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錦鯉擺尾

鑒于皇後娘娘落胎傷身,心情又極度不穩,這些日子以來甘泉宮都是閉門謝客狀态的,自然這只是對外的說法,內裏其實是四女官怕把現在的皇後放出去露餡。

畢竟,不是誰都能包容現在這個心中沒有規矩的皇後的。

湖上水波粼粼,荷葉迎風招展,葉下錦鯉游曵擺尾,春陽溫暖,正是打盹的好時候。

釣魚臺上,冬藏手捧一本藍皮線裝書,口沫橫飛,正一臉嚴肅的講解宮中禮儀規矩,她腳下,黛黛皇後睡夢已酣。

當輕微的呼嚕聲從腳底傳來,冬藏面色陡然變黑,深深一個呼吸之後,輕手輕腳的走了開去。

通往水榭的木橋上,一個身段細條的宮女抱了一條薄毯走了過來,一見冬藏便行禮,低聲道:“冬藏姐姐,奴婢怕主子娘娘着涼,特意拿來了這個。”

“給我吧。”冬藏冷着臉道。

“喏。”

這宮女,名為白月,乃是春末手底下的內宮女,因她嘴甜會看人眼色平素又勤快,春末便認了她做妹妹,這姑娘也是個有謀算的,她不止管春末叫姐姐,連同冬藏等三人,她也上趕着給改了稱呼,日日甜甜的叫姐姐,殷勤服侍着,至此便是連嚴謹的冬藏也默允了她的順杆爬。

只要對皇後忠心,她們四人并非沒有容人之量,排擠着不讓下面的宮女接近皇後。

日頭漸大,曬的久了,臉皮就疼,冬藏慢慢的把薄毯搭在黛黛身上後,便撐開了一把傘,坐到黛黛頭頂處就打算一直這麽擎着,直到黛黛睡醒為止。

白月見此忙道:“冬藏姐姐,這太累了,讓奴婢來吧。”

冬藏搖了搖頭,“你回去吧,主子娘娘這裏有我就夠了。”

睡着的主子娘娘很是乖順,并不需要太多人在身邊伺候。

“那半個時辰後奴婢再來換冬藏姐姐。”

冬藏點了點頭。

乾元殿裏,一溜穿月白襦裙,梳着雙平髻的宮女正在侍膳太監的指揮下,有條不紊的上菜,被召來服侍午膳的柳美人正親自為姬烨擺放碗筷,只見此女面如桃花,一管鼻子,小巧精致,最是可人。

“柳美人,快接駕吧,聖上來了。”侍膳太監忙不疊的提醒,遂即跪了下去,高呼:“恭迎聖上。”

柳美人含羞怯怯,以一副弱不勝衣之嬌态款款下跪,細聲纖語道:“恭迎聖上。”

“平身吧。”姬烨捏了捏鼻梁,聲音略顯疲态。

“喏。”

沒有被聖上親自攙扶起來,柳美人微有不适,不過她很快就調整了過來,端雅上前,溫聲道:“聖上餓了吧,婢妾這便服侍您用膳如何?”

姬烨略點了點頭,神色淡淡,眉峰攢聚,似是不愉。

便在此時,殿外忽傳來高呼,“聖上,臣有本奏。”

不是戶部尚書虞君實又是誰。

姬烨一口飯食噎在喉嚨裏不上不下,柳美人忙奉上一杯清茶,一副心疼的就要哭出來的模樣,“聖上,莫要理會他們,您保重龍體要緊,不能不用膳啊。”

用清茶将一口飯送了下去,姬烨臉色頓黑,冷掃了柳美人一眼,“下去。”

“聖上,是婢妾說錯了什麽嗎?”柳美人委屈的輕咬紅唇,半露舌尖。

“下去。”姬烨端起飯碗吃了一口淡淡道。

好不容易輪到她來侍膳,這才見了聖上一眼就要被攆走嗎,柳美人滿心不甘,捏着筷子站在姬烨身邊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她面皮薄頓時被羞的通紅一片。

李福全忙上前來,捏着柳美人的衣袖就給扯了出去。

“李公公,聖上是對婢妾不滿意嗎?”柳美人一離了姬烨的視線,兩眼便流出兩串淚珠來,端的是楚楚可憐,連李福全這去了孽根的人都不禁怦然心動了一下,心裏琢磨着這柳美人的價值,遂好聲提醒道:“美人莫要灰心,聖上此番可不是生您的氣,前些日子貴妃、淑妃也被婉轉訓斥了一番呢,所以美人無須擔心。你且去側殿等着,待聖上心平氣和了,奴婢再去召您。”

“多謝李公公。”柳美人破涕為笑,忙不疊的要脫下手腕上的一雙玉镯相送。

可他李福全又豈是那眼皮子淺的,笑了笑推辭了。

殿上,珍馐美味無人吃,已漸漸冷透了,右側暖閣裏,姬烨漠着臉坐在書桌之後,地上跪着兩個大臣,一個是戶部尚書虞君實,一個則是禦史臺的監察禦史,氣氛緊繃。

那監察禦史卻像是豁出了命去,一番言辭說的猶如憤青一般,激動的眼紅脖子粗。

他彈劾的不是旁人,正是皇後之父,遠在西北的骠騎大将軍。

一曰他,軍紀不嚴,耗費錢糧,吃空饷,貪污納賄,作風奢靡腐壞,是國之蠹蟲;

二曰他,嫉賢妒能,打壓異己,把持禁軍;

三曰他,膽小如鼠,不敢乘勝追敵,屯兵西北,意圖謀反;

總而言之,在這位監察禦史的奏章裏,骠騎大将軍乃是一位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大奸臣,全然忘了,就是這位他奏章裏的“大奸臣”,多次挽狂瀾于既倒,成功威懾了東夷、西戎,避免了大燕在虛弱時被侵略。

這奏章他早就看見了,批複了一個“聞”字就給打了回去,其意已經很明顯了,大将軍在外浴血奮戰,保家衛國,他堅決不會寒了人心,自掘墳墓。

沒曾想,他的這位監察禦史倒是個“剛直不阿”的。

一道旨意處死了他倒是容易,可姬烨心裏清楚,這些做禦史的從來都不怕死,相反的,他們把因谏上而死視為是一種榮耀,史冊上能有他們一筆,他們做夢都能笑醒。

“範仲,你回家休養一段日子吧。”姬烨淡淡開口。

監察禦史,不過是正八品的小官,禦史臺共有十五人,若只靠勤勤懇懇的工作熬資歷,沒有二三十年是不可能脫穎而出,簡在帝心,拜相入閣的,可有一個途徑能夠盡快的進入聖上的心中,那便是彈劾他人,即,踩着別人的屍體爬上來。

顯然的,這位名叫範仲的監察禦史便不是一個安分的,先不說他背後指使者是誰,只說他這個人,德行便不能入姬烨的眼。

說的好聽些是讓他回家休養,說得難聽些,他被罷免了。

此人是個臉皮厚的,擺出一副正義的嘴臉,又說了一番慷慨激昂的話,姬烨耐性告罄,一揮手便讓禁衛軍将此人拖了出去。

虞君實是個真正剛直不阿的君子,他此來也是為了遠在西北的骠騎大将軍,并非是彈劾,而是陳述事實,打了兩年的仗,國庫損耗殆盡,百姓賦稅日重,怨聲載道,實在不能繼續打下去了,請聖上及早召令大将軍班師回朝。

随後将一摞奏折呈了上去,道:“這是八百裏加急送上來的地方奏章,聖上請細看。”

翻開第一頁,便是朱筆紅字,刺痛他眼的:山南道陝西大旱!

姬烨捏着手中的奏折,手背上青筋暴突。

空氣似乎一霎凝固了起來,無論是坐着的姬烨,還是跪着的虞君實,仿佛都沒了呼吸,過了許久之後,姬烨才啞着嗓子道:“朕知道了,卿先下去,朕會仔細考慮的。”

“喏。”

許是跪得久了,虞君實起身時踉跄了一下,李福全忙攙扶了一把。

姬烨望着這個忠心耿耿的輔政大臣,忽然覺得他這兩年來老了許多,是從他命他掌管戶部開始的吧,鬓角竟生出了許多白發。

“愛卿辛苦了,朕、朕會細細思量的。李福全,送虞大人。”

“喏。”

待虞君實走遠了,暖閣裏的姬烨忽的暴喝一聲:“傳皇後來見朕!”

暖風熏得人欲醉,冬藏擎的累了,眼皮便漸漸黏在了一起,黛黛睡覺不老實,一只光溜溜的腳丫早浸入了湖水裏,荷葉下的橙黃錦鯉甩着尾巴游來親了一口,癢癢的。

今日的薄毯上面熏的香味讓它覺得很熟悉,像是印刻在腦海深處的味道,它聞了後,渾身都變得酥酥的,心癢癢的,腳趾頭都蜷縮了起來,有一種欲,望在它心中炸開,随着那嘶嘶聲越來越近,它驀地睜開了眼。

春天了,是發情的季節,就像它第一次在床上聞到的,那個男人的味道。

“嘶嘶”聲就在它背後,陰冷的氣息逼近,黛黛眯了眯眼,慵懶而冷豔。

依如在交,配的季節,雌蛇從來都是高高在上,若非三五條蛇合力壓制,雌蛇從不馴服。

驀然回身,“嘶——”的一聲,身後的長蛇竄了上來,黛黛與之正對,它伸出的蛇芯子只差一根眼睫毛的距離就能舔入黛黛的眼。

只差那麽一點,幸運的是,誰能比曾經是蛇的黛黛更了解蛇呢,新得的手臂很靈活,很迅疾,它早一步捏住了它的七寸。

瞧着假裝暈死吐舌的近親,黛黛也吐了吐舌,竟發出了“嘶嘶”聲,笑眯眯的戳着蛇腦袋又嘶嘶幾聲。

這蛇似乎能聽得懂,頓時氣的挺直如木杆。

木有節操的黛黛,把這金黃的扁頸蛇翻過來,露出腹部,戳着人家的排洩口以下半寸的的粗壯部分,嘶嘶幾聲。

這蛇登時蜷起了尾巴遮掩,一雙碧綠的蛇眼瞪着黛黛直冒冷氣。

便在此時,秋韻從月洞門外走了進來,身後還帶着乾元殿的傳話太監。

起初隔的遠,秋韻看不大清黛黛手裏拿了什麽,待她走過木橋,進了水榭,一看那條把黛黛的手腕勒了一圈又一圈的金黃色大蛇,腦海深處有片刻的空白,瞳孔皺縮,遂即大叫:“護駕!”

冬藏猛的驚醒,忙起身來看,正瞧見她家主子娘娘的手指被蛇咬住了。

她怕這東西,頓時冷汗就下來了,卻仍是顫抖着去“解救”黛黛。

“主子娘娘,莫、莫怕,奴婢這就來救您。”

“不用,它亂吃東西搡了牙正求我給它拽出來呢。你看。”黛黛在蛇嘴裏掏了掏,果真摘出一根細木屑來。

那蛇如釋重負一般,纏在黛黛手臂上,昂着頭就嘶嘶了幾聲。

“秋韻,你找我啊,是不是我的糖糕蒸好了。”曬太陽之前,那鍋又白又香的米糕可是已經下鍋了。

“聖、聖上召見。”秋韻扶着欄杆才不致使自己腿軟,強笑着回禀。

黛黛眼睛一亮,嗯嗯道:“他不找我,我也要去找他的。”這姑娘最是一個遵從自己欲,望的好孩子。

它想要了,有些迫切,嗯,它喜歡春天,這是沒了法力加持後,它最感興趣的事情了,雖然只是在剛才才決定的。

生只蛋,孵一孵,懷懷舊。

也算是返璞歸真吧,做了那麽些年妖,竟是把繁衍大任給忘了。

把大蛇挂到樹枝上,随手打了個結,拍了拍蛇腦袋跟秋韻等道:“這條是我的,在我沒玩夠之前,你們別動它。”

帝皇扁頸蛇王一聽,頓時兩眼冒金星,蛇芯子一下失去活力,挺直,呈死透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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