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
裴霁酸得像是咬了一大口檸檬, 酸到後頭,都發苦了。
她轉開眼,不看宋迩了。
宋迩卻開了口:“您記得這些具體是什麽時候的事嗎?”
她從李老師下樓接她們就一直是安靜傾聽的狀态, 沒有打擾她們師生敘舊,可是一提到裴藝,她就出聲了。
裴霁忍住了沒有轉頭看她, 心口更堵了。
“具體是什麽時候的事……”李老師沉吟着,目光缥缈起來,狀似在回憶。
這麽久遠的事了, 能記得就已是不容易,再要記起具體的時間,更是難上加難。李老師隐約記起一些, 卻又始終确定不下來。
裴霁還是沒有忍住, 她瞥了宋迩一眼,宋迩正聚精會神的望着李老師, 等她記起來。
裴霁感到更悶了。其實她也想知道,但她并不希望宋迩這麽關心裴藝。可轉念一想,宋迩關心裴藝是理所當然的。
裴霁的念頭不知道轉了多少個圈, 她稍微坐直了些, 提醒李老師:“我記得那時候您很年輕, 我是您帶的第一屆嗎?”
還有那時候李老師有沒有男朋友,是否談婚論嫁,家裏又是否發生了什麽事。這些人生大事往往不會被遺忘,有一些出于浪漫的情懷,還會記得确切的日期, 這些事都是很好的記憶點。
把記憶點當做時間坐标, 是一種回憶往事非常好的方法。
李老師被這麽一提起, 一些原本藏在迷霧中一般的時間點倒是清楚了。
“你們是我帶的第二屆,是我畢業第二年,那年我二十一歲,是二十二年前。你們倆挺小就上幼兒園了。你比較沉默一點,說話也晚,上幼兒園時句子都說不太清。你妹妹要早熟很多,腦子很靈活,看起來更像姐姐。你們倆一開始經常一起,她會教你說話,要你去外面玩……不過後來,就不這樣了,應該是你五歲以後,你五歲的時候,才開始表現出跟其他小朋友在智力上的差異,可能之前是在‘蓄力’,也可能是,你到五歲才漸漸會說順溜話,會嘗試表達自己,雖然在表達自己這塊上,你始終都不太成功。”
“裴藝冷淡教授,是在她們的父母發現教授智力上的優越後又冷淡她之前,還是之後。”宋迩再問。
這中間也就幾個星期,對于二十多年來說,短暫得像一瞬間,一瞬間的事,哪裏記得清細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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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老師想了半天,也只能不太肯定地說:“應該是之後。好像是有個七天長假,長假回來,你父母慢慢對她好了起來,她慢慢就不和你一起了,确切地說是不和任何一個小朋友一起,性子像是突然孤僻了。”
宋迩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
李老師又對裴霁說:“不過,她對你的父母會撒嬌,笑得很甜。”
也是這些變化,讓她覺得這個家庭,處處都很古怪。
離開的時候,李老師把她們送下了樓,就被一個年輕老師急匆匆地叫走了。
剛好下課了,一班小朋友從教室裏跑出來玩,他們看到陌生人,都很好奇,睜着大大的眼睛,遠遠地張望。
宋迩回頭,一群小朋友都躲到門後去,只偷偷露出一雙眼睛,繼續張望,瞧上去害羞得要命。
宋迩笑了一下,正要回頭,一個小女孩跑了過來,在一群害羞的小朋友中,膽大得要命。
她跑到宋迩面前,差點撞到裴霁了,裴霁停下來,奇怪地說:“你為什麽跟上來。”
小女孩完全不理裴霁,只盯着宋迩,問:“你是宋迩嗎?”
宋迩笑着說:“我是。”
小女孩立刻興奮起來:“你唱歌好好聽,我和我爸爸都很喜歡你,我還會唱你的好多歌呢!”
“這麽棒啊。”宋迩伸手摸了摸她的頭。
裴霁看了她一眼,對小朋友完全無愛心,徑直走去大門口等她。
她在門口,遠遠地看宋迩彎下身,和那個小女孩講話,小女孩越來越興奮了,眉飛色舞的,激動得小臉通紅。
直到上課鈴響,她的老師站在屋檐下叫她,她才戀戀不舍地回去。
宋迩走到裴霁身邊,剛剛在辦公室裏,她還有些沉重,這時卻已是有了笑容。
她們并肩往外走,走了幾步,裴霁有些藏不住心事一般地問:“喜歡小孩子?”
宋迩微微睜大了眼睛,像是驚訝她會這麽問,但很快她就笑起來,說:“倒也不全是因為喜歡小孩子。”
裴霁看着她,像是要她自己主動交代,是因為什麽。
“我小時候大概也是這麽活潑好動的。我看到她,就想,如果我能幼兒園就認識教授,那就好了。我肯定天天跟在教授身後,每天都把家裏帶來的糖果牛奶都分給你,帶你出來玩,拉着你滿園亂跑,跟你一起觀察螞蟻,肯定叽叽喳喳地跟你講話,像個小喇叭一樣跟着你甩都甩不掉。”
宋迩說着,笑意更深:“你肯定煩死我了,不過能被教授這麽煩上二十多年,也很不錯。”
裴霁的耳朵微微地紅起來,但剛才的酸味過于強烈,現在還彌漫在她心間。她平靜地說:“是的,還有裴藝。”
宋迩愣了一下:“不用帶上裴藝吧。”兩個人青梅青梅的美好童年,平白插入一個人變成三個人的電影也太窒息了。
裴霁沒有說話,不想理她。
宋迩生氣,明明很美好的事,教授非要掃興。
這條路上沒有車,這個時間也沒什麽人,長長的一條路,兩邊栽種着齊整的楓樹,楓樹葉還是綠的,随着風,輕輕地晃。
宋迩低着頭,跟着裴霁身後,賭氣一般每走一步就用指尖戳一下她的手腕,不停地煩她。
裴霁的手被她戳得一晃一晃,确實被煩到了,但卻并沒覺得不高興。
走到車前,司機見她們來了,下車開門。
裴霁停下來,宋迩猝不及防,撞到了她身上,裴霁扶住她的肩,說:“看路。”
平靜的語氣,可是宋迩一擡頭,就撞入了裴霁的眼睛裏,她的眼中滿滿的都是她。
剛剛因為她破壞氣氛的小氣惱,一下子就沒了,宋迩乖乖地點頭:“哦,哦,我聽教授的。”說完,還傻乎乎地加了句,“教授說什麽我都聽。”
裴霁沒有說話,卻彎了下唇。
她們到了車上,宋迩突然想起有家餐廳很好吃,正好可以帶教授去,就征求了裴霁的意見,然後把店名告訴司機,讓他去那裏。
餐廳在二十幾公裏外,考慮有可能堵車,過去差不多得一個小時,到了之後,正好是晚餐時間。
宋迩和裴霁說着亂七八糟的話,她入戲特別深,仿佛真的正在跟裴霁上同一家幼兒園。
“你想不想吃巧克力,我媽媽買了很多巧克力哦,我明天帶給你好不好?”
裴霁冷漠地轉向窗外。
“你怎麽又不說話,真的不陪我玩嗎?”
裴霁正想說,不玩這麽幼稚的游戲,宋迩又說:“那你不想陪我玩滑滑梯,我可以委屈一下陪你蕩秋千的。”
裴霁只好咽下到了嘴邊的話,心裏卻不由自主地回答宋迩,秋千也不想玩。
“你這麽冷漠不合群,別的小朋友都不跟你玩了!”宋迩像是生氣了。
裴霁卻莫名其妙地跟着入了戲,覺得現在在她身邊的是小宋迩,而她是孤僻沒有朋友的小裴霁。
她們站在秋千邊上,小宋迩因為她不說話,不陪她玩生氣了。
裴霁頓時一慌,她生氣的話,會不會也不跟她玩了。
宋迩嘆了口氣,很沒辦法的樣子,又有些得意:“別的小朋友都不跟你玩,你就完完整整是我的了,以後長大了,也是我的,好不好?”
她沒有不跟她玩,裴霁居然為宋迩一時興起的情景扮演提心吊膽。她看向宋迩,宋迩也微笑地望着她。
她們相互凝視了幾秒,裴霁突然問:“你對裴藝在幼兒園的這段,很感興趣?”
她突然換了話題,而且一本正經。宋迩不得不出戲,點頭說:“嗯。之前我知道的,都是她告訴我的,今天遇到李老師了,李老師居然還記得那些事,我正好可以聽一聽她的說法,看看是不是和裴藝說的一致。”
“一致嗎?”
“一致。”
裴霁沉默了一下,問:“你知道很多?”
宋迩點了點頭:“她都告訴了我。”她看着裴霁,語氣低了下來,“你想知道,我就都告訴你,不想聽,我就不說。”
裴霁是當事人,宋迩認為她有權選擇知道,也有權拒絕知道。
裴霁沒有馬上回答。
宋迩又說:“你的生父是名工程師,生母是高中老師,他們車禍過世的時候留了些遺産,包括一套房子,裴藝通過合法的方式,把這套房子繼承下來了。她打算過戶給你。”
宋迩留意裴霁的神色,又說:“不過她好像永遠都在打算,打算把房子給你,打算告訴你真相,打算請求你的原諒,很多打算,卻沒有一件是做了的。”
“但她之前考慮到她的職業經常遇到危險,所以立了遺囑,經過了公證,房子由你繼承。是小城市裏的,房價可能不高,但是你生父生母的遺物,應該屬于你。如果你想去看看的話……”
宋迩也說不上來更多,原諒、不原諒或是更加憎恨,裴霁有理由選擇任何一種,是裴霁受了這麽多年傷害,外人是無法真正切實地感受到她這麽多年的處境的。
裴霁沒有說要不要,也沒說想不想去看,她說了一句牛頭不對馬嘴的話:“她真信任你。”
宋迩沒把這句話放心上,随口道:“可能我就是一個如此值得人信任的朋友。”
裴霁點了下頭,望向窗外飛逝的景物。
片刻,她突然抓住了一個關鍵詞,“朋友”。
裴霁坐直了身,看向宋迩,目光微微地凝住,有些不敢置信,又有些恍惚。
宋迩被她驚到了,小心翼翼地問:“教授,怎麽了?”
裴霁的腦海中飛快地閃過和宋迩認識以來的畫面,她漸漸地明白了過來。
“沒怎麽。”她敷衍了一句,轉開臉。
宋迩懷疑地看了她一會兒,輕輕推了推她:“你是不是在笑?”
裴霁回頭看她,面無表情,眼中的笑意卻還沒來得及掩下去。
“你就是在笑!”宋迩控訴。
“沒有。”
宋迩要生氣了:“你有開心的事卻不和我分享。”
裴霁的唇角微微翹了一下,又放平,她忍很辛苦的樣子,須臾過後,她像是放棄了,眼睛湛亮的,湊到宋迩耳邊,小聲而嚴肅地告訴她:“我可能要有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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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心念念想要貓的裴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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