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

宋迩抱着花,眼睛亮得如同陽光底下波光粼粼的湖水。她心裏甜蜜,湧動着許多話想說,可腦袋裏卻像是發了燒,亂糟糟的,連着臉一起發燙,只能呆呆地站着,什麽話都說不出來。

裴霁并不滿意自己的表達。

她很努力了,但還是沒有表達完全。

還有她逢人就想說她要有貓了,還好她忍住了,不然恐怕要被人用奇怪的眼神打量。

還有她想念宋迩想得連工作都不能專注,還有她一整日心浮氣躁卻不是心煩也不是傷心只是前所未有的迫不及待,迫不及待地想到宋迩的身邊去。

還有她隔着玻璃窗看到街對面的花店那一刻想念忽然抑制下去,但是想到可以送小貓一束花後,抑制下去的想念像潮水,像暴雨,像火山一樣猛烈洶湧。

還有很多很多,都是她會帶這束花回家的理由。

可是裴霁卻都沒能說出來,她的傾訴水平只讓她圍繞這束花本身,生疏地說她有多想念宋迩。

她說完就有些沮喪地想,她臨場發揮不好,如果可以不馬上回答就好了,她就寫一篇論,一定可以逐條表述清楚。

她遺憾着,神色卻跟不上她情緒的變化,一如既往的平靜,發現宋迩不說話,她問:“不喜歡嗎?”

宋迩忙說:“喜歡的。”她說着話,更用力地抱住了話,想用實際行動證明她的喜歡,但很快她就想起可能會把花壓壞,忙又松了勁,轉身去找能把花插起來的花瓶。

裴霁把上次那個寬口的長杯子拿出來,宋迩不太滿意的樣子,她嫌棄這個杯子太不精致了。但現在也沒有适合的替代物,她只能勉強湊合,心裏想的是明天要去買一個花瓶。

裴霁以為往杯子裏裝上水,然後把花插起來就可以了,就像她上次做的那樣。

結果宋迩又摸出一把剪刀。

她把花束拆開,一枝一枝地取出來,修剪枝葉,把花枝的低端剪成斜切口。裴霁就在邊上看着,她感受到宋迩對她送給她的禮物的珍視,跟着高興起來。

因為臨場發揮不夠好的沮喪遺憾漸漸消失,裴霁的心裏剩下了純粹的開心。

宋迩把花都插好了,又提醒自己明天買花瓶的時候,要記得買一些營養液。

她把剪下來的枝葉收拾了,還去洗了。回來時,裴霁正注視着那些花,聽到她的腳步聲,又擡頭看她。

宋迩想到她剛剛說的話,心仍舊是滾燙的。

房間裏明明開着最亮的燈,可不知道為什麽,燈光像是昏暗了,除了裴霁以外的一切都變得氤氲模糊。

宋迩走到她面前,沒有坐下,而是站在她身前,低頭看她。

裴霁起先與她對視,但時間一長,她就轉開目光,看向了別處。宋迩捧住她的臉,讓她轉回來,繼續看着她的眼睛。

這樣的動作帶着些壓迫與強制,裴霁感覺不适,但并不排斥,她凝視宋迩的眼睛,宋迩的眼睛裏漸漸有了笑意。

“教授,”她問,“我是你的小貓嗎?”

裴霁說:“是。”

所以昨天說的要有貓,是說她。

宋迩的笑意更深,她的目光落在裴霁的唇上,停留了片刻,卻不敢放肆,她怕重蹈上回在醫院裏的覆轍。

而且,她也想讓教授主動。

宋迩彎下身,與裴霁額頭貼着額頭,她們的間沒有了距離,她們的鼻尖也幾乎貼到一起,裴霁呼吸停了一下,她看着宋迩的眼睛,身體下意識地往後退,可宋迩阻止了她。

“教授,你養我吧,我做你的小貓,你養我一生一世,好不好?”她輕輕地說。

她湊得這樣近,氣息纏繞着,裴霁渾身都僵硬起來,只有心跳,快得像是要蹦出來,她隐隐地感覺到一種空,宋迩與她這樣近了,可她還是覺得她的身體,她的周圍都是空的,她還是覺得宋迩與她不夠近。

她出于本能一般,伸環住了宋迩的腰,宋迩直起了身,裴霁順勢抱緊了她,将臉貼在了宋迩的腹部。

那種空蕩感這才緩解了一點。

“好。”她回答宋迩,安心了許多。

宋迩擡,先是環在裴霁的頸上,随即一攬着她的肩,一輕輕地撫摸她的發頂,溫柔地說:“那我們有一個一生一世的約定了,誰都不許爽約。”

裴霁點了下頭,更緊地抱住了她。

宋迩感覺到教授像是初入人類社會,初步學會了感情,她渴望更多更深的接觸,卻不得法,只能緊緊地抱着她,緊得像是想把她揉入自己的身體,讓她知道,她有多需要她。

她們像是又回到了術前的生活,裴霁上班,宋迩待家裏,她白天時常也會出去,但往往在裴霁離開後出門,在晚飯前回來。

她買了一個漂亮的花瓶,用來養花。

她慢慢地往家裏添了不少東西,都是她的風格,逐漸地,任誰來到這裏,都會一眼看出,這是一間兩個人一起不分彼此地生活的房子。

她把從裴藝家裏拿來的東西交給裴霁,生父生母那套房子的鑰匙和具體地址也給了裴霁。

裴霁想了好久,說,等我放下了,你再告訴我裴藝的事,再去我出生的地方。

宋迩說好。

沈知舟在她催她趕緊回去工作,如果身體受不了,那就接些輕松點的通告,但她不能再偷懶下去。

現在是複工的好時,剛做完術不久,粉絲都在擔心她,哪怕知道她術成功已經複明,也都期盼着她出現。

還有許多路人,也關注這件事,等着她重返大衆的視線。

熱度是有時限的,再不回來,這波熱度過去,他們又得重新造時,還不一定有現在好,有現在自然。

她說的都有道理,但宋迩還想等等,等從意大利回來。

她和教授一早就說好了,要一起去意大利,要聽她的演講,要去看看那座小城,如果可以,還要在那裏留下她們的身影,收集她們的回憶。

裴霁當然記得這件事,日期就在下周,她向宋迩要了證件,交給她的助去安排行程住宿。

一切都在好起來,她們的生活平靜穩定,卻不是波瀾不驚,而是每時每刻都充滿對前方的期待。

宋迩還喜歡上了做飯,可惜她在這件事上實在沒有什麽天賦,照着菜單做,都不太像樣。

裴霁還添亂,還要邊上告訴她為什麽這個時候要加鹽,原理是什麽,為什麽偏要這樣的火候,猛一點弱一點不行。

她自己的廚藝都不是很厲害,卻很熱衷于教導宋迩。

宋迩都要給她煩死了,說:“沒有哪本菜譜會說這些原理,都是只說加鹽若幹,或者開火,只要照着做就行了。”

裴霁振振有詞:“這就是你做不好菜的原因,你不懂,還不想學。”

宋迩不勝其擾,覺得教授真是讨厭死了。

可是等到吃飯時,她捧場地把那些連及格水平都夠不上的食物都吃完,雖然沒有贊不絕口,但會很認真地說,好吃。

宋迩又覺得,裴霁是全世界最好的人,沒有之一。

她們晚飯後往往會散步。

宋迩複明後,在外出時就不怎麽戴口罩了。這個小區她已經很熟悉。她們沿着池塘散步,還去過孫教授家做客,沿着路燈慢慢地走。

有一次她們遇到一個帶着貓下來散步的人。

貓是膽小的動物,到了陌生的地方會驚恐,它根本不敢下地,躲在主人懷裏,耷拉着腦袋,兩只前爪緊緊抱着主人的胳膊。

主人只好不斷地給它順毛,誇它是世界上最可愛的小貓,希望它能勇敢起來。

裴霁看了她們好幾眼。那只貓長得非常漂亮,蓬松順滑的毛,眼睛大大的,小嘴巴和鼻子粉粉嫩嫩,光看一眼,就知道品相很好。

“好不好看?”宋迩問。

裴霁收回目光:“好看。”

“哦。”宋迩冷漠地說。

走了幾步,裴霁發現宋迩不對勁,她戳了一下她的腕,然後迅速縮回。宋迩皺眉瞪她:“幹嘛,不要煩我。”

她好兇。裴霁不說話,走幾步,她又戳了一下她的腕。宋迩不理她。

裴霁繼續戳她。

這還是她那天從宋迩那裏學來的,發現很好用以後,每次試圖引起宋迩注意,她都這樣做。

宋迩停下了步子,眉頭皺得緊緊的,眼溢滿了委屈,瞪着裴霁,問:“你說,那只貓那麽可愛那麽漂亮,你看過它以後,是不是覺得我就是一只土貓。”

“沒有。”裴霁迅速否定,她說完又添了一句,“田園貓也很可愛,我們要一視同仁。”

她根本抓不住重點,宋迩又要被她氣死了。

她只能更直白地問:“我和它,你更喜歡誰?”

裴霁這回明白了,她不由笑了一下,她想起那天她們一起去餐廳時,對着外人,宋迩在整個餐廳的注視下泰然自若,與她說話時,沒有一絲不自在,氣場強得能把整個餐廳的人都壓下去。

可是現在,她在與一只萍水相逢的小貓咪較勁。

氣鼓鼓的,委屈極了。

“我只有你一只小貓。”裴霁眼帶着笑意。

小貓這才心滿意足,繼續往前走。

路燈的光有些昏暗,堪堪可視物而已。

立秋已經過了,蟬鳴不再,夏日的熱烈轉做了秋日微涼。

這是她們一起度過的第一個秋夏之交,她們即将從烈日炎炎走向秋意正濃,宋迩還期待着冬雪飄揚,期待着繁花滿城,一年四季,春夏秋冬,每個時節,每個日子,她都想睜眼是她,夢是她,時時刻刻都是她。

家裏要到了,她們走進電梯,裴霁按下樓層,宋迩站在她身後一點的地方,看着她注視着樓層變動,等到了八樓,電梯門打開的時候,裴霁自然而然地牽她的,帶她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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