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林三柱今天包裏裝了一個麻袋,他哼着歌,嘴裏呼出白氣,跟魚吐泡泡似的,一串一串不停歇。
麻袋是他閨女塞給他的,為了盛垃圾。只不過這個垃圾有些特殊,是醫院實驗室的垃圾。
醫院北邊有個實驗大樓,裝修十分豪華,它旁邊有個垃圾池,裏面全是黑色袋子。林青萊昨天用手一扒拉,發現袋子裏全是廢棄的試劑瓶,量筒、錐形瓶……都有,有些碎成渣,一塊一塊黏在一起,有些破了口子,像是被老鼠啃了一樣,不管怎樣,都是實驗室不要的垃圾。
林青萊嘴角翹了翹,這些試劑瓶完全可以再利用嘛,燈罩、筆筒、花盆……碎成片的可以插在地裏反射陽光,或者插在牆頭防範小偷。
昨晚上她把這事一說,林三柱大力支持,他本就是個喜歡往家裏扒拉東西的人,不管是撿的還是搶的。
林三柱先去洗衣房報道,他像模像樣戴上黃色皮手套,端着一個大木盆往水池那邊走。
他沒跟昨天一樣,啥事都讓孫淑花做,“大姐,咱倆先合作,把這床單全洗了。”床單是大件,洗起來比較費時,林三柱擰開水龍頭,說道:“你洗淨,我擺幹,這樣快。”
孫淑花來的很早,因為要幫林三柱洗衣服。她一聽這話有些感動,這事本來就該她幹,如今搞成分工,她心裏有些不得勁,覺得自己占便宜了,于是說道:“大兄弟,你去忙你的吧,這床單我來洗。”
林三柱:“……”
他克制住自己點頭的沖動,誰讓他昨天被領導表揚了呢,這一表揚不得了,暗處好多雙眼睛盯着他呢,他不好曠工,于是兩只手慢悠悠地把床單擰成麻花。
孫淑花洗完三張床單,林三柱才擰幹一個,這磨洋工的功夫十分高明。
林三柱打聽消息問:“大姐,咱們醫院實驗大樓旁邊的垃圾池修得挺氣派啊。”
孫淑花像是知道不少內部消息,她兩只手搓着床單,頭不擡回道:“這實驗大樓就是個燒錢窩,別說垃圾池了,連茅房建的都比睡覺的地方好,我有個老姐妹專門負責打掃實驗大樓的廁所,她跟我說裏面的牆,亮的都能照見人影。”
說到這裏,孫淑花有些羨慕。醫院有輕松的活,有麻煩的活,有受累的活,雖然“勞動最光榮”的口號喊得十分響亮,但說實話,誰不想幹最少的活拿最多的錢。實驗大樓才幾個廁所啊,只要打掃幹淨,每月就能掙個十幾塊錢,比她在這洗衣服強多了。
不過現在孫淑花有了盼頭,她幫林三柱洗衣服,同樣的時間,多出二分之一工資,累是累點,但掙錢啊,這點賬她算得過來。
林三柱沒有太驚訝實驗大樓經費高,廣播裏經常說技術重要,他覺得實驗室是搞技術的地方,費用高點很正常。他擰幹淨一張床單後,轉頭問道:“這實驗大樓的垃圾咋處理?”
孫淑花這才仰起綠布包裹的腦袋,活動一下脖子後,說:“這垃圾有縣醫院幫忙運走,每月來一次,大卡車轟隆隆的跟打雷一樣,至于運到哪裏,我不清楚。”
醫院西部家屬樓中,布升平坐在沙發上發呆,昨天那個小姑娘說的話給他極大觸動。
幾年前上面讓搞生産,口號趕英超美,大鍋飯搞起來,他按部就班做了,效果不好。後來他琢磨出一些方法,例如獎勵幹活多的,懲罰幹活少的,成果顯著,可這事讓老職工們非常不滿。他們現在好不容易清閑下來,誰還願意跟年輕時候一樣埋頭苦幹啊,所以一直反對布升平的建議。
韓敏騎自行車下班回到家後,就看到自家男人在沙發上一動不動,她無聲嘆了口氣,她男人以前有多麽風光,現在就有多麽失落。
她不想家裏氣氛太糟糕,于是揚起笑臉,問布升平:“老布,今天想吃啥?我給你做。”
布升平扯了個難看的笑容,“媳婦,你回來了。”他站起來,接過韓敏的包,包裏夾着些報紙文件。布升平無意中瞥見“崖前大隊”四個大字,他突然記起昨天林青萊說她在崖前大隊,于是張嘴問了句,“媳婦,崖前大隊怎麽了?”
韓敏突然拍了拍額頭,一副懊惱的樣子,“你不說我差點忘了,這得寄給人家。”說完,她從包裏抽出一張報紙,指着其中一篇文章對布升平說:“我跟你說,崖前大隊有個姑娘,寫得一手好文章,直接發表到省報上去了。”
韓敏喝了口水,潤潤喉嚨,她說:“這姑娘可了不得,省報啊,我們婦聯新招了一個大學生,她呀,費老大個勁兒才憋出一篇文章來,結果五家報社一個沒中,讓我郁悶死了。”韓敏在公社婦聯辦公室上班,主要負責宣傳一塊。
布升平快速浏覽完文章,觀點中規中矩,名言倒是引用的不少,他看到最後,落款是景山縣南峪公社崖前大隊第十三生産隊林青芸。
林青芸?林青萊?他覺得這兩個人肯定有關系。
韓敏沒有發現布升平思緒不在報紙上,繼續說:“我看崖前大隊是個好地方,你還記得頂替咱媽工作那人嗎?好像叫林三柱,昨天縣領導來視察,他被點名表揚了,當初那小姑娘說的真沒錯,這林三柱确實是個進步青年,我記得他也在崖前大隊,和林青芸一樣。”她打算下一步去崖前大隊調研一番,看看有沒有經驗可以借鑒。
布升平回過神來後,回道:“看樣子确實不錯。”于是他建立起了對林三柱的第一印象,這導致他以後進一步跟林三柱接觸時,有些颠覆三觀。
林青萊昨晚在小屋睡的,因為四個男的占據了大屋。
小屋的門板被她死死砸進框裏,風一點吹不進來,所以屋裏很暖和。她睡得很香,睜眼的時候太陽已經升起來了。
突然,外面傳來吵吵鬧鬧的聲音,中間夾雜着罵人的話,十分難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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