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書童王爺4
祁真端着銅盆再次進門時衛玄已經離開,而莫惑則換了件衣服,仍是一襲黑衣,只不過緞面與花紋有少許不同,和之前那件一樣,具是上等的料子。他猜測這人興許懷疑身上也濺了菜湯,為了以防萬一幹脆換了,便放好盆,乖巧道:“給。”
臉頰沾着菜湯和蒼蠅的洗澡水,莫惑渾身都不舒服,等待的這一小會兒功夫,他覺得整張臉都有點僵,冷冷問:“這次不會又掉了什麽吧?”
祁真漆黑的眸子顯得很無害:“嗯?”
“……”莫惑伸出兩根手指捏住他的下巴,湊近了點,“我告訴你,要是再有,你就再去給我換,何時換好何時回去吃飯,懂麽?”
祁真眨眨眼,沉默了。莫惑見他終于老實,滿意地放開他,正要再問一遍是否有東西,只聽他忽然喊了自己一聲,便冷淡地看着他。
“我有個問題。”
“說。”
祁真道:“打個比方,假如這水裏剛剛掉了蟲子,但我為了能盡快吃飯就把這事瞞下了,你會知道我在撒謊麽?要是知道了我會有什麽後果?”
莫惑冷酷地盯着他:“我會把你拖出去抽一頓。”
“好的,我懂了,”祁真默默想了想,又想了想,“這水是幹淨的,你洗吧。”
莫惑:“……”
祁真勸道:“快洗呀,洗完好去吃飯。”
莫惑看看少年又看看這盆水,暗道若真有問題,少年大可以等他洗到一半再尋個理由出口提醒,而不是像這樣故意要令他猶豫不決,便在心裏冷笑一聲,淡定地過去仔細将臉洗淨,這才覺得舒坦。
祁真見他不上鈎,略有些失望,依然很乖巧地站着。
莫惑忽略掉他眼底那一絲小寒光,率先離開,二人一前一後很快又回到了大廳。
花舵主方才被樓主的眼神弄得心驚,總覺得自己要倒黴,為了将功贖罪便拉着主桌多餘的人搬離,只留兩副碗筷和兩把椅子,也好讓樓主與夫人獨處。
莫惑進門後看到這幅畫面,頓時明白某個手下又犯蠢了,擡眼掃了過去。花舵主正要讨好地沖自家樓主笑笑,緊接着就對上他冷冰冰的眸子,立刻閉嘴,反應一下,簡直困惑極了,慢慢又将頭埋進了碗裏。
祁真左右看看,奇怪問:“他們為何都走了?”
莫惑冷淡道:“興許是怕你忽然又發瘋。”
祁真不願提起自己的弱點,随便應付了一句,發現他沒再讓自己盛湯,便拿起筷子吃飯。
兩把椅子離得很近,莫惑只要一掃便能看見身邊的人,只見他溫順地垂着眼,腮幫一動一動,似乎很滿足的模樣,不知是第幾次覺得這少年有東西吃的時候确實很乖。
“嗯?”祁真擡頭,顯然覺出了他的視線。
莫惑回神,不想什麽都不說,便冷淡地吩咐:“給我盛湯。”
祁真忍了,起身乖順地為他盛好,給自己也弄了一碗,坐下繼續吃,很快眼底那一絲不爽的神色漸漸散開,再次吃得滿足。
莫惑看幾眼,恍然想起初遇時奶娃娃抱着他不撒手一直哭,他哄了幾句不見成效,便買了點吃的塞過去,這才讓對方止住,抽噎一聲,乖乖窩着吃零嘴,沒想到十幾年過去竟沒有變。他瞬間有了幾分熟悉感,忽然問:“你家裏還有什麽人?”
祁真一怔,慢吞吞把嘴裏的飯菜咽下:“怎麽?”
莫惑道:“你是我的書童,我自然要弄清楚些。”
祁真對這件事其實一直有幾分懷疑,因為雖然才認識不久,但他總覺得莫惑不太像是會幹這種閑事的人,就算是他撒了謊,這人也不至于和他耗三個月,所以他猜測莫惑恐怕別有目的,此刻聞言便立刻了然,暗道莫惑興許是想趁機打探他的底細,這混蛋嘴上說不想再找小金球的主人,實則換了辦法?
反正他也想知道小金球的事,并不隐瞞:“我還有兩個哥哥。”
當初幾家一起吃飯,奶娃娃的娘曾說過她還有兩個兒子,這也是三家多年來找人的線索之一,如今恰好對上,莫惑更加确定這少年是當初奶娃娃,問道:“你父母呢?”
“去世了。”
莫惑猛地怔住,只覺大出意外,見少年睜着漆黑的眸子望着自己,略微猶豫一下,沒有追問是何事的事,道:“所以之後是你哥哥養的你?”
“嗯,他們很疼我。”
“疼你還放心讓你出來?”
“是我堅持要走的,”祁真道,“沒辦法,找人心切。”
莫惑想到衛玄推測說這少年搞不好要找的是自己,頓了頓,覺得不能妄下論斷,正要再問卻忽然發現了什麽,冷冷掃向旁邊幾桌,只見手下全都捏着筷子停在半空,低頭一眨不眨地盯着菜,實則在默默偷聽,不禁眯起眼。
哎呦,樓主夫人要找人?我們最擅長了!找誰?風雨樓的人靜靜等了等,覺出那桌沒了聲音,便齊齊望過去,緊接着對上自家樓主的目光,迅速轉回扒飯。
祁真惦記着小金球的事,本還想通過莫惑的反應推測點什麽,這時感覺氣氛略有些詭異,茫然問:“怎麽了?”
“沒事,吃你的飯。”
“哦。”
風雨樓在雙緣城的分舵占地并不大,但院子很精致,劃出最好的那間一直為樓主留着,常年派人打掃,很是幹淨。書房內放着軟榻,莫惑吃過飯便過去看書,掃一眼少年,吩咐他泡茶。
祁真眨眨眼:“我不會。”
“不會就去學,”莫惑冷淡道,“這三個月的茶都你泡。”
祁真磨磨牙,乖巧地道聲是,轉過身氣咻咻地就走了,完全沒發現某人在他身後下意識勾了勾嘴角。他大步沖出去,看着圍上來的暗衛:“他說要泡茶。”
暗衛頓時怒了,心疼地看着小王爺,伸手摸摸頭,說他們去泡。衛玄此刻正站在附近,聞言便主動上前幫忙,帶着少年走到旁邊的屋子親手泡了一壺,讓他端過去。
祁真暫時沒動,一臉純潔地望着他:“謝謝,你去忙吧。”
衛玄總覺得這少年支開自己是要往裏面下點別的料,幹咳一聲:“不忙,你快去吧,別讓樓主等久了。”
祁真看看他,惋惜地應了聲,重新回到書房:“給。”
莫惑只需一聞便知是衛玄泡的,點點頭,端起喝了一口。
祁真完全沒有做書童的自覺,也給自己倒了一杯,窩在旁邊靜靜喝起來,接着瞥見莫惑在看的東西,微微一怔:“上面說的是沐城機關會?”
莫惑并不與他計較偷看的罪過,幹脆遞給了他。
祁真便好奇地看兩眼,發現是目前已知那天會去的幾家,其中有一條被重點圈了圈,寫着十年前的機關世家要卷土重來,不禁問:“這個機關世家和沐家誰厲害?”
“還不清楚。”
祁真思考一下:“你說如果沐家這次輸了第一機關師的頭銜,接着家主把希望寄托在兒子身上,三年後,沐家少主代表沐家再次對戰機關世家,想要一雪前恥,結果又是大敗而歸,會忽然大受刺激做些驚駭世俗的瘋狂事麽?”
莫惑挑眉:“比如?”
比如跑去皇宮把皇上和王爺綁了……祁真嚴肅道:“自殺之類的。”
這就叫驚駭世俗?莫惑抽出他手裏的東西繼續看,頭也不擡:“不會。”
“萬一呢?”
“不會,他不是受不住打擊的人。”
祁真打起精神:“可有憑證?”
“沒有。”
“那你……”
莫惑打斷道:“我就是這麽認為的,他是很冷靜的一個人,輸得再慘也不會發瘋。”
祁真沉默,他雖然看這人不爽,但還是相信對方的判斷的,所以沐家少主是紅衣瘋子的可能應該不大。他出門前只從說書人那裏得知兩個人愛穿紅衣,分別是紅央與這個沐家少主,如今這二人都被排除在外,那便只剩後來聽說的殺手與魔教頭子。
他問道:“我聽說懸影的主人也愛穿紅衣?”
莫惑不清楚他的話題怎會跳得這麽快,微微靜了靜,忽然聯想到他方才在問沐家少主的事,便知這小子恐怕是想找人,淡淡道:“他也不會是你那朋友。”
祁真不想與他理論可能性,而是問:“他叫什麽名字?”
莫惑霎那間有短暫的停頓,目中情緒漸深,但這變化實在太快,祁真剛要有所察覺地仔細打量,便見他仍是那副冷冷淡淡的模樣,像是對誰都親近不起來似的,只聽他慢聲開口:“他姓鳳,鳳随心。”
鳳随心……祁真默念這個名字,記下了。
“說說你要找的人吧,”莫惑經他一提倒是想起午飯時要問的話,看向他,“那真是你朋友?”
祁真猶豫地要點頭。
莫惑及時捏着他的下巴,微微湊近:“你可想好了,不說實話,我沒辦法給你找。”
祁真便閉上嘴。
莫惑一眨不眨盯住他:“其實你根本不知道他的名字,對吧?”
“……嗯。”祁真老實地應聲,下意識想搬出應付空山派少年的說辭告訴他是給朋友找心上人,但轉念一想莫惑不好打發,肯定會問是什麽朋友能讓自己做到這種程度,順帶還會打聽朋友的底細,實在麻煩,便只得翻出應付自家大哥的話,認真望過去。
“好吧,我說,其實我是很久以前見過他一面,自此難以忘懷。”
莫惑反應片刻:“難以忘懷?”
“對,不怕你笑話,我看上他了,”祁真一臉深情,“這些年我一直想着他,如果不能找到他,我這輩子都會活得不痛快!”
莫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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