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一切的開始

這個世界裏有四個國家。攻受所在的地方是天國,其他的國家不重要,可以不必管。

月明星稀,一個黑影悄然無聲地在黑沉沉的林間小路上飛馳。

十三施展輕功,面無表情直視前方,卻無時不在注意着周圍的動靜。

一路上,他發現了幾具倒地的屍體,卻沒有發現他要找的人。亂石間血跡斑駁,随處可見打鬥之後的淩亂,十三時不時蹲下來悉心察看,又閉上雙目扇動鼻翼。十年的訓練已經讓他的嗅覺比狗還要靈敏。

終于,沿着重傷者留下的血痕和味跡,他向湖邊追去。

自從八歲被收攏于組織之下,如今已有十二年。原本是個連飯也吃不飽、經常被人毒打的小要飯的,現在能健康長大,還學了一身本領,十三對組織心存感激。

在他的認知裏,組織對他有恩。所以,他傾力回報,忠心不二。

十三天資好,武功高強,做事又沉得住氣,從來不會因為情緒波動而影響任務,頂頭上司對他十分欣賞,派給他的任務越來越重要。

于是,一年之前,他被正式收攏到組織的核心裏來了。

山林間起了夜霧,月色下的一切朦胧如煙,給人一種不太真實的感覺。十三的腳步放緩,在枯葉遍地的湖邊慢慢查探,仍舊像貓一樣無聲無息。

這一次的任務有些特別。

目标人物喚作葉裴青,年十九,是天國從一品穆國公葉正勤的嫡生世襲長子,地位高貴。

組織似乎對這個人非常拿不定主意。

四個月前,十三接到的任務是刺殺這個人。

當時他沒白沒黑地往天國京城趕了幾天的路程,想不到半路上收到命令:任務取消,不殺了。

十三愣了一下,原路返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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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了半個月,他睡到半夜時被人叫起來,任務再一次下達:刺殺葉裴青,刻不容緩。

于是,他又一次連夜向京城拼了命地趕,結果剛剛到達,任務又被取消。

就算好脾氣如他,也經不住被人這麽折騰。于是他在組織內部悄悄托人問:到底是怎麽回事啊?

負責傳遞消息的信使小聲道:“還不是三刃和二刃意見不同麽?三刃要他死,二刃要他活命,兩人正在較勁呢。”

十三:“哦。”

信使道:“葉裴青武功高強,三刃身在睿國不方便親自解決,才非要你出面。”

好吧。

他就駐紮在睿國和天國的邊境,本來就是誰都可以差遣的。

三刃在組織裏排行第三,負責睿國的事務。二刃排行第二,負責天國的事務。葉裴青是天國人,那麽這場較勁最後誰會勝利,十三的心中已經有了數。

再過半個月,刺殺任務又一次傳下來了。這回他學聰明了,慢慢在路上遛馬,并不着急趕路。果不其然,任務又被取消。

他不清楚三刃為什麽敢越權幹涉天國的事務,也不明白為什麽二刃同三刃明明交好,卻要鬧成如此田地。從此之後,三刃和二刃似乎終于達成了某項協議,刺殺葉裴青的争執就此結束。

但是,這麽翻來覆去幾次,葉裴青這個名字在十三心中總算紮了根。

到底是什麽樣的人物,能得到組織裏兩個大人物的青睐?

一天前,十三再一次聽到了他的名字。

這一次的任務信封上用紅筆标上了“加急”二字:火速趕往停悲湖附近,救葉裴青的性命。

……救,不是殺。

好吧。

任務是二刃安排的,十三離停悲湖只有一天半的路程,于是他什麽行李也沒帶,輕裝上陣。

十三站在岸邊閉上眼睛,認真傾聽着湖裏的聲音。寂靜的夜裏寒風陣陣,幽然飄來一個人虛弱的呼吸聲。他緩緩睜開雙目,身形如黑豹般靈敏,沿着湖邊向聲音的來源飛去。

蘆葦叢中,幾具屍體靜靜地浮着,月亮的倒影在遠處碎了一片。十三踏入湖中找了半天,終于把一個昏迷不醒、渾身是血的男人從水裏拉了出來。

十三将他放在岸上,撥開他頭上的濕發,月光下男人的面色慘白如紙,容貌卻精雕細刻,正是他幾月前在京城暗中看過的葉裴青。

只可惜,當時他意氣風發,神采飛揚,現在卻比一具死屍好不了多少。

他探着葉裴青微弱的呼吸,将他一個翻身背在身上。

任他如何身份高貴,現在也不過是一個落魄之人。

……

披星戴月飛馳了一整夜,十三趁黑來到附近小鎮裏的一間小平房。

他将葉裴青安置到床上,為他擦拭身體,清理傷口,又塗上金瘡藥。

葉裴青臉色慘白,體冒虛汗,神志迷糊不清。身上交錯的傷痕有的深入骨髓,有的傷及脾髒,每一道傷口都訴說了那一夜是怎樣一場惡戰。富貴人家多是非,葉裴青是國公世子,想必很多人想要他的性命。

十三心道:二刃命令他救葉裴青,現在這人死不死,活不活的,他不好回複二刃。

于是,他坐在床頭仔細侍候着這個傷重的病人,百無聊賴。

葉裴青能夠活到現在已經是個奇跡,接下來只能看他自身的求生意志。十三想:他能活下來最好,不能活也請盡快給個準數,大家好各自忙各自的,才不耽誤時間。

昏迷了一天一夜,正當十三喂他喝水的時候,骨節分明的修長手指突然握住他的手腕,葉裴青一身冷汗,咬牙切齒:“我殺了你……”

手中碗裏的水灑了出來,十三默默無語地盯着他。

他明白葉裴青必定夢到了所恨之人,恐怕與這一次的刺殺分不開,也不說話,繼續喂他喝水。

過了許久,葉裴青面上的悲哀之色不減,反而越發激動,口中喃喃着“殺了你”“不孝的東西”,神志不清難以自制。

握着他的手似乎要将他的手腕捏斷,十三恐怕會扯裂葉裴青的傷口,不想用力拉開,索性坐在床頭調整好姿勢,讓他捏個痛快。

到了半夜,一雙手臂突然緊緊抱住他。葉裴青痛苦地将臉埋在十三的懷裏,淚水把他的衣衫打濕。他的情緒一直不太穩定,直到深夜也不放開,不住地亂蹭。

十三從來沒有遇到過這種事。他想把葉裴青敲暈,又恐将他敲死,讓葉裴青抱了自己一宿,渾身被汗水浸得濕透,睜着雙目直到天明。

這人究竟怎麽了?

第二日清晨,十三舒展着發僵的身體,床上的男人突然一動,氣喘籲籲地翻身坐了起來。

正在下床的十三動作微頓,再一次默默無語:竟然……能坐起來。

……恢複得太快了。

他下意識地摸了摸臉上的人皮面具,向葉裴青遞過一碗清水。

葉裴青頭發散亂,狼狽不堪,似乎剛剛經歷過恐懼之極的事情,卻在強自鎮定。他往十三臉上看了一眼,突然有些茫然:“……是你?”

十三的眼皮跳動:“……”

他非常确定,即使帶着面具,自己也從來沒有在葉裴青的面前現身過。

這個人絕壁不應當認識自己。

葉裴青低頭看着自己的身體,似乎十分不解。他又環視四周一會兒,面露驚異之色。他馬上垂下頭,表情複雜地不知在思索什麽,突然低聲緩緩道:“……現在是德政元年?”

……腦子壞了麽?從沒聽說過這個年號。

十三面無表情地應了一聲:“敬昭十六年。”

葉裴青微微皺眉,卻不說話。

十三将那碗水往他手中推了推。

“九月?”

“嗯。”

葉裴青眯了眼睛,情緒似乎有些激動,卻咬牙壓抑着:“……多謝救命之恩。”

這人似乎忘記了時間。

十三端詳着葉裴青的神色,心中慢慢拟定着回複二刃的措辭:啓禀二刃,葉裴青已無性命之憂,可惜頭部受傷,不知思考可有大礙。

葉裴青沉默地抿着十三遞給他的清水,終于冷靜下來,恢複平時儒雅的常态,坐在床上思索着不發一言。

一天都平穩地度過,二人除了必要的交談絕不多話。到了晚上,又是十三為他換藥的時間。

安靜看着十三為他準備好熱水,又要為他脫衣,葉裴青俊逸的臉有了點尴尬:“我自己換就好。”

十三:“……”

竟然在不好意思麽?

十三不以為意,把金瘡藥遞給他,轉身出了房間去買晚飯。

葉裴青身體恢複得出乎意料得快,已經沒有大礙,他明天就可以去回複二刃的交代了。

回到房間時已是半個時辰之後,窗外殘陽似火,房間裏已經亮起了蠟燭,在昏暗裏暈起一團溫暖的光,映着葉裴青滿是傷痕的身體。

葉裴青坐在床上,光着膀子試圖在背上抹藥,卻拉扯着傷口,疼得臉色發白,不吱一聲。

十三默不作聲地把一個熱包子遞給他,一手接過金瘡藥,坐在葉裴青的背後,用濕布沾着熱水為他清理傷口。

葉裴青的手中捏着包子,默默地吃了幾口,突然溫聲笑着問道:“你叫什麽名字?”

十三手上的動作一停。

他沒有名字。組織也不允許他們說。

于是他繼續沉默。

“不管出于什麽原因,你畢竟救了我的性命。”葉裴青的聲音低沉,“告訴我你的名字,也讓我将來有機會報恩。”

十三沉吟着。他救人是為了完成任務,不用他報恩。

但是這點也不能說。

葉裴青安靜地等了半天,又溫聲道:“不告訴我名字也無妨,去哪裏可以找到你?”

十三低着頭為他塗藥,不出一聲。

葉裴青笑着,聲音裏卻有一絲落寞:“……你果然還是什麽也不肯告訴我。”

十三忍不住擡頭看了他一眼:這人說話太奇怪,為什麽一副之前曾經見過自己的樣子?再怎麽說,這也是首次相逢。

這一夜,十三盯着葉裴青的睡容,腦中有些奇怪的想法掠過,卻抓不清楚是什麽。

第二日清晨,十三整理好自己的衣物,向葉裴青告辭:“你已經好得差不多了,我該走了。”

葉裴青坐在床上笑着,似乎早有預料:“你保重。”

十三往外邁開步子,只聽葉裴青在他身後溫聲道:“救命之恩,沒齒難忘,你可以随時來京城穆國府尋我,到時必定報答你今日的恩情。”

十三:“……”

報恩就不必了吧,聽起來好麻煩,反正他是奉命行事。

葉裴青看他要走,又笑着說道:“若有時間,一個月後我成親,請你來喝杯喜酒,也算聊表心意。”

十三默然不語。

葉裴青要娶的是男妻,如果自己當時剛好在天國京城有任務,到時候在大門外看看熱鬧也不錯。

他向葉裴青微微颔首,道了聲“恭喜”,邁步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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