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十七
每年的四月,便是蒼梧山最美麗的時刻。
綠蔭華蓋的夏日,未免沉郁呆滞,金黃落絮的秋日,過于濃烈蕭瑟,而白雪冰封的冬日,更是肅殺而寥落。
唯有這新芽初綻,草長莺飛的時節,才是一年之中最舒适與惬意的時刻。遍山上下漸漸蔓延開來的新綠,還未退去最後一絲嫩黃,于淺風中蕩出層層疊疊的明媚與生機,讓人的心中也随之溢滿了希望與憧憬。
正是早課時分。重宇殿下,歸宇殿前,青衣為線,白裳為矩,翠色掩映之中雪劍銀輝翻飛不絕,舞出一派升平盛景。
蕭珩一夜未眠,此時方從枕劍閣的劍堂內推門走出。
寧疏立在歸宇殿前,正督促弟子功課,遠遠見他自枕劍閣內出來,忙撇下衆人趕将過來,大聲道:“蕭師弟,哪裏去?”
蕭珩停下腳步,待他走近,便道:“我去後山一趟。”
寧疏擺出一張苦臉道:“你既已回谷,打算何時收回枕劍閣?我替你管了多日,也不知挨了師傅多少頓臭罵,再這樣下去,我的臉都要丢光了……”
蕭珩頓了一頓,笑道:“師兄,怕是還得多勞煩你一些日子……”
寧疏叫道:“什麽?還要多久?”
此君雖是玄衣弟子,偏生愛穿白衣,平生所好之事,除卻鑄劍,便是混跡于白衣弟子中,拉幫結夥,成日飛短流長,對谷中女弟子評頭論足,渾無韓嵩大弟子的風範,所幸與各弟子私交甚好,管事之際倒也未出什麽大的差錯,只是每日需擺出一副正經摸樣,韓嵩又追得緊,他早已是憋悶之極。
蕭珩見他一副氣急敗壞的摸樣,忍不住笑道:“師兄莫急,昨夜我聽師傅說,他要出谷一陣子。”
寧疏這才轉嗔為喜,道:“師傅不在谷裏,那還差不多……可有說過何時回來?”
蕭珩搖頭,寧疏拍拍他肩膀,嘿嘿笑了兩聲,一面轉身,一面道:“聽說你們在百靈島輸給一個叫林子瑜的家夥,那家夥是何方神聖?這麽厲害?改日我帶幾個兄弟下山去找那家夥,給你們出口氣如何?”
蕭珩不置可否,搖了搖頭,便往後山而去。
一路淺草漫綠,浮雲悠悠,不多時聞得水聲淙淙,翠巒疊嶂中現出一帶清流,擊打在山崖峭壁之上,濺開無數銀亮水花。旁邊茅屋前的一座石亭內,正坐着兩人,卻是天泉老人與谷中神醫百草。
蕭珩快步上前,行禮道:“見過師公、師叔。”
天泉老人颔首:“你來了。”
百草收起藥箱,道:“每日晨時服一粒即可,一月之內,如果沒有好轉,我再想其他法子。”
蕭珩微覺詫異:“怎麽?師公您身子不好?”
百草道:“也不是什麽大毛病,想是久居天泉之側,濕寒入骨,多加調養即可,不過,我倒是想多勸一句,師叔年事已高,不比壯年之時,還是盡早搬離此處為好。”
天泉老人擺擺手,淡淡道:“哪這麽嚴重,我在這裏住慣了,谷裏人多事雜,還是這裏清靜些。”
百草無奈,只得起身道:“那我去了。”看了蕭珩一眼,暗暗遞個眼色。
蕭珩會意,待他走遠,便道:“師公——”
天泉老人道:“不必多說。你且坐下,我有話問你。”待他落了座,方問:“聽說你們在百靈島,見到了長書?”
蕭珩點頭:“也算是機緣巧合……”便将事情始末,一一禀明。
天泉老人默然一陣,才道:“長書這孩子,我是一直看着她長大的。她一歲那年,她父親便抛下她們母女下了青鋒谷,至今不知去向何方,我總想着,也許是因為這件事,這丫頭才會一直這麽要強,哎,只是她這争勝之心也的确太過了一些,她拿了月娘的黃鐵去鑄劍,雖是大錯,但也怪我沒有及時教導她,是我對不起她……”
蕭珩不由道:“師公……此事或許有誤會……”
天泉道:“誤會?……也罷,等找到月娘,如果真是誤會的話,就把她帶回來吧,哎,只是她性子剛烈倔強,怕是不肯回來了……”他輕輕嘆了一聲,閉上雙眼:“你入谷那年,我将你帶在身邊,她嘴上不說,心裏是有些不平的。這也難怪……”
他徐徐睜眼,又嘆道:“她不知道,我當日之所以破例,并非是我不看重于她,而是……”
蕭珩接口道:“我知道。師公認出我是顏家後人,怕我入谷是另有居心,其實弟子經歷幼時之變,能保得性命已是萬幸,對身外之事早已不作他想。”他微微一笑,又道:“能跟在師公身邊,實在是因禍得福。”
天泉老人凝目看着對面目光澄明的少年,面上也露出一絲欣慰之色,道:“這些年來,你所鑄之劍靈淳氣樸,随性自然,我又何嘗不知?只是有人的地方,就免不了有争鬥,青鋒谷亦是不能幸免……對了,我聽明玉說,你在找藏劍閣裏有關越王墓的記載?這又是為何?”
蕭珩道:“百靈島之事,處處指向越王墓,我與師姐臨別之際,聽她說要去越王墓一探——”
天泉老人一驚,失聲問道:“什麽?她要去找越王墓?”
蕭珩心中突突亂跳,還未答話,天泉已連聲道:“胡鬧!真是胡鬧!你為何不攔住她?”
蕭珩道:“這……師姐去越王墓,是想拿到墓中的越劍詳考,以換得月娘的消息。弟子以為……”
天泉老人眉頭緊鎖,搖頭嘆道:“哎,你們年少無知,尚不知天高地厚,多說也無益,你趕快下山,定要在長書找到越王墓之前将她攔住。月娘之事,另作計較。”
蕭珩只得點頭稱是,片刻之後終是忍不住問道:“師公,那越王墓究竟有什麽古怪?”
天泉老人不答,目光自蕭珩面上掃過,只望向遠處雲霧缭繞的山峰,良久未發一言。
蕭珩亦不敢出聲,屏息靜氣多時,天泉終緩緩收回目光,道:“想必你曾經聽說過,谷中有一位長風長老……”
蕭珩點頭:“聽說這位長老雖是半途入門,但鑄劍技法卻是精妙無比,劍術更是無人能及。”
正說間,只聽遠遠傳來一陣朗然笑聲,明玉分花拂柳,片刻間飄然而至,看了蕭珩一眼,笑道:“你也在這裏,倒省得我再跑一趟。”一面說,一面将一卷書冊遞與天泉,道:“找到了。”
天泉老人點頭接過,亦不翻開,只放于石桌之上,道:“長風師兄比我早一年入谷,不過,我入谷之時方才七歲,他卻已是二十二了。”
明玉聽說,不由在旁插嘴道:“長風長老?聽說這位長老深居簡出,性情孤僻,他所鑄之浣沙劍與淩波劍,頗有吳越遺風,只可惜天妒英才,不到四十便病逝了,真是可惜可嘆。”
天泉神色凝重,微微嘆了一聲,道:“現如今,這秘密怕也只我一人知曉了……長風師兄并非病逝,卻是被殺身亡——”
話一出口,明玉與蕭珩齊齊動容,明玉失聲道:“什麽人這麽大膽,青鋒谷長老也敢殺?”
蕭珩亦道:“長風長老劍術已是高妙之極,殺他那人的劍術境界,怕還要高上許多。”
天泉點頭道:“不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你等需謹記。”此話說完,便閉上雙目,似是入定一般,半晌無聲。
蕭珩與明玉對視一眼,心中雖感奇怪,卻也不敢出聲詢問。
天泉沉默多時,才又緩緩續道:“我與長風師兄平日甚少來往,只覺這位師兄處處透着古怪,亦不知是什麽來歷,每次去問師傅,師傅也總是笑而不答。長風師兄天縱奇才,本該由他在師傅去後繼任掌門之位,可師傅臨終之時卻一排衆議,硬是将掌門之位傳給了我。”
“我心中十分奇怪,又有些慚愧,便尋了個機會去問師兄,他卻是絲毫不以為意,只笑着說師傅此舉他早已料到,哎,我至今仍記得他當日所說的那句話,他說,他在青鋒谷是待不長久的,總有一日,會回到他來的那地方去……”
蕭珩聽到此際,心中已隐隐猜到一些,只聽天泉老人又道:“歷來青鋒谷收徒,只有師傅本人知道弟子來歷,其他人均是無權過問,是以我心中雖然納悶,卻也不好多問。此事過去不久,便發生了一件大事……”
他頓了一頓,面上青筋隐隐跳動,似陷入痛苦回憶之中,恍然多時,才道:“那夜星光黯淡,月黑風高,三更之後,一個黑衣女子孤身一人闖入谷中,我得到消息之時,谷中另外幾名長老已與她纏鬥多時,我立刻加入戰團……那女子出手毫不留情,招式詭異莫名,說來慚愧,我等合五人之力,初時尚能與她戰個平手,千招過後,卻被她占了上風。那女子手中也不知拿的是什麽劍,劍鋒淩厲無比,長虛長老一時不慎,給她斬斷佩劍,手筋亦被同時挑斷……”
明玉聽到此際,再也忍不住道:“此等大事,怎麽從未曾聽說過?閣中也無相關的記載呀?”
天泉老人輕輕哼了一聲,面上現出一絲古怪神色,道:“青鋒谷歷來自視甚高,又怎麽将此等丢臉之事記載下來?那一戰實在慘烈無比,長虛長老和青羽長老在此戰中身亡,我與另外兩位長老皆是身負重傷,那女子最後亦給我刺中左眼,我只道谷中再無人能攔住那女子,長風師兄卻在此時趕回,我本心中一喜,只盼他即刻殺了那女子,可他卻是神色古怪,只定定瞧着那女子。”
蕭珩與明玉只聽得心驚無比,四只眼睛眨也不眨,牢牢看定天泉老人。
天泉停了一停,才又道:“師兄望着那女子,良久才道:“你終于還是找來了。”那女子冷哼一聲,道:“沐風荷,你背叛祖訓,便早該想到有這一天。”長風師兄點頭道:“我知道你早晚會來,不過绮羅,我無論如何想不到,你居然變成現在這個樣子,青鋒谷與你我之事無關,你不該如此。”那女子只道:“他們既然敢收留你,又怎說與你我無關?與我作對之人都該死!你的死期也到了!”說完,便一劍刺向師兄,我心中一驚,勉力沖上前去,師兄卻是一掌将我推開,生生受了她那一劍……”
“那女子一劍刺中,渾身也似沒了力氣,只看着師兄道:“沐風荷,你,你私逃出來,可曾有過後悔?”那女子左目之中鮮血長流,面目駭然,我見師兄望着她的目光卻是充滿柔情,笑了兩聲,卻道:“我不後悔……我雖是沐家後人,要我時時刻刻守在那暗無天日的地方,即使有你相伴,卻又如何能甘心?這些年來,我只是時刻挂念你,對那地方,卻是一絲一毫也不曾想念,绮羅,我也總算是見識過了這外面的世界,也證明了一些東西,我總會回去的,你原諒我也罷,殺了我也罷,我總歸再不離開你。”那女子渾身顫抖,嘶聲道:“滿口胡言!你可知道你走的這些年裏,我過的是什麽日子?我只恨不得将你碎屍萬段,你說,墓中那把劍,可是你拿走了?”等了半日,師兄卻未回答,原來他早已斷氣,那女子癡癡看了他半晌,忽而抽回手中那把劍,就似陷入癫狂之中,踉跄幾步,仰天狂笑一陣,這才頭也不回地走了。我那時胸口受了她一劍,全然無法提起真氣,也只得眼睜睜地看着她離去……”
天泉老人一口氣說完,微微喘了口氣,似是舊事仍然浮現于眼前,目中隐現痛苦之色。
蕭珩與明玉皆是駭然,明玉沉默良久,方道:“這女子……”
天泉道:“相傳越王勾踐去世後,陵墓便由他身邊的沐姓和王姓死士世代鎮守,想來那叫做绮羅的女子,便是姓王了……越王勾踐卧薪嘗膽,最後一舉滅了吳國,縱然有謀士相幫,他身邊的死士卻也功不可沒,那越女劍法更是精妙無匹……”
蕭珩與明玉對望一眼,不由道:“那師姐此行豈不是……”
天泉嘆道:“當年合我五位長老之力,尚且不能勝過那女子,長書要以一人之力與那越王後人相争,更無異是以卵擊石。”
明玉道:“那師叔,你知道越王墓在何方麽?”
天泉點頭道:“我那時便隐約猜到幾分,只怕那女子再來犯我青鋒谷,傷好之後便去藏劍閣翻閱了師傅和長風師兄的筆記。師傅的筆記中果然有師兄的來歷——”
他将石桌上那卷書冊翻開,指着其中一行字跡道:“便是此處了。”
蕭明兩人忙伸頭看過去,只見那紙上字跡蒼勁渾厚,其中一行寫道:“壬辰年十月,于鳴洲之地收風荷為徒,易名長風。梵天花開幻語生,梧桐百年相思起。”
蕭珩沉吟道:“鳴洲?只不知何處有這梵天花和梧桐樹?”
天泉道:“你百草師叔游歷四方,于這各方花草樹木分布最有心得,你去問問他便知。”
蕭珩點頭:“事不宜遲,我這就去找百草師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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