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守則13：請保證青梅的睡眠質量】

“還是盡早接受手術吧。”每個來勸他的人都帶着好心.看到那些人小心翼翼的表情時幸村精市反而越發焦躁，可他還是竭力收斂起自己的情緒，裝作自己正在認真考慮是否要接受手術這件事，其實他只是整天整天地無意義放空而已。

秋山由希曾代表班上的同學來探望他一次。不知道大家從哪裏聽來的半截消息，為他訂制的蛋糕上竟然寫了“預祝手術成功”，幸村精市表面上微笑着，心裏卻覺得那行字異常可笑：所以那些人到底為什麽覺得他該因為手術極低的成功率感激涕零呢。他還想靠着藥物治療拖延到關東大賽或是全國大賽啊，想再和夥伴們并肩站在比賽場地上。原本很簡單的願望，卻越來越像他奢求太多似的。

有點難過。又不想在人前流露出一絲一毫的軟弱。

爸爸跟他談過兩次。第一次時爸爸始終旁敲側擊，可幸村精市還是敏銳地捕捉到了爸爸的意思。爸爸覺得是不是他在國中網球界站得太高，所以才無法接受墜落的可能。

并不是。他只是單純喜歡網球，所以想在這條路上一直走下去，難道不該為了喜歡的事物努力站到頂端嗎，就僅是這樣而已，都不行嗎。

而第二次，爸爸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沉聲說：“你已經不是個孩子了，一切都由你自己決定吧。”

看似把他的未來都交到他自己手裏，可他怎麽覺得他還是什麽都抓不住呢。

幸村精市仰躺在病床上，感到眼前的一切都是空茫的，枕邊的手機卻振動起來。

——“這個是你妹妹吧？她在爬牆哦，噗哩。”

是仁王雅治發來的郵件，還附了一張照片。僅靠背影幸村精市就認出來那是森知夏，從照片可以看出她正努力蹦跶着希望夠到牆頭，不過顯然她還沒能達到她預期的高度。幸村精市神色一松，忍不住盯着手機屏幕笑出來。他看了看時間，按理來說應該是下午的最後一節課，可森知夏和仁王雅治竟然都在翹課。他皺了皺眉，想讓仁王雅治把森知夏拎回教室去，末了卻改變主意。于是他清掉自己編輯好的一段話換了新的上去：

——“那麽，就拜托仁王把我妹妹平安送過來好了。”

他果然還是很想知道森知夏忽然冒險逃課的理由。不過，在他開口問森知夏為什麽這時出現在醫院之前，森知夏先問了他“還好嗎”。

如果這個問題是由森知夏來問的話，幸村精市覺得并不難回答，因為森知夏什麽都不知道。她不知道他可能還需要手術，更不知道手術的成功率很低，幸村精市可以很輕易地對她隐瞞自己的心情。

“我一切都好。”幸村精市笑眯眯地戳了戳森知夏的酒窩。他開始感到，只有在一無所知的森知夏面前他才能真正松一口氣。

然而下一秒，他聽到森知夏低聲說：“你一定要快點好起來啊……”語氣卻帶了些難過。

幸村精市察覺到了她的異常，不由得輕聲問：“出了什麽事嗎，知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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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森知夏一下子就看似輕松地笑起來：“沒啦。現在我學東西都很快，已經能夠跟上進度了，不信你看。”她挽起制服襯衫的袖子給幸村精市看，手臂上果然沒有之前他見過的瘀傷了。“上周花道老師還誇過我喲，所以根本不會有什麽事。”森知夏有點小得意地說。

幸村精市盯着她的臉，一時間沉默下來。這時森知夏在他的注視之下小小地打了個呵欠。“你困了嗎？”幸村精市問。

“沒……”森知夏小聲說着垂下眼睛，睫毛微微扇動。

幸村精市輕輕握住她的手腕：“你昨晚沒睡好吧？不然你先在這裏睡一會兒吧。”

“可是……”

“是不是只要趕在社團活動結束之前回到校門口就行？”幸村精市一下子就猜測出森知夏的顧慮，于是說，“我會負責叫醒你，不會讓你趕不及的。”

“好像為了補覺才跑過來似的，真對不起……”在他身側躺下時森知夏喃喃地說。

幸村精市輕輕摸了摸她的臉：“沒關系，見到你就覺得很開心了。”

他說的是真的。森知夏對他的情況一無所知，所以從來不會像其他人那樣問他有沒有決定好接受手術，他正是仗着這一點才可以在森知夏面前徹底安下心來。而說起來，森知夏又何嘗不是在仗着他什麽都不知道呢。他不知道她在森家到底過得怎樣，不知道她說的哪句話是真哪句又是假，而比起千重子和爸爸媽媽，他無疑是森知夏覺得無助時更願意伸手抓住的一根稻草。所以哪怕她在幸村家時明明最怕他，離開幸村家後她也還是朝他靠過來。

幸村精市忍不住就有點想笑。

他和森知夏，誰都不肯向對方說實話，又都貪戀從對方身上得來的安全感。他們就像一對兒幼獸，在暴風雨之夜互相依偎着汲取對方的溫度。

他将手掌覆在森知夏的眼睛上。起先他還能感覺到森知夏的睫毛在他掌心撞來撞去，可是很快一切都平靜下來，森知夏睡熟了。他移開手，看到森知夏的眉頭是不安地皺着的。

“你過得真的很好嗎。”怕吵醒森知夏，幸村精市用口型無聲地問出這句話，自然不會有人回答他。他把被子拉過來為森知夏蓋好，才伸手輕輕取過被擱在一旁的詩集繼續翻下去。

直到五點鐘，幸村精市才輕輕将森知夏推醒。森知夏迷迷糊糊地坐起來，被子從她身上滑落。她眨了眨眼，似乎覺得不舒服，擡起手用力揉了兩下，村精市連忙拉下她的手：“這樣你的眼睛會變紅，你忘啦？”他扳過森知夏的臉看了一下，還好看不出什麽異狀，于是他放下心來，為森知夏理順亂七八糟的劉海。這時他發現森知夏一直盯着他看。

四目相對，森知夏率先“噗嗤”笑出來：“幸虧沒被千重子看見，不然要被她笑話了。她上個周末都沒來，真想她呀。”最後這句話她自然地脫口而出，說過之後又覺得不妥當，便立刻央求幸村精市不要在爸爸媽媽面前提起，幸村精市捏了捏她的臉，笑着承諾絕對不會說。當然，他也絕不會告訴森知夏，其實千重子這陣子重感冒，已經從學校裏缺席一個多星期了。

就是這樣。都在努力把最好的一面展示給對方看，好像這樣就能治愈一切傷口似的，至于實際如何怎樣誰又知道呢。

他慢慢地放下手。森知夏見到他攤開的詩集，便傾身過去看，那是拉馬丁的《沉思集》。森知夏的選修課也是法語，她指尖劃過光潔的頁面，有點磕絆地讀出其中一句：

“Aimons donc, aimons donc ! de l'heure fugitive,Hatons-nous, jouissons !”

“真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心胸開闊得足以享受任何時光。”幸村精市聽到森知夏這樣說。她側過頭對他微笑着，那笑意卻像淚水一樣從她的眼角緩緩流落。

因為最後又耽誤了一會兒時間，森知夏離開得有點匆忙。幸村精市看着她像兔子一樣跳出去，然後伸手拿過詩集。如果森知夏再接着讀下去，她就會發現稍後就是“Ce temps qui les donna, ce temps qui les efface”[1]。

“不過竟然連《湖》都不熟悉，還真讓人擔心她的法語成績啊……”幸村精市自言自語地說，支着下巴回憶了一會兒自己國二時法語課教授的內容。

巧的是那天稍晚的時候真田弦一郎也來探望了他。幸村精市看着真田弦一郎的臉，想到早早被他趕回去的仁王雅治，不由得笑了起來。真田弦一郎被笑得有些莫名，只好伸手壓了壓帽檐：“今天有什麽好消息嗎？”真田弦一郎問。

幸村精市邊笑邊說：“或許你一來就有了。”真田弦一郎更加一頭霧水，索性跳過這個謎一樣的話題，從書包裏找出筆記本以及社志交給幸村精市。

“謝謝你，真田。”說起來，他生病之後明明把許多事甩給了真田弦一郎，道謝卻還是第一次。一句“謝謝”根本不能涵蓋所有，可是除此之外，再多說一個字都會顯得矯情。

真田弦一郎也不是什麽扭捏的人，他沉聲說：“我們都在等你回來。”

幸村精市垂下眼睛。他本來可以想出許多理由來抗拒那場成功率極低的手術，可是在真田弦一郎這句話面前，他忽然又覺得那些理由再也沒辦法站住腳。

——如果我沒辦法回到你們身邊了呢。

幸村精市想要問真田弦一郎。

可他已能夠想到，真田弦一郎給他的必定會是全盤信任，無需任何前提條件。

于是他最後只是微笑地對真田弦一郎說：“會的，我一定會回去的。”

送走真田弦一郎之後他走到窗邊。暮色四合，樓下花園裏孩子們嬉鬧的身影變得模糊，風中傳來淡淡紫藤花的香氣。

他對真田弦一郎說的話是認真的。不是說他是國中網球界的“神之子”嗎，那還遠遠不夠。他一定會重返他的領域，會占領至高神座。

作者有話要說：

森知夏念的那句話是：“愛吧，愛吧！時光會稍縱即逝，我們要趕快盡情享受。”她沒看到的那句話是“時光贈予我們良辰又全部收回，再也不肯歸還”。猶豫半天最後還是在正文放了原句。但是我手邊沒有譯本，百度也沒找到靠譜的……憑印象和百度來的版本對這個翻譯做了調整。

所以最初組梗的時候就想，主上生病的時候森知夏一定不能待在他身邊。因為這個劇情想盡量貼原作，讓隊友的信任和支持發揮最大力量，而不是由女主來鼓勵主上……（。

加油各自長大=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