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異鄉

古詩雲:“獨在異鄉為異客,每逢佳節倍思親”,而當你在家鄉被陷害,飄零到了異鄉。在你的家鄉,沒有你的親人,只有你的恥辱時,思鄉會不會變成一種折磨呢?

李文博望着天邊的滿月,輕輕地嘆了一口氣。

四月的天已經不冷了,可是深夜的曠野,夜風吹過,還帶着少許的涼意。他不覺得收緊了雙臂,想給懷中的稚兒多一點溫暖,為她擋住所有的風霜雪雨。

“媽媽!媽媽!不要丢下雪兒!不要…!!”

李文博吃了一驚,忙低下頭去看懷裏的女兒。卻看到她喃喃地說着夢話,輕皺着眉頭,頭搖擺了一下,又鑽進了他的懷裏。似乎是得到了滿足,磬着淚珠的臉上綻出了一個微笑。

随父親離開白玉鎮的這幾日,雪兒從來不問他們要去那裏,也從來不提起母親和弟弟。就好像,白玉鎮的日子從來沒有存在過,從她有生之年就是這個樣子:父親帶着她不停地趕路,繞過人群,繞過城鎮,繞過一切可能注意到他們的人和東西。

她的表現不像個七八歲的孩子,不吵不惱,聽話的倒像個士兵。

李文博只覺得心中一酸,一股腥甜之氣又自胸腹間向喉頭擁來。他連忙昂起頭押下了這一片煩躁之氣。

孩子畢竟是個孩子,在她幼小的心靈裏,還是懷念白玉鎮上那段無憂無慮的生活,懷念疼愛她的母親的!白天不說,在夢裏還尋找着她所思念的人和事。可能,她也朦朦胧胧的知道,有什麽大事發生了,母親不再是她的母親了,弟弟也不再是她的弟弟了。只有父親……

他拂着胸,苦笑了一下。手不由得輕輕地撫着女兒的後背。

不知道,這個父親還能陪伴她多久!他現在最大的願望,就是能在自己發生什麽不測之前,把女兒托付給好友,明心法師!通往京城的路,不好走呀。過了省城,就能乘坐一段火車了,只是剩下的路……

他不相信,方家就這麽輕易地放過自己了,放他逃生,大概是為了給“她”一個交待吧!可是,他們會不會跟着自己找到明心呢?他只要乘了火車,就留下了目的地的方向,他不得不小心一點。一連串的事件發生,讓他不再相信任何事與人。

當從最初的被背叛的憤恨中清醒過來之後,他逐一反思了發生的這些事情。

“她”帶着竹兒進了方府這是真的,可見方劍窺伺自己妻子的美色也是真的,可是,那天所聽到一切——“竹兒是方家的子孫”,卻真假難辨。以他對妻子一向的了解,被逼或者為了救他而勉為其難,更有可能!

後來他的被放,與其說是方劍良心不安放了他,不如說是交易的一部分吧。可是,真的只有這麽簡單嗎?

連着幾日,他帶着女兒風餐露宿,逃開被跟蹤的一切可能,就連救他離開的那個王三“好心”留下的可以求助的地址,他也都逐一刻意地繞過去了。

也許,這所有的一切都是一場戲,那個好心的王三,也不過是戲裏的一個角色。而他,可不想做個被牽着線木偶,演着別人所希望的一切!

他握緊了手,狠狠地捶在了地上。諾大的中國,難道沒有講理的地方!?

地上尖利的石頭,劃破了他的手指,鮮紅的血一滴滴地滴落在地上,他還是無知無覺,兀自昂着頭,看着朗朗夜空中,幾點稀落的星辰。

按照李文博的計劃,父女倆耗費了近一個月,才來到一個靠近京城的大鎮。而他的病也已經越見沉重了,許多時候,他要靠着雪兒幼小肩膀的支撐着,才可以前進一小步。

“爹爹,我們找個客店休息一下吧。”短短一個月,雪兒的臉上已經沒有了往日的稚嫩,看着父親的臉上滿是憂慮。父親的病越來越重了,許多次都咳出血來。大夫說,他是急怒攻心,又有些勞累過度,身體有些不堪負荷,要他靜養,多多保養。可是旅途之中,又是在逃難,到什麽地方去靜養呢?

“好,雪兒,我們就歇下吧。”雖然恨不得一步跨到京城裏,李文博還是聽從了女兒的勸告。他知道自己是一步都走不動了,再堅持,不過是給女兒找累罷了!

看着消瘦了不少的雪兒,他不覺有些心疼。這一路上,如果不是有了雪兒,他自己恐怕是走不到這裏的。

要了一間偏一點的房間,交了定金,雪兒看着一直癟下去的荷包,不覺有些焦慮。

王三給那些錢已經所剩無幾了,現在多虧了臨行前鄰居大嬸塞給她的荷包裏的錢,在支撐着開銷。她知道,這是母親留給她的。

她原本是不想要的,是大嬸硬塞給了她。大嬸抹着淚說:“傻娃兒,留着吧,你用得着的!別怨你媽媽了!長大了你就明白了。”

自從那天母親帶着弟弟進了方府,她就再也沒見到他們。後來見到了父親,兩人也都沒提起他們。

她不知道自己怨不怨媽媽,只是就是不想要她的東西。既然她只要弟弟,不要自己和父親了,自己又為什麽要她的東西呢!她已經不是自己的母親了!

可是,現在卻多虧了這個荷包裏的錢,她才能多為父親抓服藥,買一點好吃的。不管管不管用,她就是不能眼看着,山一樣的父親,就那樣的吐着血倒下去。

“雪兒,你要去哪兒?”李文博靠在床頭上,努力掙開眼,叫住了女兒離去的身影。

“父親,你先休息吧,我出去看看就回來的。”雪兒回了一個甜甜的笑容,可是笑容在那消瘦了的小臉上,讓人看了倒有些心酸。

“雪兒,這裏…可不是別的…地方,你不敢亂跑的!”李文博無力地閉上了眼睛,努力想要想起往日的那個純真的笑臉了。

“沒事的,我一會兒就回來的。”背過父親,雪兒的臉上又恢複了淡淡的愁容。

“我知道,你又是去找大夫,對嗎?”李文博掙開眼,堅決地命令道:“不許去!爹爹的病到了京城就好了,現在找那些個庸醫,不過是白花錢罷了!”

“可是,為什麽我們要去京城?京城裏的醫生真的能看好爹的病嗎?”小雪兒的臉上寫着無數的問號,現在的她,倒比較象白玉鎮上那個無憂無慮的小姑娘了。

李文博想了一下,像是下了很大的決心:“雪兒,你千萬記住了:京城相國寺,是最安全的地方。這話你對誰都不要講!知道嗎?”

“雪兒聽不明白,為什麽不能對別人講?是怕別人知道了,都跑到哪裏去嗎?”

“噓!”李文博覺得自己今天特別的疲勞,他叫女兒靜靜地躺到了自己的身旁,閉上眼睛,輕輕地說:“不要問,到時候你就知道了!”

“雪兒,當年父親為你取名傲霜,本是想讓你能傲對霜雪,不畏嚴寒。誰知道你小小年紀,卻要歷經坎坷,獨對風霜了。雪兒,父親希望,你能象你的名字,獨傲霜雪!笑對挫折!”

他越說越低,最後的聲音幾不可聞。雪兒仔細一看,父親已經睡去了。連日的疲勞,讓她也朦胧入睡。

誰又會想到,這一睡去,從此爾後,兩人便是陰陽兩隔,人鬼殊途了!

逝者逝矣,生者何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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