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8

馮濤一下愣住了,腦子裏瞬間白了一下,有種吸血鬼驟見天日那種虛幻的滅頂感,一定是他媽在對決的時候說出來做武器攻擊人的……随即他意識到自己的表情不對,因為宗玉衡正緊盯着他的眼睛看,沒有錯過一絲一毫,而該死的自己對這個尖銳的問題一點準備都沒有。

意識到自己錯誤的馮濤想補救地幹巴巴地說:“你怎麽能問出這麽可笑的問題——不要轉移話題,我在問你有沒有打我媽,你扯那麽遠幹什麽?”

宗玉衡的眼神咬住他不放,一字一字執拗地說:“是你在轉移話題——我要知道你是不是被我爸爸買來的。”

“買來的”三個字刺痛了馮濤——因為不偏不正這恰是那個事實的真相。多麽諷刺,多麽可笑,宗玉衡選了這麽低賤的一個詞彙來形容那場交易,可是他不知道的是這三個字背後又隐藏着馮濤近十年間怎樣不為人知的辛酸潛伏。

有時候連馮濤都反省自己是不是一日為奴終身為奴,是否靈魂上打上了宗濟源親手烙上去的醜陋印記——“買來給兒子玩的”幾個字。

這些陰暗的如蟲豸一樣的想法平時輕易不得浮出水面,折服在潛意識的冰川之下。可是今天諸事混亂,他精神失衡之下氣場失調,那些被鎮壓在極寒之地的負面想法就被宗玉衡的一席話給激出水面。馮濤不能平靜了,本來他就很不平靜,現在更是一股低氣壓團在他丹田處黑洞般地吸納戾氣凝結成團,他整個人都快黑化了。

趁着理智尚存天良未泯的時候,馮濤強壓住氣,沉聲說:“是我先問的,你先回答我有沒有打我媽!”

宗玉衡這次很快地回答:“有!我打了!——現在輪到你回答我了。爸爸是不是給你錢讓你陪着我?”

馮濤胸口起伏着,他現在想打人,想暴走,想砸壞這裏所有的一切,毀天滅地地大幹一場什麽的。

他把所有想象中破壞的行動都化成了無數怨念的語言,冷笑着說:“很好,你既然給了我一個滿意的答複,我也得好好滿足一下你的好奇心。想知道我是不是你爸買回來陪你玩的?——是的!我就是收了你爸的好處,拿人錢財與人消災才在你身邊呆了那麽久!你滿意了?!”

宗玉衡雖然剛剛問的咄咄逼人不依不饒,實際上這個并不是他期待中的答案,他一點也不滿意,他甚至後悔自己激怒馮濤的行為了。

若事實果真如此,那麽他們這麽多年的感情算什麽?他宗玉衡又算什麽?……

是的,自己剛剛也是氣惱之下撒謊了,而他想用謊言換取真相是不能的,謊言只能換來謊言——馮濤一定是氣急之下騙自己的。

宗玉衡呆愣之下,就說:“不可能的!你一定是騙我的……其實是你媽媽這樣說的……我不信的……你是生氣我說打了你媽媽吧?——我沒有!”他不顧手臂疼痛拼命地擺擺,“我沒打她,是她打我……”

然而現在想要反悔已經晚了,馮濤已經徹底黑化了,他不聽宗玉衡的解釋什麽的。

也許連他自己也沒發現那金錢交易的枷鎖鎖住了他十年,十年來勒進皮肉,又封住了他的口鼻耳舌,一切皆是因為窮。因為人窮,所以志短,所以賣身做奴。現在他不窮了,可是那鎖鏈的痕跡還在,仍有血跡,如今他被扒光了楚楚衣冠晾曬一身的錢傷,這種痛徹心扉之下變态的過瘾感和解脫感一瞬間膨脹,現在的他是無能能夠阻擋的,即便是老宗總從病床上爬起來也無法阻止他解開血淋淋的傷疤展示在宗玉衡的面前——憑什麽就只有他還是幹幹淨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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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陰沉沉自語般地道白:“你說的好,我就是你爸花了錢弄回來跟班的,你跟他鬧別扭不理他,他只好找個人看着你。我那時候有多窮你是知道的,随便一點小恩小惠就夠我吃個大半年的,随便一個工作的機會,一點提拔就夠我奮鬥個百八十年的,我有的選嗎?!——沒有!你爸他讓我選了嗎?!——沒有!”他苦笑加冷笑的,“你那個爸爸,真是個好爸爸,我可是比你更了解他的厲害——胡蘿蔔調驢,拿捏人的短處,暗地操縱最是擅長!”

“……那、你之前說暗戀、喜歡什麽的……也是假裝的麽……”宗玉衡哽咽得說不下去。

背對着他發狂的馮濤猛地回頭,随口就說:“那根本是你自作多情……”一滴眼淚闖入眼簾,在夕陽下閃着動人的關澤,金剛波羅一樣重又照亮了馮濤的靈臺,他幡然醒悟——我這是在幹什麽啊?!!

他剛才到底是為了什麽鬼上身一般做出那種事情,說出那種鬼畜的臺詞啊!

真相!到底什麽是真相?!真相根本就不美好,更不重要!

何況那過往的真相根本就不是現在的真相啊!現在的馮濤是發自肺腑的想要和宗玉衡過日子的,為啥不說這個?!為啥要提自作多情啥的?!他如此自掘墳墓為哪般啊?!

低氣壓過境一片狼藉,馮濤站在自己造成的廢墟中瞠目結舌。就在剛剛,他輕易毀掉了一些不可再生的東西,親手丢掉了本來已經唾手可得的幸福……

馮濤眼睜睜看着宗玉衡為他流盡了最後一滴傷心的淚。

“拔涼”已經不能形容馮濤此刻心窩的溫度,他手忙腳亂,手腳冰涼地走過來妄圖挽回些什麽,笨拙地按住宗玉衡的肩膀扳動着他的身體,“那啥,不是的……我……”

宗玉衡把頭埋在彎曲起來的膝蓋上,悶聲發出了嘶喊,“啊……”

驚悚的聲音驚動了外面走廊裏的人,古振軒第一個奮不顧身沖進來,正氣地指着馮濤說:“老板!放開宗特助!!”(語氣同“畜生!放開那小夥子!!”)

宗玉衡仍舊在發出仿佛求救一樣的喊叫聲,不知道一個人要多痛才會到這種程度,馮濤的觸摸對他來說簡直像是典型一樣恐怖什麽的。

随後進來的人有林苗、老孫、和一些醫護人員什麽的,好像都覺得也許馮濤沒控制好情緒對宗玉衡進行打擊報複了什麽的,都露出些不贊同的神色來。

連很在乎工作的林苗都忍不住說:“馮總,你就放過宗總吧,他現在只是個病人。有啥處分等以後再說吧。“她心裏暗想,真是生命誠可貴老婆價更高,若為老娘故兩者皆可抛。馮總這樣的做孝子戳戳有餘,做老公真是要不得——站在女性和受的立場來說真是,男人沒有一個好東西啥的……

醫護人員更是強行清場了——“不要打擾病人休息——你是誰?和病人什麽關系?——再這樣我們可要報警了!”七嘴八舌地就把馮濤就攆出去了。

馮濤垂頭喪氣地坐在走廊的椅子上,呆呆地盯着自己那疲軟的皮鞋,他知道自己剛剛犯了一個很嚴重的錯誤,只是無法估量那錯誤的嚴重性到什麽程度。到底為什麽那樣做——親口說出那些不好的事情,他現在竟然有點記不起來了。當時好像覺得不說就會憋死,不說就過不去這個坎,可是現在竟然完全體會不到這樣做的必要性了,剩下的只有無盡的懊悔和害怕——未來他到底要做些什麽才能彌補這樣愚蠢到不可理喻的行為?到底要怎樣才能重新粘合那碎了一地的感情磁片?

他隐晦地想起在朝廷十臺看過的科普節目——當行星內核的液态熔岩冷卻之後,整個星球将終因失去南北極磁場而徹底暴露在亂暴的太陽風之下,轉眼百年所有的生命煙消雲散,行星變成了死亡的星球,一片荒蕪……等等,這與他和宗玉衡故事有一根毛線的關系麽?你到底在暗喻個毛啊?!——馮濤抓着自己的頭發簡直想拿腦袋撞牆——能不能不要想這些莫名其妙的東西啊!還有改改那個随便吐槽的毛病啊!

馮母這邊診室的門開了,他媽扶着牆居然就那麽走出來了。

她看見馮濤就做出還很虛弱的樣子,但是堅持說要回家啥的。

馮濤此刻已經很風中淩亂了,可是還是孝順地說醫生讓住院觀察兩天再說。

馮母就嘆氣說:“不用觀察了,不死就得活着,活着就要幹活,我一輩子苦慣了,享不了這個福,我還得趕回家給你爸做飯,他要是晚上看我不回去該上火了。”

馮濤心亂之下也沒怎麽強留,馮母作為一個堅強的女性,就這麽橫着進來,幾小時後豎着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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