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父子
南衡的生辰之後,眼看着年節将至,南秉禮總算從外邊回到了府裏。
這一次,不知是不是因為上回叫南斐将南蔚攔下,南秉禮徑直來了南蔚的小院裏。
倒将丹桂吓了一跳,手裏盛水的盆子一下子飛了出去。
南秉禮身邊虎十一一個箭步将盆子追上,緊緊扣在手中,又遞給了丹桂。
丹桂渾身直哆嗦:“老、老爺!”
南秉禮瞧她一眼,見是個俏生生的小丫鬟,和顏悅色道:“蔚哥兒可起了?”
丹桂結結巴巴地道:“起、起了,将将才洗了口臉,在、在裏面呢。”
下一刻,南秉禮帶着兩個小厮進入到了屋內。
光線從明亮轉暗,卻也能清楚看到屋子裏南蔚正乖巧地蜷在言嬷嬷懷中。
見他進來,他似是有些怯怯地看過來,又在目光落到南秉禮臉上的時候縮了回去。
言嬷嬷慈愛地拍了拍他:“大哥兒莫怕,那是你爹,快,去見過你爹。”
南蔚仍把臉埋着,聲音都有些悶悶的:“可南斐說,要我乖乖待在我這破院子裏,不要出來礙爹的眼。”
這話一出,南秉禮的眼神似乎閃爍了一下,俊美的中年男子微微一笑,竟是俯身從言嬷嬷手中接過南蔚,語氣和藹:“蔚哥兒,斐哥兒年紀小,不懂事,你可莫要将他的話放在心上。”
南蔚這才跟他的雙眼對上——男人的眼瞳顯得格外深邃,定定落在自己身上,仿佛要将什麽看透似的。
南蔚眨巴眨巴眼睛,一臉懷疑:“真的嗎?那我可以叫你爹爹嗎?”
南秉禮道:“自然可以,你本就是我的兒子,而且還是我的嫡長子。”
南蔚略一遲疑,露出一個歡喜的笑容來,唇邊笑渦忽隐忽現:“爹爹!”
南秉禮道:“哎!”
南蔚道:“爹爹!爹爹!我也是有爹爹的人!”
恢複了健康的小孩子,臉頰微鼓泛粉,眼睛亮晶晶的,一笑起來顯得格外粉雕玉琢,也吸引了南秉禮身後兩名小厮的注意。
這兩人皆是南蔚曾在前院用魂識觀察過的,站在虎十一旁邊的那個他還不知叫什麽名字,卻在見到南蔚的笑容後,沖着虎十一擠了擠眼。
南蔚心想:倒是活潑得很讨喜。
南秉禮在榻上坐下,将南蔚擱在腿上,一句句都透着關懷,詢問着這些日子以來南蔚的情況。
“言嬷嬷,蔚哥兒的身體這是大好了?”說了一會,見南蔚一臉孺慕地望着自己,南秉禮摸了摸南蔚的腦袋,又問言嬷嬷。
言嬷嬷道:“回老爺的話,是啊!這可是件歡喜的事兒,大約是前不久找的那位大夫有點真才實學,給大哥兒開的方子跟從前區別很大,大哥兒才吃了沒幾劑藥,身子就好轉了許多!”她邊說邊拿起帕子抹了抹眼睛,又看向南秉禮,“等全部的藥吃完了,大哥兒便跟現在這樣,活蹦亂跳的了!老爺,您說,這是不是夫人在天上保佑我們大哥兒啊!”
南秉禮笑道:“自是如此,蔚哥兒從前吃了太多苦頭,大約玉娴也看不過去了,才送了這麽個大夫來——言嬷嬷可要好生感謝這位大夫,這是哪位大夫?我這個做爹的也要去表示表示!”
南蔚在他懷裏,清清楚楚感覺到了方才南秉禮身上幾不可察的僵了僵。
尤其是聽到前身娘親名字時,不知怎麽的,他忽然感到了一絲說不上來的違和感。
言嬷嬷道:“是那邊寶通寺門口挂單的大夫,也不知現在還在不在,老爺若是過去,定要替老奴也多謝謝他!”
南秉禮颔首:“這是自然,瞧見蔚哥兒大好了,我心中也感到十分暢快。”
接着他又跟言嬷嬷講了許久,無非都是南蔚每日做些什麽吃了什麽用了什麽之類極瑣碎的小事。
若換做南蔚還是前身,大約真要覺得這位父親乃是一等一的慈父,打心眼裏在關懷愛護自己了。
但南蔚聽着,卻覺得不是這麽回事。
與其說南秉禮是來表示關切,倒不如說他是前來打探虛實。他的話裏話外,始終不曾從南蔚是如何痊愈一事上離開過。
正好,這時南秉禮道:“蔚哥兒眼看着年紀漸長,總是拘在院子裏也不是個事,倒不如給他兩個小厮伺候,也好替他打點雜務,也跟着他一道進學。”
言嬷嬷才要說話,南蔚卻咯咯一笑,然後又紅了臉,伸出小手捂住了嘴。
南秉禮垂首道:“蔚哥兒,是想到什麽了發笑麽?”
南蔚一本正經地點了點小腦袋:“我不要什麽小厮,我想要南衡哥哥。”
聽到南衡這個名字從他嘴裏出來,南秉禮明顯吃了一驚:“南衡……蔚哥兒見過南衡?”
言嬷嬷就道:“可不是麽,南衡少爺跟大哥兒也不知怎麽的,格外投緣,每天都要見上幾面,兩個人倒好得像一個人似的,連吃飯睡覺都不肯分開。”
南蔚用魂識盯着南秉禮,就見這位慈父總算露出了幾分釋然。
接着他又坐了一會,也沒跟言嬷嬷說到底要怎麽給大夫表示,也沒提派小厮過來的事情,便帶着虎十一二人離開了。
南蔚在言嬷嬷懷裏坐了一會,兩個人對視一眼,聽到外面再沒了動靜,言嬷嬷才道:“今日老爺來的有些古怪,只怕是吳氏又在他耳邊吹了什麽風。不過我們大哥兒卻應對得當,竟是福至心靈,将南衡少爺給擺了出來。”
南蔚一臉好奇:“跟南衡有什麽關系?”
言嬷嬷好笑地拍了拍他:“還在這兒裝糊塗,若真是無意的,我平日可沒聽大哥兒你叫過南衡少爺哥哥。”
南蔚露出害羞神色,将臉埋在她懷裏蹭了蹭:“嬷嬷,這種事您就當不知道不成麽……”
“是,是!大哥兒害臊了吧,快給嬷嬷看看,是不是臉都要燒起來了!”
一邊說着,言嬷嬷一邊放下了心中疑惑。
大哥兒再早慧機靈,今日恐怕也是巧合居多,而非故意道出南衡來迷惑老爺。不過跟從前相比,有了大能修士教導,大哥兒往後定會比現在更懂得用腦子,她這個做嬷嬷的也就放心了。
而南蔚心中卻想到,言嬷嬷似乎認為南秉禮的所作所為是因為吳氏,跟他自己的判斷有了幾分偏差。
前身對父親的全部記憶,不過來自于幾次年節時匆匆的擦肩而過。
便是南秉禮在府中逗留個十天半月,也從未有過親自前來看望南蔚的經歷。
今日他前來,若說只是因為吳氏對南蔚有所懷疑,南蔚不認為理由如此簡單。
這個時候,他心中忽然冒出一個想法來。
當日他曾猜測過給前身母親下毒之人的身份,認為無非是吳氏或者南秉禮的幾位兄弟,甚至可能是他們協力而為。
但不管是哪一種可能,南蔚都察覺到有疏漏之處。
以前他也覺得,南秉禮不會叫南蔚死在府裏,是以吳氏也并未在明面上對南蔚下過殺手。
假如……這些所有都是構建在另一個可能上呢?
假如……南秉禮在裏面也扮演了某種角色呢?
似乎也不無可能。
因為他并非是真正的南秉禮之子南蔚,所以才能格外冷靜地分析,才能用魂識觀察出南秉禮的那一絲不對勁。
而即便是對南秉禮并不信任的言嬷嬷,也從未想到這方面來。
當然,這些也只不過是南蔚的猜測,并未得到證實,也犯不着急着去證實。
倒是今日順手利用了一把南衡,恰到好處的打消了南秉禮的懷疑。畢竟南衡主仆身份特殊,恐怕有不一般的來歷,南秉禮可能會以為他身體裏的毒是那位唐嬷嬷所解,而南蔚也不必擔心南秉禮去詢問。
南衡絲毫不知此事,準時跑到南蔚的院子裏來,拎着沉沉的食盒探頭往裏看。
言嬷嬷見到他就笑了:“南衡少爺來啦,大哥兒在裏頭呢。”邊說邊想幫他提食盒。
南衡一擺手拒絕了她:“我自己來,蔚弟弟給我親自畫生辰禮物呢,我只不過是親手提提這東西,算不得什麽事。”
南蔚聽見聲響後起身走到門口,見他今日拎着的食盒格外沉,眼珠子轉了轉:“南衡!你今日怎的不翻窗子啦?”
南衡猶豫了一下,雖說手上不方便,但他還是毅然走向窗框:“誰說我不翻!”
言嬷嬷好笑道:“哎喲我的大哥兒,幹嘛捉弄南衡少爺!今兒你明明還得感謝南衡少爺,快別玩了!”
南衡沒聽懂:“我今日幫了蔚弟弟什麽事嗎?”
南蔚不大高興,利用個把人算什麽了不得的事情,能被本尊利用是本尊看得起你,他壓根就沒打算告訴南衡,卻不料被言嬷嬷給捅了出來。
他敷衍道:“待會講給你聽。”
南衡這時正好從窗子跳了過去,食盒卻沉甸甸地挂在了外頭,一條手臂有點不自然地被絆住。
言嬷嬷上前想要接過食盒,還是被南衡拒絕了。
眉目如畫的男孩子額角閃過幾點晶瑩,他咬了咬牙,用另一只手抓住食盒。
南蔚見他還是硬着頭皮想拽過食盒,不由嘆了口氣:罷了,跟這麽個一根筋的小子打交道,是該跟他明明白白的說清楚才好,免得一不小心又叫他哭了。
作者有話要說: 南蔚:當年下毒之人究竟是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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