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宋迩哭了好久, 裴霁很耐心地哄她,說了很多很多的話, 宋迩全都聽到了。

她被裴霁抱在懷裏, 裴霁的下巴輕輕抵在她的頭上, 她的手一下一下地撫摸她的頭發,用一種略嫌生硬的語氣一聲一聲地叫她小貓。

“不哭了。”

“讓我的小貓哭,都是我的錯。”

她說了好多這樣的話。

宋迩從心酸無力, 慢慢地羞澀起來,臉都紅了不知是哭的,還是羞的, 到後面, 連脖子都染上了緋色,她把額頭抵在裴霁的鎖骨上,不好意思擡頭。

裴霁哄了好久, 宋迩也沒有笑,她不由懷疑這些話是不是沒有用, 可是當時, 她聽到的時候, 覺得如果她是那個小女孩的話,肯定馬上就不哭了,所以才記了這麽多年。

“你從哪裏學來的?”宋迩悶悶地問道。

裴霁聽見她的聲音,想要低頭看她,可是宋迩抓着她的衣服不肯擡頭。裴霁只好維持着這個姿勢,只是撫摸宋迩的那只手往下滑了一些, 隔着一層被子,虛虛地搭在宋迩的背上。

“一點也不像你會說的話。”宋迩又說,裴霁努力地辨認宋迩話裏的情緒,可是宋迩的情緒很複雜,像是在埋怨,又像不是,像是高興的,又像在嗔怪,裴霁分辨不出。

“你一定是在學別人的樣子。”宋迩嘟哝着,可她埋首在裴霁的懷裏,聲音聽起來并不尖銳,還是軟軟的,尾音在裴霁的心上繞了好幾圈都不散。

“我模仿了一對哄小女孩不哭的父母。”裴霁如實回答。

宋迩瞬間消了聲。

過了好一會兒,她很無奈地說:“你好讨厭。”

她說着抱怨的話,卻還是抓着裴霁的衣服,又過片刻,宋迩像是更無奈了:“可我還是很喜歡。”

聲音裏已經帶了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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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授能很耐心地安慰她,她就很開心了,她依然為她喊她小貓而面紅耳赤,而欣喜異常。

裴霁看了眼時間,已經快一點了,遠遠超過了她入睡的時間。

宋迩像是和她心有靈犀,她才看了表,宋迩就問:“幾點了?”

裴霁答:“将近一點。”

這麽晚了,她又打亂了教授的作息。宋迩知道她應該回自己的卧室了,可她很舍不得從教授的懷裏出來。

被喜歡的人抱着,是很幸福的。要拒絕這種幸福很難。

宋迩想了個折中的辦法,她依依不舍地松開手,往後退了一點,表現出非常困的樣子,說:“好困啊,我要睡覺了,晚安教授。”

然後就閉上了眼睛,給裴霁表演了一場一秒入睡。

睡着,教授就不能趕她走了。宋迩很機智地盤算着。

她閉着眼睛,裝作熟睡,耳朵卻聽着裴霁的動靜。

她聽到裴霁起身,然後是開關被按下的聲音,裴霁又躺了回來,過了片刻,宋迩聽到那個她非常非常喜歡的人,用她一貫冷靜的聲音,說:“晚安。”

很神奇,幾乎是裴霁一道完晚安,宋迩就真的陷入了沉睡。她睡得很沉,也很安穩,做了夢,是那種不斷糾纏着,明知道是夢,卻醒不來的噩夢。

但即便坐了噩夢,宋迩還是休息得很好,第二天醒來,一點也不困,只是不免有些遺憾,第一次和教授一起睡覺,卻不是好夢。

裴霁比她先起床,洗漱後,見她已經坐起來了,就說:“我去買早餐。”

宋迩忙點頭,裴霁走了出去,還帶上了門。

宋迩坐在床上發了會兒呆,突然她臉就紅透了,低下頭,特別害羞地把臉埋在了被子裏。

被子全是裴霁身上的味道,是非常清淡的香氣,宋迩的臉更紅了。

勉強也能算她和教授同床共枕了。宋迩冒出了這麽一個念頭。

她連忙起來,要回自己的房間洗漱。

等她洗漱完,裴霁已經買了早餐回來了。

她們一起吃過東西,裴霁就要去上班,宋迩忙說:“我們一起,車已經等在樓下了。”

裴霁昨天沒有開車回來,宋迩叫了司機來,而且她也要回家。

裴霁說了聲:“哦。”

但到了電梯裏,她問:“你要去你自己的房子嗎?”

宋迩點頭:“我爸媽在啊。”又說,“女孩子徹夜未歸是一件需要和爸媽報備的事情,我昨晚先斬後奏了,今天一定得回家了。”

不然,很可能會破壞教授在她爸媽心裏的印象。宋迩考慮得很周到。

裴霁聽到她說“回家”兩個字,心裏頓時很不舒服,就沒有說話了。

車子已經等了好一會兒,看到她們下來,助理忙下車,給她們開車門。

先送裴霁去研究院,然後宋迩再回家。坐上車,宋迩才想起,教授昨天穿的禮服,她都沒看到,又想到了陸曼,不知道陸曼有沒有在場,她有沒有看到。

宋迩正想問裴霁昨天有沒有和陸曼一起,手機就響了。是沈知舟打來的。

宋迩接了起來。

一接通,沈知舟就說:“你被拍了。”

宋迩一愣,馬上想到應該是昨晚她去那家咖啡館接教授時被拍的。

“連夜上的熱搜,微博都癱了,全網都在說你失明的事,你粉絲那邊要壓不住了。”沈知舟嘆了口氣,說完了這些,才問,“你起床了嗎?”

“起了。”宋迩說,心裏很亂。

“小迩,我們得發個聲明,聲明怎麽發,你得做個決定。”沈知舟的語氣有些疲憊,她公關了一晚上,都沒什麽效果,畢竟宋迩的照片被拍到了,抵賴是不可能抵賴的,模糊也模糊不過去。

她忍到現在,守着時間,覺得宋迩差不多該起床了,才打給她。

宋迩沉默,她轉了下頭,想要看看裴霁,想要征求她的意見,可是她看不見,裴霁安靜得像是不存在。

“我知道。”宋迩說道。

沈知舟似乎想說什麽,但終究沒有講,把電話挂了。

裴霁看了看她,又看了她手機一眼,宋迩不知道裴霁在看她,她想了想,對助理說:“看看微博。”

助理今早起來還沒登過微博,聽她這麽說,拿出了手機,她看了一眼,就明白宋迩想知道什麽了,馬上給她總結:“宋小姐,您和裴教授被拍了。”

她是夏清的助理,職業素養很高。她馬上點開照片大圖确定之後,說:“沒法朝沒有失明的方向公關,照片拍得太清楚了。”沒法用拍戲之類的理由遮掩過去。

她一邊說一邊就點開了幾條評論轉發量多的微博,看了評論:“多數是關心您的眼睛的,還有一些是猜測您的眼睛為什麽會失明的,情況還算好,現在看起來,您必須得發聲了。”

宋迩關心的是另一件事:“教授的臉拍到了嗎?”

助理不明所以地看了她一眼,盡職盡責地回答:“拍到了,評論裏也有讨論裴教授身份的。啊……已經有裴教授身份揭露的帖子了。”

助理很懂宋迩關心的是什麽:“沒有讨論您和裴教授關系的評論,營銷號也把目光集中在您眼睛的狀況上。我們這邊不要提教授,只用朋友之類的詞模糊過去,就不會有問題。”

宋迩閉了下眼睛,點頭說:“那就好。”

裴霁完全不懂她們在說什麽。她朝助理伸出手,助理愣了一下,才明白她的意思,把手機給了她。

屏幕上是一張照片,她和宋迩在昨晚的咖啡館裏的,拍照的人距離她們不遠,鏡頭拉得很近,照片裏宋迩朝她伸手,她坐在椅子上,轉頭看着宋迩的眼睛。

裴霁點了下屏幕,發現還有別的照片,她依次點開,有她牽住宋迩的手的,有她扶着宋迩朝咖啡館外走的,還有她們在外邊上車的背影。

裴霁對微博的界面很不熟悉,但她一眼看過去,就看到宋迩兩個字出現了無數次,所有的人都在說宋迩,光是文字,都嘈雜喧鬧還帶着好奇亢奮。

這是裴霁完全不了解的世界。有許許多多的人關心宋迩,還有許許多多的人追尋宋迩的蹤跡,不是出于關心,是出于某種追根究底的探尋。

“我很紅的。”裴霁猛然間想起這句宋迩說過的話,她當時以為只是宋迩随口胡說的。

“最重要的是,不要把教授卷進來。”宋迩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她游刃有餘的樣子,“別的,工作室那邊肯定有方案了,回家再看。”

裴霁看向她,她一時間說不清她現在是什麽樣的心情,只是心裏突然間很空。

“到了。”司機說道。

車子在路邊停下了,窗外是研究院的正門。

要上班,要去實驗室。裴霁想,她推開門,下了車,關門的時候,對車裏說了句:“再見。”然後就關上了車門,朝着研究院的大門走去。

宋迩轉頭,眼睛直直地對着裴霁離開的那一側,她不由自主地擡手,卻只有空氣。

助理經過了昨晚,已經習慣性地要做她的眼睛,這時就描述:“裴教授走了,她走得有點快……看不到了,她拐進門裏了。”

宋迩垂下手,碰到了沙發上的一個東西,她摸一下,才知道是助理的手機,剛剛教授走的時候丢下的。她把手機握在手裏,手心硌得有些疼。

車子啓動了,開了出去。宋迩明明看不見,可她卻不由自主地回頭,好像這樣,就能看到裴霁離開的地方,看到裴霁消失的那扇門。

“我能不能看看她?”宋迩低聲說。

沒有人回答她。

“我真想看看她。”宋迩又說。

從昨天,這個念頭就瘋狂地糾纏她,想看看教授,看看她笑的樣子,看看她認真的模樣,哪怕只是看看她離開的背影。

她想看到她,能知道她什麽時候傷心,什麽時候需要她,什麽時候會對她笑,還有她抱着她的時候是什麽樣的,她的眼神多溫柔。

宋迩低下頭,在心裏默念着裴霁的名字。

裴霁走進了辦公室,好像和平時沒有什麽兩樣。

她很平靜,感受不到什麽特別的情緒,只是心口特別的空。可是她感受不到情緒,也就不明白為什麽心會空下來。

她打開日程表,看了今天要做的事,按部就班,嚴格地按照上頭的時刻來做事。

走出辦公室的時候,遇到了小奶貓,小奶貓長大了一些,依舊喜歡裴霁,跟她身後,喵喵地叫。

裴霁很想摸摸它,她很喜歡貓。但不行,因為宋迩貓毛過敏,裴霁擔心摸了小貓,會粘上貓毛。

她換上白大褂,紮上頭發,心越來越空了,裴霁很迷茫,但她依然專注于工作。

到了中午,裴霁去食堂買飯,她發現好多人在看她,一個和裴霁比較熟的老教授很高興地說:“小裴,原來你和宋迩這麽熟,你怎麽不早說,我孫女一直想要她的簽名,你方不方便幫我要一張?”

裴霁知道社交原則就是盡量不要在無關緊要的事上讓別人難堪,她會模仿一些她見過的人,在與人交際時,盡量讓自己像個正常人。

可是現在,她不知道為什麽,直接說了:“不方便。”

然後就走了。

她感覺那位老教授很詫異,也感覺大家都在看她。

她拿着外賣盒走出食堂,宋迩不在的日子裏,她每天都是像她在的時候一樣回家吃午飯的,因為習慣已經養成了。

裴霁是一個遵循習慣的人。

她走在路上,太陽很猛烈,曬得她流汗了。

她發現她空洞的心口有些疼,裴霁停住了,她想知道為什麽會這樣。

她這樣站在太陽底下,仔仔細細地思考。

這是宋迩帶來的,她可以确定,但是為什麽呢?

裴霁開始回憶,她一路回憶,回憶到她第一次聽到宋迩這個名字的時候。

那是在電話裏,裴藝托付她,請她照顧宋迩,因為宋迩是她很喜歡的人,她從來沒有這麽喜歡過一個人。

裴霁突然明白了一件事,宋迩根本不需要她的照顧。

她一直對她和宋迩的關系感到很安全。

因為,在她的認知裏,她對宋迩有照顧的責任,這份責任來源于裴藝的托付,裴藝已經過世,永遠都不會收回她的托付。

所以,裴霁和宋迩經由責任建立起的關系牢不可破。

這讓裴霁覺得很有安全感。

可是現在,裴霁發現,這份牢不可破從一開始就不成立,宋迩是一個有很多人喜歡的大明星,她不需要她的照顧,她有自己的家,有父母,有很多可以照顧她的人。

她早上說回家的時候,回的也不是裴霁的家。

宋迩不需要她。這個念頭一冒出來,就像變成了許許多多的蟲子,鑽進裴霁的心裏瘋狂地啃噬。

裴霁感到很孤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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