

他們都只有十四歲，那個女孩應該還要小一些，以後的路還長，确實不應該考慮其他沒有意義的事情。

在那之前，他們其實只是把唱歌表演當□□好，而學習的目标依然是考上一所理想的大學，畢業後找工作，成為普羅大衆中的一員。

而自那次比賽之後，祤商似乎對進入演藝圈有了一絲興趣，剛巧來比賽場物色培養對象的廖姐相中了他。

然而祤商并不想做練習生，不想被束縛手腳，他想憑着自己的努力去尋一條出路。

然而天不遂人願，外婆突發腦出血，做了手術以後留下了半身偏癱的後遺症，那時祤商的母親還沒有出現，而倔強的外婆也不願意主動去聯系，聲稱就算是死，也不想再認這個女兒。

祤商最終答應了廖姐的邀約，成為了JKL的練習生，并提前預支了一筆錢用于外婆的治療。

被廖姐同樣相中的梓昊最終也克服了家庭的阻礙，和祤商一道去了韓國。

兩個人在韓國做練習生的時候，語言不通，水土不服，被冷落，被慢待，好在身旁有個人相伴，互相扶持、鼓勵，度過了最艱難的時期。

在那邊的高中上學時，梓昊認識了來到韓國讀書的小蕾。

異鄉的生活裏，屬于自己的時間本來就不多，他漸漸把大部分時間都給了小蕾，給予祤商的時間也就越來越少。

祤商似乎倒也不在意，獨自一人也能自得其樂。

小蕾的好友見過祤商一次以後就念念不忘，想要小蕾撮合，無奈祤商沒有半點意思，連見個面的機會都欠奉。

梓昊曾經一度懷疑祤商的取向，不過看他收到“參”的來信時難以掩飾的愉悅表情，又覺得是自己多慮了。

祤商收藏着曲參寄來的每一封信，時不時拿出來細細品讀。

他還買了登載她作品的所有期刊，忙碌的間隙，看《漫畫紀》似乎是他唯一的休閑，就連玩游戲，也是因為那個叫做“參星”的作者接受專訪時說偶爾會玩玩游戲，他才學了游戲。

梓昊以為，祤商和那個叫做曲參的女孩一直就以這種“柏拉圖式的愛情”方式進行到底了，卻沒想到，在他們十九歲那年，那個女孩又會硬生生地闖進了祤商的生活。

當祤商把她介紹給自己認識的時候，梓昊不知道該做什麽樣的反應才好。

在自己猶豫着想要退出組合的時候，也收到了曲參善意的鼓勵，他的心裏是充滿感激的。

他也很替自己的好兄弟開心，這些年祤商活得仿佛是一部機器，是曲參的出現，讓祤商的生命又鮮活了起來。

然而梓昊的心情又很複雜，現在組合才剛剛起步，稍有不慎，恐怕就會把過去所有的努力毀于一旦。

祤商對于曲參的珍視，他是看在眼裏的。

對于曲參的出現，祤商從抗拒到接受，一直都小心翼翼，萬般謹慎。

那些日子，他的臉上多了溫和的笑意，似乎對未來又有了重新的規劃。

梓昊知道，那個規劃裏一定有曲參的存在。

然而，現實終歸是殘酷的，所謂有得必有失，上帝在贈送給你禮物的時候，同時也标好了價簽。

在祤商為了幫助曲參不惜得罪段亞箴之後不久，廖姐便知道了曲參的存在。

她私下裏約談了祤商，但顯然兩個人沒有談攏，這之後兩個人陷入僵局，仿佛進入了一場拉鋸戰，誰也不肯讓誰一分。

祤商的作風梓昊是知道的，他想要用一場勝利換取戀情公開，堂而皇之地談這場戀愛。

在祤商的心裏，曲參和事業同樣重要，也并不矛盾。

他會用作品說話，不需要犧牲自己的私生活。

可惜，這個行業，這個圈子裏的亂象，不是尚且年少的他所能承受的。

廖姐摸爬滾打那麽多年，比他看得透徹，她一定不會放任事态朝着不利于組合發展的方向前進。

組合在《Battle to the top》的比賽很艱難，背後一直有力量在博弈。JKL幾乎押了全部身家在這場比賽上，根本不允許在整個過程中橫生枝節。

在這樣的緊要關頭，對家公司肆意抹黑，一場戀情的暴露足可以決定組合的生死，廖姐一定會想方設法排除隐患。

果然，在組合表現出了上升的勢頭之後，網上各種黑料爆了出來。

即便找不到實錘，為黑而黑，也會流失掉很多粉絲，敗掉路人緣，這樣的打擊對一個總是被嘲糊掉的團體來說，幾乎是致命的。

祤商的戀情漸漸浮出水面，JKL幾乎動用了所有資源把它壓了下去，他在這場博弈中已然占了下風。

在梓昊看來，祤商還是太年輕，愛情這個東西，是現在的他生命中無法承受的重。

不過當時的他們天天都被關在集訓營裏，沒明沒黑地訓練，他們沒有手機，沒有電腦，斷絕了和外界的一切聯系，除了吃飯睡覺，根本無暇思考，也根本不知道網上已經掀起了血雨腥風。

梓昊和祤商睡在一個房間，他們的休息時間本就少得可憐，然而當梓昊每次從夢中醒轉的時候，就看到祤商睜着眼睛，似乎在想着什麽。即便不知道外界的消息，也能從工作人員的交談裏尋得到蛛絲馬跡。

祤商很沉靜，沉靜得有些可怕。

時間在流逝，他眼中的光芒也在慢慢消逝。

比賽結束的那天晚上，我們終于恢複了“自由”，也在同時，祤商得知了曲參受傷的消息。

他不顧一切地下車，打了車趕去醫院，卻因為有人追車而受了傷。

在他昏迷的時候，曲參不吃不喝陪了他一天一夜。

他終于醒了，卻好像忘記了曲參，沒有再提過她的名字，也沒有再去尋找她。

他在醫院休養了一個月，這一個月除了必要，他幾乎一直都是沉默的。

即便是最親近的外婆趕來看他，他都甚少說話，像是完全把自己封閉了起來，主治醫生一度擔心他的精神出了問題。

出院以後，他要求回學校上學，公司高層竟也同意了他的要求。

他回歸校園一年，起早貪黑學習，偶爾歸隊參加演出。

一年後，他參加一部年代劇集的人物甄選，誰都沒有想到，早在半年前得知這部劇的開拍消息時，他就已經做起了功課，和老師探讨人物塑造，如何理解劇情，融入劇情，他不停地揣摩，研究，在一衆人選中脫穎而出，成功參演了那部劇集，一舉成名。

看似恢複正常的祤商無縫進組，馬不停蹄拍戲，沒有自己的私生活，也從來沒有和任何合作的女演員傳出過緋聞。

梓昊知道，祤商只是将所有的心緒暫時封存，等待着有一天重新被開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