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脫?脫你奶奶
世子夫人的卧室分為內外兩間,外間兩張小床,讓守夜侍候的婦人們睡覺。裏間一張大床,此刻堆滿喜糖喜餅,鋪着十二床繡被,是世子同夫人休息的地方。
男妻身份特殊,随侍的不能有年輕丫鬟,必須是年紀在三十歲以上的婦人。十三的陪房叫趙晴雪,正是剛才提點他的穩重女子,衆丫頭們都喚她“趙姨”。此刻她同三個婦人垂首站在門口,等候吩咐。
葉裴青同十三對視,嘴角帶着略顯狂妄的笑容。
窗外忽然一陣銀白閃光,照亮了十三消瘦的臉,轉瞬間又恢複黑暗,緊接着,天邊傳來一陣天崩地裂的聲響。
“下雨了!”幾個婦人見狀連忙四處關窗。卧房裏本來燭火通明,卻突然紛紛搖曳一下,一陣強風灌進來,帶着濕潤之氣,立刻吹熄了幾根蠟燭。
屋外狂風暴雨,洞房溫暖飄香,對照之下,氣氛尤其暧昧旖旎。
即使夫人身體虛弱,畢竟是新婚之夜,總要做點什麽的。
葉裴青揮手摒退衆人,又沉吟了好一會兒,終于向十三笑道:“春宵夜短,夫人自己脫,還是為夫幫你脫?”
……脫你奶奶。
十三冷冷看着他,連最後一絲希望都落空。
那天療傷,葉裴青衣服被解開時有點羞澀,十三以為他品性純情,現在看來也不盡然。
“夫人如此害羞,還是讓為夫幫夫人寬衣吧。”葉裴青帶笑走過來。
十三的心中不免有絲緊張。攤上這種窩囊事,自己手無縛雞之力,若葉裴青硬來,他難以自保。被人砍殺還是小事,但若受如此奇恥大辱,就算事後報仇也無濟于事。
他一邊維持冷靜,一邊不着痕跡地四處環視。
葉裴青往前走了幾步,門外突然傳來一個婦人的聲音:“啓禀世子,葉林在院外候着,傳話說時辰不早了,老爺請世子出去陪賓客喝酒。”
“知道了。”葉裴青的腳步停了下來,他半眯着眼睛向着門外散漫地呼應一聲,語氣聽不出是遺憾,還是什麽別的情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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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的神色依舊冰冷,像一只緊張的、防備的、蓄勢待發的豹子。可惜他的身型如此孱弱,并不讓人恐懼,反而虛張聲勢得叫人可憐。
葉裴青目光中的懷疑一閃而過,慵懶地笑道:“今日大婚太累,等下為夫還要去喝酒。不如等明日休息好了,再與夫人大戰。”
十三:“……”
葉裴青不再說話,轉身走了出去。
一出院子,小厮葉林從長廊裏迎上來,一邊用手擋着亂飄的雨,一邊讨好笑道:“世子辛苦。”
葉裴青不答話,緩步而行。
兩人走了一會兒,葉林知道沒人聽得到二人說話,才小聲道:“小的沒用,世子讓小的注意的男子,今天找了好久也沒看到。”
葉裴青看向茫茫雨夜,摸了摸下巴,神情有絲寂寥:“……嗯。”
葉林又小心道:“不知世子有何吩咐?”
剛才他來打斷洞房花燭,正是葉裴青的命令,并非穆國公的吩咐。世子不是會委屈自己的人,這些日子他心事重重,今夜又不想洞房,只怕是壓根看不上這位新婚夫人。
葉裴青說:“可抓到了那老尼姑?”
“抓到了,世子料事如神。今天一早我用隋夫人的名義請她過來,她果然随我出了庵。沒想到快到府的時候,我們在街上聽說隋夫人上吊了,她吓得混在人群裏要逃,被我用麻袋裝着鎖在府外一個小院子裏。”
“有人看着?”
“我讓小木看着。”
“今日沒空,明晚去審審她。”
“是。”
葉裴青又說道:“時間不早,我去喝喜酒了。今夜叫你找的男子是我的恩人,你繼續給我注意看。”
葉林不知道該怎麽答複:世子爺讓他找人,既不告訴他相貌,又不告訴他身份,連名諱都沒有,只說“此人沉靜少語,有種讓人安心的氣質”。叫他怎麽找啊?
他看着葉裴青的臉色小心道:“是。”
……
葉裴青一出門,十三調息定心,先端起了桌上的銅鏡。
兩根一尺長的喜燭火焰猛烈,小小的火花發出細微的爆裂聲,又變成黑煙消散在空中,燭焰映着十三僵硬的臉。
容貌的确比之前俊雅不少,卻也書生弱質了許多。
十三沿着脖子摸了一圈,沒有摸到臉部被人皮蓋着的痕跡,沉默下來。
果然換了身體了。
看這副樣貌和衆人的反應,自己現在無疑是葉裴青從小便定下的男妻,梅尚書家的嫡出二公子梅郁,今年剛滿十七。
暫且不管發生了什麽奇怪的事,自己原本練了十年的武功就此消失,十三心中難受。抱着最後一線希望,他慢慢摸索着自己的根骨。
摸着摸着,一團小小的火焰在心中燃起,帶給他一絲興奮。
梅郁雖然體弱,根骨卻極為适合練武,和自己之前的資質差不多。如打通脈絡,再苦練幾年,也能小有所成。
十三歪着腦袋發一會兒呆,推開了窗戶。
一陣強風伴着夜雨狠命向自己的衣服上抽,遠處風雨呼嘯,隐隐傳來賓客的笑鬧聲。他心中合計:自己尚未摸清楚穆國府的地形,又有瓢潑大雨,他今夜一定走不了。逃脫不得被人抓回來,下場只怕不堪設想。
這場婚事若是組織安排,他應該會收到消息。不管怎麽說,他要想方設法聯絡到信使。
狡兔三窟,十三在各國的京城都有隐蔽之所,藏匿了一些暗器和劇毒,以備不時之需。只要能出門将它們帶回府來,到了迫不得已要出手的時候,他至少可以自保。
所以,最關鍵的是如何安全度過接下來的幾天。
再不喜歡,他也要同葉裴青周旋。
把窗戶關上剛要四處查看,卻聽門外輕聲扣了三下,一個女人和緩的聲音傳來:“公子可餓了?奴婢準備了宵夜,請公子墊墊饑,順便将今天的藥喝了。”
十三只好讓她進來。
趙姨一邊在桌上布置碗筷和粥品,一邊低聲道:“今天懸梁自盡的那隋夫人,公子可還記得她是誰?在梅府我可是向公子提過的。”
十三說:“只記得她是穆國公的側夫人。”
趙姨看了十三一眼:“公子一向不喜歡這些錯綜複雜的人際關系,以前奴婢不敢說什麽,但是現在既然在這府裏生存,今後就不能不多花點心思。否則哪天公子被人暗中算計了,我們這些下人保不得公子的周全,喪命事小,辜負老夫人的期望事大。”
十三只能答應着:“知道了。”
趙姨這才把門關好,一邊盯着十三喝藥,一邊低低講述。
隋夫人是穆國公三年前收的小妾,如今不到二十歲,姿容嬌豔又會寫詩作賦,寵愛盛極一時。她出身貧寒秀才之家,本來只是個姨娘,卻因兩年前為穆國公生了一個兒子,升為側夫人,與池夫人和明夫人平起平坐。只是她有些小性,又難免恃寵而驕,聽說平素喜歡動不動摔東西,拿頭釵紮人,不甚得下人的喜愛。
池夫人向來大度,明夫人性格恬淡,倒都不與她計較,幾年來把她當妹妹一樣讓着,百般寵愛。連穆國公都經常誇贊家中和睦,賢妻美妾,羨煞旁人。
所以誰也不清楚,為什麽今天這隋夫人突然要懸梁自盡。
剛才趙姨和幾個婦人在門口聊天,狀似無意,卻在打聽這件事的始末。其中一個婦人說,原來隋夫人這段日子一直心神不寧,脾氣更大了不少,經常因為一件小事,就将丫鬟們打得遍體鱗傷,聲音大得隔着院子都能聽到。最近幾天也整日不見人影,半夜時常聽到她的院裏傳來哭泣的聲音。
十三喝完了粥,又低頭喝藥。他對這樣的女孩一向不敢恭維,寧可敬而遠之,更不想讨她們做老婆。
趙姨小聲說:“聽人說,下午池夫人請了個大夫察看隋夫人的屍體。”
十三挑眉:“人都死了,請大夫做什麽?”
趙姨也意有所指地說:“可不說呢?人都死了,請大夫來做什麽?若懷疑她不是自盡,不應該通知衙門?”
十三把碗裏的藥舔幹淨:“不清楚,不能妄加猜測。”
這穆國府似乎有點深。
趙姨也說:“現在穆國府雖然有老太太,卻是池夫人當家。公子沒有根基,少不得暫時要委屈求全。老太太和各位夫人的禮物都已經準備好,打點下人的也已經備好,公子看看若是不錯,我明天便吩咐下去。”
十三說:“這事着落在你身上,明早我看一下。”
趙姨又低聲囑咐一會兒,叫他今夜聽話,好好服侍世子爺,不要沖撞了他,這才收拾碗筷走了。
今夜聽話?
十三在房中搜了半天,找到一柄粗大的喜剪和十幾根鋼針,在手中掂了掂。他又挑選幾樣看起來無害,分量卻夠沉重的物品,擺在房間各處。
失去武功,只能在敵人猝不及防之時先發制人。葉裴青無論想在房間哪一處對他行兇,他也能随手撿起一樣東西,直劈他的腦袋。
将卧房裏間的門閉好,十三舉着蠟燭研究所有的家具和桌椅。檢查了很久,他找到兩根略松的長釘,用喜剪硬拉出來收好,放置在床的縫隙之中。
這些長釘足有五寸,插入脖子就能使人斃命。葉裴青若敢在床上對他動手動腳,這裏就會成為他的葬身之地。
不是他不“聽話”,但他已經習慣了做好萬全的準備和最壞的打算。
他痛恨那種受人所制、不能翻身的感覺。
床邊藏了長釘、桌下裝好鋼針、衣櫃裏一把喜剪、房間裏到處安置好了可以擊碎人頭顱的重物。
經過十三一晚的忙碌,這新婚洞房總算布置得像模像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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