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妙妙不知道劉老六又惦記着把自己抓回去,今天跟媽媽出來買磁帶,她開心極了!

王秀琴挑了三盤磁帶,一盤兒歌、一盤笛曲,還有一盤小提琴,一共花了十五塊錢。最後還給妙妙買了棉花糖和發卡。

棉花糖像是天上的雲朵一樣蓬松柔軟,用力咬一大口,在嘴裏一點點融化變小。妙妙吃了兩口就停下來了:“帶回去給哥哥和姐姐都吃!”

這孩子最叫王秀琴心疼的就是這一點,從來不吃獨食,有什麽都想着跟大家分享。

“不用,你自己吃吧,到家的話糖該不蓬松了,”王秀琴給她看手裏的磁帶和發卡,“磁帶給小哥哥,發卡你跟丹丹一人一包。”

這個小發卡最近十分流行,一根彈簧兩邊有亮閃閃的塑料球,戴的時候用手把彈簧拉長,然後別在頭發上再松手,亮閃閃的發卡就戴在頭發上了!街上有好多女孩子別了滿頭都是。

妙妙現在的頭發還是不長不短的尴尬期,紮不出小辮子,但是比短發又長很多,王秀琴想着給閨女打扮打扮,也只能買小卡子了。

“等妙妙頭發長了,媽媽給你買頭花戴!”

妙妙高高興興地吃了棉花糖,又被媽媽帶着去公園玩了大滑梯,還蹲在賣金魚的攤子門口看了半天。

“你姥家養了好幾條呢,下次帶着你去姥家的時候,叫你給小魚喂食玩,好不好?”

倆人逛了一下午才回來,王秀琴怕孩子腿疼,一路抱着她回來的。

她到家的時候,趙香雲已經把屋裏頭的大錄音機給搬過來了,插銷也叫老三給弄好了。

“快,叫我大孫子聽聽。”

想着馳馳喜歡用手指敲,趙香雲特地找出一個鼓槌都掉了的撥浪鼓來給他。馳馳很喜歡這個玩具,整個下午都在敲着撥浪鼓的鼓面,發出有節奏的響聲。

婆婆弄出這麽大陣仗來,王秀琴有點緊張,連妙妙都緊張得站在一邊緊緊抓住奶奶的衣服。她看着媽媽挑出來一盤磁帶放進了錄音機裏頭,按下了播放鍵。

是兒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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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陽光金亮亮,雄雞唱三唱,花兒醒來了,鳥兒忙梳妝……”

妙妙還沒看過電視,聽歌也幾乎是第一回 。她微微張開小嘴,看着錄音機的兩個喇叭裏頭傳出來的童聲合唱,看着小哥哥的眼神都變了,專注地聽着歌。

或許是因為自閉症的關系,苗星馳平時看起來總有一種游離于人群之外的感覺。哪怕是站在對面看着他,也總覺得不知道他在看什麽、在想什麽,像是自己獨立在另外一個世界裏頭似的。

可是當錄音機裏的歌聲響起來的時候,妙妙分明覺得,小哥哥好像從另一個世界裏頭回來了似的!

“要學喜鵲造新房,要學蜜蜂采蜜糖……”

苗星馳聽着歌,整個人都沉靜下來了,平時籠罩在他身上的那股子焦慮不安像是一下子從身上掀開了似的。他聽着歌,嘴唇微微地抖動着,手指在撥浪鼓上摸了又摸,像是有什麽東西要急切地表達出來似的!

一首歌放完了,王秀琴把錄音機關掉,苗星馳就像是積攢了很久的沖動似的,拿起了手上的撥浪鼓,輕輕地敲了兩下,然後一鼓作氣地按照剛剛那首歌的節奏,從頭到尾敲了一遍!

王秀琴有點激動地用手捂住臉,看着兒子專注地敲着撥浪鼓。誰還再敢說她兒子是傻子?

老二和老三家一起住的這間土房裏頭光線不太好,窗簾都拉開到最大,屋裏頭也還是有點昏暗。夕陽的一點餘晖灑進來,給專心敲撥浪鼓的苗星馳臉上灑了一點金色的光暈。

妙妙突然發現,小哥哥長得好好看呀,睫毛像小刷子似的!他的鼻子特別高,眼珠顏色有點淺的,被夕陽金紅色的光輝照到,有種說不出的好看!

撥浪鼓在他手下咚咚地響,卻聽起來比剛剛的童聲合唱還好聽似的!那樣單調的鼓點聲,卻像是有什麽魔力一樣,聽得房間裏頭的祖孫三代都屏住了呼吸,靜靜地聽。

或許是因為這曲子長,又是一遍記住,有點費精力,苗星馳打完了一遍微微喘了喘,沒像是之前一樣一遍又一遍地不停打下去。他潔白修長的手指摸着撥浪鼓,像是摸着什麽世界上最珍惜的東西一樣。

趙香雲一把摟住孫子:“我的馳馳啊……我的棟棟啊……”

苗家老二、苗星馳的爸爸,大名就叫苗棟。

妙妙還不懂,她看着媽媽眼圈也紅了,想了想,忍不住問道:“媽媽,棟棟是誰啊?”

王秀琴張了張嘴,把嗓子眼裏頭的酸澀咽回去,這才說:“你和小哥哥的爸爸,就叫苗棟。”

爸爸……

妙妙沒有過爸爸,唯一說得上是接近爸爸的角色,就是她的幹爸劉老六了。但是劉老六只有在她抽簽子的時候,才會對她好一點。過去她以為爸爸媽媽就應該是這樣的,可是現在有了新媽媽,她知道不是這樣的了。

爸爸會是什麽樣呢?爸爸為什麽不在這裏呢?

妙妙沒問出口,可是王秀琴看着她忽閃忽閃的大眼睛,就知道她在想什麽。

王秀琴也是高中學歷,她不喜歡像是別的家長那樣哄騙小孩。她想了想,把眼淚咽回去,把妙妙抱在懷裏。

“爸爸是個非常好的人,但是為了給小哥哥賺錢治病,他被大山壓在下面了……”

被大山壓在下面了……

妙妙想起來,她被山神爺爺吹起來跑去送靈芝的那一天。大山爺爺看起來那麽高,那麽寬闊,如果真的被大山爺爺壓在下面了,就出不來了。

“我去跟大山爺爺說,讓他把爸爸放出來!”

“謝謝妙妙,”王秀琴摸了摸妙妙的小腦袋,只當她是小孩子說話,“爸爸已經失蹤了一年多了,有媽媽呢,媽媽一個人也能把你們都帶大。”

妙妙看着媽媽淚汪汪的眼睛,沒有繼續問。

不過,從這天開始,家裏頭所有人都察覺出來苗星馳的變化了!

雖然大部分時間都是抱着撥浪鼓敲敲打打,或者在屋子裏頭聽錄音機,但是誰都能看出來,這孩子跟之前不一樣了,有精氣神了。

只要摸着小撥浪鼓,哪怕暫時不去敲打,苗星馳也能夠安安靜靜地坐着或者跟人一起走了。而不管是兒歌還是各種曲子,他只要聽上一遍,就能用小撥浪鼓打出來!

不光是節奏,還有或輕或重的高低音,叫人聽一聽就能分辨出來是哪一首歌。

妙妙特別高興!

家裏頭的哥哥姐姐們都去上學,一個禮拜只有一天能在家裏頭玩。只有馳馳小哥哥是一直跟她在一起的。

雖然馳馳小哥哥說話經常東一下西一下,有時候還不回她,但是妙妙能感覺到,馳馳小哥哥像是被困在一個和她不一樣的世界裏頭。他需要撥開那世界探頭出來,才能夠說一句話。

而現在,小哥哥好像回來了!

雖然說話還是和別人不太一樣,但是已經好很多了。

“哥,咱倆出去玩吧!”

趙香雲正在當院剁雞食。把蔫掉的白菜葉子剁碎,裏面再摻一些麥麸和苞米面拌上,倒在雞食槽裏頭。農家的白菜多,雖然放一冬天也不會壞,但是最外層的老葉容易發黑變枯,有些還起膩蟲,這樣的就要淘汰掉,正好喂雞了。

她看着小哥倆開開心心往外走,心裏頭高興。

要不咋說她疼妙妙這孩子呢?

家裏頭誰都沒說過讓妙妙跟哥哥一起玩,可是妙妙自打到了老苗家,就沒自己出去瘋跑過,一直都是乖乖地跟着哥哥一起。

雖然她是妹妹,可是倒是馳馳被她帶着了。

“別跑太遠!”

“不跑太遠,奶奶,我就和哥哥在門口玩!”

昨天晚上下了好大的雪呀!

爺爺和老叔都起來得很早,早就把院子裏頭掃出了一條通道,房頂上的雪也都掃下來了,防止屋子被壓塌或者漏水。老叔平時不聲不響地,可是卻悄悄在院子門口堆了個雪人給幾個孩子看。

他力氣大,又靈巧,雪人不是那種假冒僞劣的一個雪堆,而是結結實實兩個大圓球摞在一起。用小石子做了眼睛,插了個小地瓜當鼻子,腦袋上蓋着破筐,身上插了兩根樹枝做手臂。

有幾個還沒到上學年齡的皮孩子在外頭追跑打鬧,打雪仗玩。

東北的打雪仗可不是幾個小雪球打來打去,雪表面被吹得硬硬的,直接掀起一塊來砸過去的有,還有整個人被埋到雪堆裏頭的。妙妙擔心雪人被他們碰到,拉着小哥哥坐在雪人旁邊掃得幹幹淨淨的大石板上,還墊了奶奶給的墊子。

丹丹姐姐已經把娃娃借給她玩了,妙妙一邊掰着娃娃的小手小腳、一邊給哥哥講自己編的故事。講這個小娃娃有了媽媽,爸爸失蹤了,可是也快從遠方回來啦。

她長得漂亮,小嘴紅得像是春天第一片花瓣,坐在那裏甜甜地給小哥哥講故事,誰路過不會停下來看兩眼這小乖乖呢?

“你瞧瞧,這孩子叫老苗家養得多齊整?苗老師一家子真是好人吶……”

“還真別說,你瞅瞅,老苗家那大孫子長得也挺好看啊。就這麽坐那,啥毛病也看不出來。長得像他爸!”

“我聽王秀琴說,這孩子現在老機靈了,啥歌聽一遍就會敲。還是這小丫頭給發現的呢!”

旁邊幾個人七嘴八舌地問了問,都啧啧稱奇。苗星馳以前什麽樣子大家也都見過,雖然王秀琴拽住他他也會乖乖的,但是總是透着一股焦躁勁兒。

哪像是現在?安安靜靜地坐在那,就好像回魂了似的!

“你們發現沒?自打老苗家收養了這小丫頭,這日子越來越好了。苗老師轉正了,這大孫子眼看着也好了不少。“

“你們聽說沒……劉老六算卦越來越不準了,前兩天叫人家把卦攤都給踹了!”

一群人正唠得熱乎,馬寡婦過來了。

她聽了一耳朵,頓時氣不打一出來。

這兩天,不光是在這聽到這個說法,連劉老六也回家長籲短嘆地!非得說不應該把妙妙送走,還把責任都怪到她的身上!

“說啥呢!俺家日子好着呢!”

馬寡婦氣不過,大聲嚷嚷:“俺家兒子都跟城裏頭姑娘訂親了!等結婚抱孫子,到時候叫你們看看!”

她瞧着坐在那講故事的妙妙,心裏頭不爽。

“傻子就是傻子,就算是能唱個歌,頂啥事?還妙妙呢,呸!就是個災星,你瞅着吧,老苗家早晚也得倒黴!”

妙妙看着馬寡婦,心裏頭有點害怕。

還在劉老六家裏頭的時候,每天她吃飯都是馬寡婦管。馬寡婦心情好的時候,就給她點熱水喝,心情不好的時候連苞米餅子都是幹硬幹硬的。嘴裏頭也總是不幹不淨的。她腳上生了凍瘡,馬寡婦也不管。

但是這會兒坐在小哥哥旁邊、坐在家門口,聽見奶奶在院子裏頭篤篤篤地剁白菜,她心裏頭就不那麽慌了。

“不許你說我小哥哥,小哥哥不是傻子!”

看着妙妙氣鼓鼓地紅着臉說,馬寡婦呸了一口,剛要罵,旁邊打雪仗的幾個孩子突然打歪了。一個大雪球一下子就扣在她的臉上了,別說嘴裏的髒話罵不出來,還吃了一嘴沙子進去。

她呸呸呸地吐幹淨,眼看着旁邊幾個皮孩子早就跑遠了。一群媳婦婆子笑得前仰後合的,叫她連話也說不出來。

她就知道,碰上這個妙妙她就沒好事!不過,馬上她就要過上好日子了,那如花似玉的城裏人媳婦到時候再給她生個大孫子,以後日子就光享福了!

彩禮是多點兒,不過劉老六的存折都在她手裏頭呢。只要媳婦娶回來了,到時候劉老六也不能說啥,是不是?

馬寡婦想得美,卻突然看見她兒子大驚失色地跑過來。

“媽,媽!我找不着小玉了!我今天去她們家,房東說這一家子就租了倆月,昨天晚上就搬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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