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竹編小籃子裏的樹莓擺放得整整齊齊, 頂上的一顆不知怎麽歪了, 裴霁下意識地伸手給小樹莓扶端正。
她在等宋迩的回答。其實, 如果宋迩待得很不開心, 她爸爸媽媽對她不好的話, 裴霁現在就可以趕去她的房子,連夜把她接回家。
她等了好一會兒, 才聽到宋迩在電話那端說:“那你接我回家的時候可以手捧鮮花嗎?”
裴霁不明白為什麽接宋迩回家還要帶上鮮花, 但她知道路邊有很多的花店, 這個要求很容易辦到, 于是她答應:“可以。”
接下去又是一段時間的沉默。裴霁的耐心很好,她不會催促,只會等待。
宋迩終于又開口了,這次她的聲音嬌軟了許多:“那會給我準備小魚幹嗎?”
裴霁十分疑惑,但依舊答應:“會。”
“還要一間房子那麽大的貓抓板可以嗎?”宋迩的聲音裏已經帶上了笑意。
裴霁愣了一下, 反應過來了, 她不說話了。
宋迩卻很開心,提出一個個要求:“要有貓罐頭。”
“還要天花板那麽高的貓爬架。”
“梳子也不能少,你要給我梳理毛發的。”
“太陽好的時候可以抱着我曬太陽嗎?”
“會捏捏我毛茸茸的小爪子嗎?”
“可以摸摸我嗎?”
她倚靠在床頭,房間裏亮着一盞睡眠燈, 但她看不見, 沒有一絲光, 在一個虛無的世界,說出這一句句讓她臉紅到發燙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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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迩的聲音都有些顫了,她感覺很羞恥, 但她還是想要這樣說,想像小貓一樣跟教授撒嬌。
裴霁很無措,她不知道該怎麽回答,因為宋迩描述的事情顯然都是不現實的,可是宋迩的聲音,她的語氣,都像是充滿了蠱惑,在蠱惑裴霁,讓她相信,這些事情都是可以實現的。
“不行嗎?別的小貓都有主人這樣愛它們的。”宋迩失落地說,“我不想輸給別的小貓。”
就像是真的有一只好勝心強烈的小貓,坐在她面前,仰着頭,失落而譴責地望着她。裴霁變得很緊張,她認為這樣不好,于是開口道:“不要、不要鬧。”
她話都說結巴了。
宋迩眉眼彎了起來,抓着被子,無意識地輕輕揉搓,溫柔地叫她:“教授。”
裴霁十分警惕,她的心跳還很不正常,變快了許多。
“我會回家的,回到我們的家裏。”宋迩又說。
随着她這句話,裴霁的心跳驟然間又加快了很多,快到她兩耳轟鳴。裴霁很慌,她生病了嗎?她坐在餐桌邊的椅子上,六神無主。
宋迩沒聽到她出聲,以為她還在為剛才她裝作小貓的樣子而生氣,只好轉移開話題。
要轉移教授的注意力,最好的方式,是用一個疑問句,引着她思考回答。
“明天的餐會定在哪家酒店?”
裴霁還是很驚慌,但宋迩問她,她就把酒店名字說了出來。
“要穿正裝知道嗎?”宋迩輕柔地提醒她。她記得去年的冬天,她誤入的那場晚宴裏,裴霁沒有穿禮服。
“知道。”裴霁回答。
宋迩就放心了,教授是個很好的學生,不會不懂裝懂的。
“你會穿禮服長裙嗎?”宋迩又問。
裴霁答:“會。”白天的研讨會不會,穿正裝就好,但明晚的餐會規格很高,不止是學術圈的人參加,着裝必須非常正式。
宋迩“哦”一聲,說:“我要睡覺了,晚安教授。”
裴霁也對她道了晚安。
電話一挂斷,裴霁馬上按開手機的秒表,測了一下自己的脈搏數。剛剛心跳的速度離奇得讓她很擔心是不是生了心髒方面的疾病。
她謹慎地測了好幾次,用了科學的計算方式,發現雖然有些快,但心率還在正常範圍之內。
裴霁松了口氣,又想,這幾天和宋迩說話,有好幾次都心跳加快,非常吓人,如果再出現這樣的情況,她就要考慮去醫院做個檢查了。
她這樣想着,把那一小籃樹莓仔仔細細地包上保鮮膜,放進冰箱裏,等宋迩回家吃。
宋迩挂了電話,倚坐在床頭,她抓着手機,有些失神地想裴霁。
她想,裴霁現在是什麽模樣,和她上次在那場晚宴見的樣子一樣嗎?頭發長了嗎?有沒有胖一點或瘦一點?
她在晚宴很冷漠,沒有笑,那現在,和宋迩說話的時候,她會笑嗎?
她笑起來好看嗎?
她會穿什麽顏色的長裙?會把頭發绾起來嗎?
她在餐會裏有多奪目,她會想念宋迩嗎?
宋迩想這些問題,想得失神,想得心髒都微微地發疼。
她好想看看裴霁的樣子,好想看看裴霁叫她小貓的時候,眼睛裏會不會有柔和的光芒,會不會笑一下,會不會讓宋迩很心動。
她真的很想看看她。
宋迩一整晚都睡得很不安穩,她在夢中沉沉浮浮,始終處于一種似夢非夢,似醒非醒的狀态裏。
她感覺自己仿佛變成了一只貓,一只瞎掉的貓。她什麽都看不見,在一個不知道是哪裏的地方,被一個人抱了起來。
她很緊張,想,是教授嗎?
她輕輕地叫,害怕又惶惑,那個人抱着她,坐了下來,開了一罐貓罐頭喂她,然後把她抱在膝上,用梳子溫柔地梳理她的毛發。
她感覺到陽光的溫暖,還有那人身上熟悉的氣息,那人一下一下地撫摸她,從後頸順着脊椎,一路撫摸到尾巴。
那人很安靜,一句話都不說,但動作卻那樣溫柔。
宋迩被這樣溫柔的撫摸與陽光疼愛得快睡着了,那人卻像突然想起了什麽,停下了撫摸,找到她的小爪子捏了一下。
宋迩一下子清醒過來,是教授,教授記得她在電話裏的撒嬌。
然後她就聽到教授的聲音,還是那樣冷靜,仿佛沒有感情:“別的小貓有的,你也有,別的小貓都有主人愛它們,你有我愛你。”
她說她愛她,宋迩開心得想要跳起來,仿佛得到世界上最好的禮物。她連忙擡頭,想要看看教授,想要蹭蹭她。
可她卻什麽都看不到。
她是一只瞎掉的小貓。
這個夢讓宋迩醒來後很難受,讓她一整天都魂不守舍。她想找裴霁說話,但想到裴霁今天大概抽不出空來,就作罷了。
還有七天,七天以後她就再也無法複明了。
宋迩怔怔地想。
宋珏明還在聯系醫生。他請來的那一批讓他很失望,宋珏明付了診金讓他們都走了。
他繼續打聽各種聲名遠播的名醫,把宋迩的檢查報告給他們看,想要得到一個好的診斷,但卻一次次地失望。
夏清在家裏陪着宋迩,宋迩情緒低落,但依舊打起精神來和媽媽說話。她不想媽媽心疼她的眼睛,還要擔心她的情緒。
晚飯後,宋迩和夏清商量,她想出去一趟。 夏清不用多想就知道她想去做什麽,她促狹地看着宋迩,問:“要不要媽媽陪你去?媽媽也想見見裴教授。”
說得宋迩很羞澀,說:“不要,我自己去。”
宋珏明在一邊聽得一頭霧水,插話:“小迩要去見誰?裴教授是誰?”
被夏清不耐煩地嫌棄了:“我們女孩子說話你不要插嘴。”
宋珏明莫名被怼了一下,又疑惑又委屈,很不服氣,但還是說:“好吧,那你們說,我不說了。”
但夏清也不說了,去叫了司機和助理來,吩咐他們陪宋迩出門。
司機把車開得很穩,宋迩想着裴霁,又想到教授今天參加研讨會一定會有發言,她的發言肯定很精彩,可以獲得滿場的掌聲。
宋迩想着就是滿心的驕傲,她想起雖然在教授的科研生涯裏,這只是一場小小的,微不足道的研讨會,但對宋迩來說卻別具意義。這是宋迩與裴霁認識以後,裴霁參加的第一場研讨會。
她讓司機拐去花店,她要買一束花,送給教授。
花是宋迩描述,讓園藝師新包的一束,她很輕地碰了一下花瓣,花瓣上還殘留着水珠,觸感鮮嫩。
宋迩很滿意,她抱着花,坐在後座。
舉行餐會的酒店在市中心,距離宋迩家不遠。宋迩提前到的,七點四十五分,她的車就停在了酒店外。
根據教授昨晚可以提前一個小時離場的描述,可以判斷,這場餐會,多半有不少在教授看來無意義的社交,她很可能會提前離開。
宋迩等待着,她和裴霁只分開了不到三天,卻對接下來的見面充滿期待,仿佛期待一場久別重逢。
“出來了嗎。”八點時,她問助理。她給助理看過裴霁的照片,還特別描述過她的氣質。
助理目不轉睛地盯着酒店門,說:“還沒有。”
酒店外總是車來車往,人流不息,她們停在馬路對面,這條街不寬,是只有兩個車道的雙行道,所以有時會堵。
宋迩很擔心助理會看漏,過了幾分鐘,她又問:“見到人了嗎?”
助理依舊答:“還沒有。”
宋迩抱着花,等得有些心焦,但想起裴霁,心焦中又是滿滿的,帶着些微酸澀的甜蜜。她還是想着那個夢,想着瞎掉的小貓,教授會不會喜歡。
作者有話要說:不行,我要說明一下,我昨天的意思,不是傳達一種不寬容,然後記仇去報複的那種思想。
而是,這種情況,客觀來講,就不是能夠依靠被傷害方的原諒來化解的。
其實現實當中我們可以看到的,那些從小被忽視被冷暴力的孩子,長大後努力地讨好家庭,表達不公,哪怕最終得到了父母的愛,也不會快樂的,因為到了那時候,父母的愛對他們來說就像□□一樣,很喜歡,依賴,但心裏始終空虛。
不單是這種事情,還有很多人類的執念,都是只能通過自我和解來解脫來放下的。
一切的原諒,都要以放過自己為前提,否則就是進一步的自我傷害。
能明白我的意思嗎?
五歲的我很擔心一不小心就教壞十幾歲二十幾歲的你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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