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犧牲色相
昨兒深夜風雨細細,霧氣彌漫,今兒一早太陽一出便天朗氣清,溫風和煦,似乎隐喻着朗朗乾坤,鳳凰歸來。
幾多人喜,幾多人愁,幾多人怨。
宮中從來不缺耳目靈通者,皇後昨夜蘇醒的消息早如一陣飓風刮遍了後宮,後宮和前朝又是打斷骨頭連着筋的關系,早上宮門一開,前朝諸位臣工也便知曉了。
中宮又活蹦亂跳了,又能鑽世家的空子了,可喜可賀——這是以淑妃之父,柳相國為首庶族團黨幸災樂禍的心聲。
禍害遺千年,尤皇後死期尚遠,拉皇後下馬拱上貴妃任重而道遠,呂氏外戚們需多努力啊——這是以貴妃之父,呂相國為首外戚們的咬牙無奈血淚自勉之心聲。
是馬三分龍,我家黛黛屬馬,那便是半條小雌龍,配上真命天子那簡直是天衣無縫,必定琴瑟在禦莫不靜好,嗯,黛黛你繼續天馬行空的活着吧,咱家尚能支持——這是以尤海為首,尤氏衆男丁對尤黛黛女娃一寵到底,盲目驕縱,吐血也要護住的殷殷心聲。
而這些,她,或者它都是不知道的。
甘泉宮有一座後花園,那是整座宮殿唯一一處種植了樹木花草的地方。
月洞門內一條蓮花青磚鋪成的羊腸小道直抵架在湖中央的水榭,兩旁則錯落有致的種了幾排月季,牆根下幾叢翠竹,幾塊太湖石錯落的堆積成一座看似天然的假山,其內有洞,洞內寬敞,桌椅石榻皆有,內壁上長滿翠郁的青苔,從洞外鑽進來幾枝嫩黃迎春,觀之便覺陰涼陣陣,又能聞見花香,那該是夏日躲涼的佳處。
這湖極小,寬廣不過五餘畝地,水清澈見底,一眼便可看清水裏的景象,數百條鮮紅嫩橙的錦鯉正在青翠的荷葉間游蕩,各個活潑,鬧的水面上的波紋總是一圈一圈的往外擴散卻始終沒個平靜的時候。
鳥語花香,這會兒的蛇黛黛姑娘正趴在水榭邊延伸出有一丈寬的用于坐而垂釣的木板上,它眯着眼,挨着曬,整個人(蛇?)都懶洋洋的。
遠遠看去,那真是太陽當空照,花兒對我笑,鳥兒說早早早。
可離的近了再看卻不是那麽回事了,應該是這樣的:太陽當空照,花兒對我笑,鳥兒說早早早,蛇兒你為何蔫頭耷腦,難道是太陽公公曬的你不舒服?
是了,這只妖人渾身上下都不舒服。
它覺得自己的蛇生崩潰了,而即将到來的人生卻又……聒噪糊塗,這得從今兒早上那些不請自來的宮妃們說起。
比皇後蘇醒這一消息更震撼人心的是:聖上昨夜披頭散發,衣衫淩亂,面色鐵青的從皇後寝宮走了出來。
此消息一出,誰與争鋒?
各種猜測相應出爐,有的說是皇後半夜獸性大發将咱們聖上給強了,未遂;有的說,聖上為喚醒沉睡的皇後,夜半三更,犧牲色相……(此處省略閑雜人等各種腦補)……真是讓人感動的好男人啊;有的還說,聖上夜半思欲,忍耐不急,只好把皇後身邊的提調尚宮女官給強了,結果人家女官對皇後忠心耿耿抵死不從,聖上一怒之下離開了甘泉宮,自然這最後一種猜測是不被淑妃這真愛一般的存在所考慮的,鑒于皇後素日的行徑,她更傾向于第一種。
而貴妃則喜歡第二種,皇帝表哥各種深情。
為了印證各自的懷疑,這才有了今日早上,分別以貴妃、淑妃為首的,各位分嫔妾的請安問候。
那時,天才剛剛亮,鳥兒才剛開啓歌喉,躺在床上的某大妖正睡夢酣然,它就迎來了它蛇生史上第一次早起。
可喜,尤黛黛沒有起床氣,它也沒有,于是,閉着眼睛,嗅着空氣裏的味兒,自然而然找到了花朵,啊嗚吃了一口,嚼啊嚼,于是它就被四個女人大驚小怪的噪音給徹底弄醒了。
不知所以然,它還以為自己無意中吃了她們的內丹,要知道,內丹那東西可是妖精們的命根子,可是不對,她們是沒有內丹的。忙吐出花泥結結巴巴道:“我、我就是洗了洗牙呀。”它可是一只很愛幹淨的大妖呢。
再然後就沒有然後了,它老老實實任她們擺布,含了一口清香的水不讓吃要吐出來,在整齊的一排牙齒上抹鹹澀竹香的粉末用毛刷子上上下下左左右右的磨蹭,哦,這是竹鹽洗牙吧,轉動一下鏽跡斑斑的腦袋,它仿佛想起自己是見識過的。
嗯,為了幹淨都是可以忍受的,而且還是被四個美美的女人伺候着,這人生還是有可取之處的。
它最愛洗臉了,一頭紮進水裏,抱着盆半天不出來就把那四個美人吓的哇哇大叫,然後它突然就發現逗弄人比逗弄田鼠有趣多了,浸在水裏,它露齒一笑,寒光閃閃。
秋韻打了個寒顫,忙拿幹布巾給主子娘娘擦了臉,折騰了一早上,縱是她生性從容淡定,多有極智,這一刻也顯得有些手忙腳亂。
看着淩亂的床鋪,被洗臉水打濕的地面,踩髒的華服,沒骨頭似的歪在春末身上的主子娘娘,冬藏的臉繃的死緊,整個人站在原地僵硬,這麽一副不似平常刻板的模樣讓她看起來傻的可愛,可她心裏已經開始抓狂,大病一場,主子娘娘把自小學的禮儀規矩忘到天涯海角去了嗎?!
扶着軟趴趴的主子娘娘,春末心裏早已哭爹喊娘,最出人意料的是夏極,她很坦然的接受了現在的主子娘娘,并希望主子娘娘永遠不變。
“這個好看,戴這裏。”黛黛一指自己的腦門。
“還是主子娘娘的眼光好。”夏極在黛黛發鬓上比劃了一下,然後皺着眉頭道:“可是主子娘娘,如果戴這只朱釵的話,咱們就要重新梳一個發髻了。”
黛黛忙道:“那就不要這個了。”它可惜的摸了摸這枚蛇形朱釵,擺手道:“你随意吧。”
“喏。”夏極忙應了一聲。
她們已經坐在妝鏡臺前折騰了一個時辰了,發髻換了六種,無他,主子娘娘很乖,頭發任折騰,可一旦完工她站起來走兩步,眉頭一皺她就把釵環拔了,發髻拆了,鬓歪發亂她不自知,覺得自己舒服了就展眉揮手,蹦出個字,“走!”
這便是要去見嫔妃的意思了,可她這模樣出去是專門襯托那些嬌花的嗎?
身為盡忠職守的皇後女官們自然不能放她出去,只得又給拉回來重新梳理,一開始還以為她覺得這發型不夠富貴華麗,不足以震懾群妃,秋韻忙又給換上一個“衆星捧月”,這發髻雖繁瑣笨重,卻足夠華貴,不想,她眼睛一睜一看,眉頭一皺又給抓亂了,如此重複了五次,四個人輪番上陣都沒法兒可想了,一時弄不清主子娘娘的意圖,若問她,她只說随意。
可就是這随意卻成了最難的,眼見正殿裏坐等的嫔妃已開始抱怨連連,可把秋韻等人愁死了,便是這個時候夏極咬牙頂上了,在她們“不妥不合規矩,主子娘娘一定不喜歡的”目光下,她就給主子娘娘梳了一個漢初的發式,沒用任何鈎、挑、挽的技巧,只是梳理的順滑,然後用一管玉扣,一支簪在其背後固定住。
“這……”從富麗華美到如今的素淡松散,主子娘娘忽然就給她們洗盡鉛華之感,春末瞠目結舌。
秋韻恍惚,喃喃道:“幼時,我們主子娘娘也愛梳複古的發式,不拘哪朝哪代的,只要好看便可,主子娘娘最是愛美的。”今時今日再梳起這發式,她不知為何就紅了眼眶。
當初為誰富麗堂皇,如今又是為了誰洗盡鉛華?
“走。”終于适應了滿頭細絲,打了個哈欠,黛黛擡腳便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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