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蛇院驚魂(二)
彼時暝色暗沉,華燈初上。
當淑妃、貴妃聞聲分別從兔院、貓院匆匆走出來時,便見她們所帶來的宮女、太監正無頭蒼蠅似的各院亂竄,有些不顧尊卑竟沒命似的往珍寵房外跑。
“成何體統!”看見如此情景,素以溫和著稱的淑妃也不禁動了怒。
貓院緊挨着兔院,貴妃也坦然走出,高聲呼應着淑妃呵斥道:“正是,你們這是成何體統。”
“娘娘,快跑啊。”一個宮女尖聲喊了一句。
淑妃、貴妃擡眼看去,便見這宮女的臉竟是又腫又青,緊接着,她在她們一丈多遠處轟然倒地,遂即一條綠皮蛇從這宮女的後背竄了出來,吐着猩紅的蛇芯子,癱着軟滑的身子沙沙的游曵而來。
淑妃怕蛇那是實打實的怕,登時就軟了腿腳。
貴妃好些,只是臉色略差,在這危急時刻她竟沒忘了淑妃,忙一把扯了她,靠牆站定,一動不動,冷聲喝道:“護駕!”
彼時,她二人帶來的宮女、太監都混在了一起,不知哪宮是哪宮的,可即便如此,也還有許多忠心的、不怕死的、有算計的快速圍攏了過來,漸漸的淑妃、貴妃身邊就圍了一圈圈的宮女、太監。
貴妃心念稍定,見淑妃一臉受驚之色,便道:“妹妹莫怕,蛇的眼睛并不十分好,它們厲害的是舌頭,且這種畜生極少有主動攻擊人的,只要咱們不在它們正面張牙舞爪讓它們誤會,它們便不會無緣無故的攻擊我們。”
她這話才将将落地,那邊廂便湧來了蛇群,在燈火的映照下,它們的鱗片泛起的顏色幾乎把赤橙黃綠青藍紫各種顏色都包含了,而一般來說顏色越是鮮豔的蛇種,那毒液就越厲害。
看着這麽一群昂頭吐芯,粗細不一,顏色泛毒的畜生,縱使為博姬烨歡心接觸過蛇的貴妃也白了臉。
“護駕,護駕!”從蛇院裏奔出來逮蛇的太監臉色都變了,那公鴨似的嗓子扯的幾乎破啞。
這些太監卻也有真本事,便見他們手中捏着或大或小的環,拽着蛇尾巴提起,一下就扣住了蛇的七寸,動作利落精準,但凡被扣住的蛇就一動不敢動的趴在原地等着被撿回去。
“都別跑,停下,貼着牆站定。”
這喊話的大約是蛇院的內院侍,熟悉蛇的性情。
可在這種情況下,那些不懂蛇的誰又聽他的,更何況,甬道上正躺着他們死去的同伴,這時候不跑的才是找死。
事實也是如此,一些略微懂蛇的,聽話的,即便停止了跑動,也被一兩條被尖叫和晃動的人影吓着的蛇給咬了。
“我的娘哎。”
看着又死了一個,正抓蛇的太監一聲叫喚,面如土灰。
“死罪,死罪。”提着籠子正撿蛇的太監,淌着淚喊。也不知他喊的是自己人還是那些引起了這次無妄之災的人。
“都閉嘴。動作快,護駕。”內院侍麻利的清理出了一條通道,急忙忙的就奔了淑妃、貴妃這裏來。
打千作揖就道:“兩位娘娘受驚了,請随奴婢來。”
“你們真是好大的膽子……”貴妃正要發威,
“貴妃先消消氣,稍後再懲治他們不遲,為今之計先善後,不能讓這些毒物跑出珍寵房去。”淑妃抖索着唇,死死捏着貴妃的手心道。
“就依妹妹所言。”
這內院侍卻苦笑道:“只怕來不及了。我等已是死罪,只望兩位娘娘能安好。”
有這抓蛇驅蛇的好手在身邊,一行人暫且進了貓院安頓,此時淑妃驚懼的魂魄稍定,就忙道:“我和貴妃你不用管了,你且去收拾殘局,萬萬不可讓這些畜生逃出珍寵房驚了宮中諸人。”
“喏。”
這會兒也不是請罪的時候,這內院侍轉過身便急忙忙跑了出去,随手捏住了兩條爬上門檻的蛇,忙緊閉了院門。
貓院稍安,那離着蛇院近的院子便倒了黴,厲害的飛禽倒是蛇的天敵,蛇不敢欺近,可苦了那些躲在這些院子裏的宮女、太監,無不是面色惶惶,好在這會兒情形得到了控制。
讓內院侍愁苦害怕的卻是跑出珍寵房的,無毒的到還好說,他極怕有毒的也跑了出去,如今他也只是盡人事聽天命罷了,遂點了兩個抓蛇的好手到門外去搜索逃蛇。
珍寵房的事故自是傳到了姬烨那裏去,彼時他正留下了兩個大臣在宣政殿用膳,打算留夜商讨國事。
“聖上您看此事如何處置為好?”
姬烨面無表情,只瞳孔的顏色加深了些許,淡淡道:“關閉從珍寵房通往各宮宮殿的宮門,待蛇院清點完跑脫的數目,再着人各處搜索,務必将這些小畜生全數抓回。”
“喏。”李福全忙點頭應着。
“另外,你親去過問,将前因後果弄清楚,犯事的一幹人等看押起來,朕稍後親自處置。”
“喏。”李福全又道:“聖上,淑妃娘娘似受驚不淺。”
“朕知道了。”
待李福全一走,坐在姬烨正對面用膳的戶部尚書虞君實就跪了下來,義正言辭道:“聖上……”
“愛卿起來吧,朕知道你要說什麽,無非是那些老話,你不嫌煩,朕都要聽膩了。”
“聖上,臣……”
“我說虞丞相,你快起來吧,聖上也是人,是人就有那麽點小愛好,你看我不就是愛畫成癡,你看你,我怎麽聽說你極愛美酒呢。”
“柳丞相,你這話是從何說起,我平時不過淺酌幾杯,何曾就成了‘極愛’,反倒是柳丞相你,愛畫成癡倒是事實,上有所好,下必甚焉,你門下之人沒少往你府上送‘畫’吧,柳丞相是否有公然收受賄賂之嫌。”虞君實嫌惡的甩開柳成言的手。
姬烨擦了擦嘴,淡淡道:“你們且吵着,朕去後面看看,一個時辰後朕要知道兩位棟梁對于新法的高見。”
此時天已全黑了,珍寵房燈火通明,淑妃、貴妃已被護送了回去,蛇,能看見的,能抓到的都被收到了籠子裏,蛇院管事帶着人戰戰兢兢的清點數目就發現終是少了一條,少了一條最毒的帝皇扁頸蛇王,這還是去年湖廣那邊的刺史回京述職時進貢上來的,因通體金黃,攻擊性強,毒液最烈,頗具人性,故而被賜了此名。
一聽名字就知道這條在聖上那裏有多受寵了,這下可好,什麽都不丢,單單丢了這條。
李福全到時,便看見甬道上整整齊齊擺放了五具屍首,兩名宮女,三名太監。
“大總管,您可要救救小的啊。”珍寵房掌侍苦哈哈的迎上來道。
“廢話先別說,你先随我去蛇院,待咱家問明了緣由再說。”
蛇院的布局和其他院落都不同,一進了門,兩邊挂着的都是蛇籠子,唯有中間一條三人寬的青石板路是供人走動的,但見各個籠子裏的蛇都是一副躁動不安的模樣,吐着芯子虎視眈眈。
“烙鐵頭,你給咱家說說這是怎麽回事。”李福全也不拐彎抹角,看見正拿着畫冊簿子清點的領頭太監就直接問了。
“大總管此來是興師問罪的吧。”烙鐵頭,也就是蛇院的內院侍苦着臉走過來道。
“你有罪是肯定的了,不過,聖上平時也是極為倚重你的,這次事情你好好交代,我會酌情幫你幾句。”
“多謝了。”
“若說這事,我也是冤的很。”
“行了,邊走邊說吧,聖上還等着呢。”
原來引發這次事故的卻是淑妃和貴妃宮裏的兩個太監打架,不知怎麽的就打了起來。
當時來蛇院看蛇的有十幾個,太監多,宮女少,這人一多又沒有主子在身邊管着,這些人膽子就大了起來,三三兩兩聚在一起叽叽喳喳的閑聊,都是做奴才的,少有空閑的時候,這好不容易得到了恩典就稍稍放縱了些,這一放縱可好,兩個太監拌了幾句嘴,忽然就動起手來。
打架的時候,哪兒還有理智可言,逮着什麽都朝對方那裏砸,如此,許多順手的蛇籠子就遭了秧。
蛇籠子,多是藤條竹片所制,兩廂一砸還不撞個四分五裂嗎,現在又正值蛇交,配的季節,原本這些日子,這些蛇就很暴躁,彼時一出了籠子,沒了拘束,逮着人就咬,咬了就跑,像是人喝了春,藥,聞着味兒就想四處撒歡找女人。
那第一個被咬的也倒黴,攤上一條毒蛇,他往地上一趟可把其餘人等驚着了,尤其那些膽子小的宮女,尖叫着就往外頭擠。
而蛇院通往門外的路又不寬敞,如此擠來擠去,到把挂在鈎子上的蛇籠子撞下來不少,經人一踩踏,把這滿院子的蛇也驚着了。
通往乾元殿的回廊上,烙鐵頭抹了一把臉,抿着嘴,肅着臉道:“大總管,奴婢死不足惜,就可惜了那幾條被踩死的名種,都是難得一見的。”
“都這時候了,你還想着那些畜生呢,你可真不愧叫烙鐵頭,取了個蛇名,你還真跟那畜生成了一家子不成。”
“大總管,說實話,那些畜生雖毒,卻比有些人強。”烙鐵頭諷刺的道。
“行了,仔細禍從口出。”李福全拍了拍烙鐵頭的肩膀,“我心裏有數了,這事确實不怪你。打狗看主人,這事還得聖上裁奪。”
“不是兩個,是兩幫人,要不然,也不會放出那麽多蛇。”烙鐵頭冷冷道。
李福全一窒,二人對了下眼,各自心照不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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