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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許是這個夜晚太寂寥,宗玉衡有了點傾訴的欲望,他抿了一小口酒,微微嘆氣,一只手托着下巴,“為什麽人類要進化成群居動物呢?為什麽非要和別的人混在一日呢?像老虎、豹子、熊什麽有力量的動物不都是特立獨行,單獨的一只就可以笑傲山林了。只有懦弱的人類才要像豪豬一樣靠在一起取暖。”

景海鷗笑說:“那可不一定哦,像蜘蛛、蛇、蠍子和鼻涕蟲也是獨居的哦。可是他們就生活成很恐怖的樣子。如果人也獨居,比如一個山頭上只能生活着一個人的話,那麽就是野人了。金剛是世界上獨一無二的靈長類,他的下場你是知道的。”老板自己呷了口甜酒,“不過你居然會為人際而感到苦惱,還真是少見吶。”

宗玉衡摘下眼鏡,從口袋裏拿出洗得幹幹淨淨的眼鏡布,擦啊擦的,每了那一層水晶玻璃體的阻隔,他那微微有點失去焦距的眼睛竟意外地濕潤,“不是苦惱,只是感到不快罷了。也許我還是去做金剛好了。我寧可站在帝國大廈的上面捶打胸口,也不願在人群中裝作水乳交融。”

景海鷗笑說:“找雞太貴,談戀愛太累,不如買個充氣娃娃。”

宗玉衡戴上眼鏡,恢複了一臉孤傲本色,“不錯的主意。反正我誰也不需要,反正我和誰都不會太長久,那些男人太煩了,一個兩個的,要麽是看上了我的外表,要麽是沖着我爸爸的提攜。根本就沒人注意到我的內在。”

景海鷗更笑得好看,“宗少,那是因為你根本就沒有那種東西吧!”

宗玉衡有點怒了,用手指敲着桌子說:“胡說八道!明明我覺得自己很不錯的!是那些男人膚淺。”

景海鷗說:“那你就說說你的內在哪裏好吧?我來聽聽。”

宗玉衡食指交叉,很有把握地說:“我還算有才華,用心做事,懂得欣賞美好的事物,每天早上會收拾被子,更不會亂丢髒衣服和襪子……一時也說不完,這些還不夠嗎?!”

景海鷗說:“嗯……”不知道怎麽的就覺得有點要敗下陣來了,“好吧,得承認會每天收拾被子的男人挺難得的……所以你的意思是你是嚴謹潔癖人妻受?”

宗玉衡覺得這個老板簡直在存心拿他開心,不過他還是不敢很嚴厲地批評此人,只能有點煩躁地用修長的手指繼續敲着桌子說:“喂!不要把那些亂七八糟的屬性安在我身上!我是說……我都被你打岔打得忘了要說什麽了。”

景海鷗又給他推過去一杯,“你是想說,你愛上了某人卻無法好好相處麽?”

自尊心是不允許宗玉衡被這樣誤解的,他輕哼一聲,“不好意思,讓你失望了,事情正相反。”

景海鷗抱肩調笑說:“哦?那麽是某人愛上了你卻無法好好相處麽?對方是怎樣的人啊?好像是不怎麽理智的類型啊。”

宗玉衡內心已經有點窩火,面上卻越發淡泊地說:“不,恰恰相反,是非常理智的人。不過很無趣就是了。”

景海鷗是八卦體質,最愛聽這種某人在失意下的內心獨白什麽的,于是裝出很善解人意的樣子,一點點誘騙對方向他倒苦水。

宗玉衡嘆氣說:“其實也沒什麽……是一個認識很多年的朋友,我的事情他都知道,因為太熟了,我根本就沒往那方面想,疏忽了,結果最近才發現,他居然是對我有那方面的意思。可是我只當他是個朋友而已,頂多再加上共事的關系……”

“等等!如果說共事的話,你又是自己開的公司的大老板,那麽說就是你的夥計咯。你怎麽确定人家是愛上你而不是對老板那樣只是巴結你而已?”

宗玉衡說:“我難道分不清巴結和愛意嗎?如果只是巴結的話用得着硬着頭皮租下明明負擔不起的房子,只是為了住得離我近一點,近水樓臺先得月嗎?用得着在我生病的時候當着我這個老板的面翹班來給我煮小米粥嗎?……”他凝神回想,越想越覺得篤定了,“現在想起來,我當初和我爸鬧翻,從龍安集團出走打算自己創業的時候,他也是二話沒說就跟我出來了——明明按照他當時的家庭情況來說還是比較需要一份穩定的工作和收入的;最開始從家裏搬出來的時候因為現在房子租期未到不能收回,違約金雖然沒多少錢,可是我當時又想把資金盡量省下來投進公司裏,所以就沒地方住,也是他主動收留我,我睡他的床,他睡沙發,屋子很小,比我家的衛生間也大不了多少;公司開始的時候條件很不好,一段時間裏我都不能給他發出工資來,他從來也沒說過什麽,就忠心耿耿地一直跟着我吃了些苦頭……如果這都不算愛的話,那還有什麽能解釋一切?”

景海鷗捏着下巴想了想,“嗯……聽你這麽一說,似乎對你确實上心,而且還了解你的所有毛病,最難得的是還受得了你。既然你現在也是空窗,不妨就和對方試試好了,反正送上門的也不算不道德。”

宗玉衡又嘆氣,幹了眼前的一杯,“如果他長得再英俊些就好了。”——呃,這也算某種程度上的酒後吐真言吧。

“很醜陋麽?”

“倒也談不上,不過不是我的那杯茶。”宗玉衡坦承,“我之前的男友你也見過的,雖然比起我還差了一點,不過站在我身邊也不至于很不協調就是了,再之前的也是。可如果是那家夥的話……”他扶着額頭,好像是想到了不好的事情一樣臉色黯下去,搖搖頭,“再說我的朋友們要是知道的話,一定會笑話我的。兔子不吃窩邊草,何況這棵草不好。”

景海鷗對那個對宗少用情如此之深的人産生了點興趣,撺掇說:“你把人叫來我給你你物色一番?別看我這個樣子,其實我眼睛還是很毒的,什麽樣的人在我眼前一過,差不過連他穿什麽顏色的內褲都能看出來。讓我幫你看看你們合不合适啊?”

宗玉衡眼睛一橫,很孤高地拒絕了,“我才不讓他知道這裏,他是個連上衛生間都恨不得跟在我後面的人,如果知道我有時候會在這間店喝酒那以後我連多清淨的地方都沒有了。”

景海鷗多方誘勸,然而竟沒有成功。這個時候他的八卦心已經徹底被激活了,心裏癢癢的。

他向店裏最好的酒保打了個眼色,酒保就懂眼色地過來替手,招呼宗玉衡。景海鷗趁機對酒保耳語說:“灌醉他,我下周就給允許你把女朋友帶來,酒水免單,而且配合你的要求提供耍帥的機會。”

酒保沉着冷靜地接受了任務,偷偷在身後比了個OK的手勢。

然後摩拳擦掌地向宗玉衡這凱子走去,露出一個真誠的微笑,“宗少你一定沒有試過我的拿手絕活吧,且看我給你調一杯雞尾酒中的雞尾酒……”

景海鷗背對着他們,露出一個狡黠的笑。

半小時後,宗玉衡還勉強保留着一絲理智,他有點後悔不該貪杯,不過那個“雞尾酒中的雞尾酒”味道還是不錯的,甜甜的……呃,自己好像是開車來的……真是不妙。

景海鷗裝作很吃驚的樣子說:“宗少,你喝多了麽?真是難辦啊,你這樣子我們也沒辦法送你回家啊。”

宗玉衡說:“我、我沒醉。”

景海鷗攤手,“沒個醉鬼都會這麽說,既然你這麽說了,那麽就說明你已經徹底醉了,你明白麽?”

宗玉衡的思維已經有點打轉了,撐着吧臺想站起來,結果差點跌倒。

景海鷗就讓人把他扶到旁邊的軟席上,水到渠成地說:“你都這樣子了,還是叫你家裏人來接你回去吧。”他的心眼真是太壞了,明明知道宗玉衡目前是獨居中,也沒有可以接他回去的家人。

宗玉衡擺擺手,“我、我休、休息一下……”迷迷糊糊的。

景海鷗說:“那可不行,當每個喝醉的人說‘休息一下就好’的時候,他的意思其實是‘請讓我在這裏睡一宿’。你必須找個人把你弄回去……剛剛還有人說自己有個忠心耿耿的追求者,現在卻轉眼就要喝醉了睡大街……啧啧,吹牛什麽的可不要太難看。”

宗玉衡即使在醉中,自尊心也是很強的!怒說:“我沒吹牛!馮濤那家夥就是、就是我的忠犬!”

景海鷗就指揮夥計把宗玉衡的手機給翻出來了,開始快速地查找“馮濤”的號碼,然後很順利地給撥了出去。

電話很快就被接起,景海鷗說:“對不起,打擾了,你認識宗玉衡嗎?”

那邊一時沒做聲,然後對方才緩聲說:“請問宗玉衡怎麽了?”

景海鷗笑說:“沒什麽,你不用擔心。只是出了點小狀況,”他瞥了一眼在那邊正在和睡魔做鬥争很可憐的宗少,“他在我們店喝醉了。我們征得了他的同意,請你過來接他回去。”

馮濤覺得很稀奇,宗玉衡其實基本上還是個自律的人,很少出現這樣的狀況,他問了地址,答應立刻趕過去。

這邊同學聚會還未結束,好在也接近尾聲,他和其他人打了招呼,說有事先走一步。這時另一個女同學朱麗娜說她也剛好要走,就順便一起。

出了酒店的門,馮濤就和朱麗娜道別。

朱麗娜說:“我開車來的,你不是沒車嗎?我送你回去吧。”

馮濤一愣,微笑說:“謝了,不過不麻煩你,我暫時還有點別的事情要辦。”

朱麗娜就有點失落,不過随即落落大方地和他握手道別,又确認彼此都留了對方的聯系方式,方才去了。

馮濤打車報上酒吧的地址,然後在車上想起剛剛那個朱麗娜的事情。

她在大學的時候就顯現出很強的工作能力,後來官居學生會某社團部長一職。而且此女難得的是長得也很清秀,有小家碧玉的範,是當時的系花之一。不過她大學畢業沒多久就結婚了,嫁的是相處四年的男友,當時堪稱金童玉女,羨煞一幹人等。

不過這個世界的節奏是很快的,剛剛在聚會上馮濤聽說的最近進展是——朱麗娜已經在去年結束了和前夫的婚姻關系,目前獨身中。

離婚的話,是否有孩子?撫養權歸誰?還有財産分配,特別是房子的歸屬……不過宗玉衡是為什麽在今天離開同學會而去買醉呢?……大概還是為了畢雲濤吧。原來還是有感情的啊……馮濤忍不住在前往酒吧的路上思維發散起來。

到酒吧的時候,一個自稱是老板的人上下打量着他,然後笑眯眯地親自帶他到已經癱睡在吧臺後椅子上的宗玉衡跟前。

馮濤不着痕跡地皺了下眉,蹲下,輕輕推了推他,“宗總?”

宗玉衡蹭了蹭旁邊的靠枕,睡得更香了。

景海鷗說:“這個時候就是把他丢進海裏也沒用的。”

宗玉衡也知道,輕輕嘆了口氣。然後他小心地把宗玉衡的無邊眼鏡拿下來,折好,裝進口袋,過程中還避過了對方睡夢中不悅的貓爪式一撓。

然後他起身撸起袖子,很誠懇地對景海鷗說:“老板,麻煩你給我叫量車,還有叫個夥計幫我把人擡到車上去。”

景海鷗==

望着消失在路燈照耀下的遠方的計程車,景海鷗抱肩歪着腦袋。第一酒保多少也有了點眉目,說:“宗少這次的新男友看上去人還真不錯吶。”

景海鷗撇撇嘴說:“什麽新男友?你見過會招呼人一起把癱睡的戀人擡上計程車的男友麽?”

第一酒保就有點天真地問:“呃?……那要怎樣?公主抱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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