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我們都記得

周五，爸爸的情況沒有好轉。他沒有再表現出焦躁、恐懼，而是持續的沉默。遠光橙從一開始的冷靜，逐漸變得壓抑疲憊。父子倆在空蕩蕩的家裏，相互擔憂對方到精疲力盡。

遠光橙抱着兔子縮在床上，房門沒有鎖。有一次他進房間，習慣性地順帶鎖了門，爸爸推不開，幾乎立刻就爆發了，吓得遠光橙再也不鎖門，有時候甚至懶得合上。

爸爸坐在樓下的沙發上發呆，他想待在橙橙身邊，他現在覺得橙橙就像肥皂泡，眨眼就會消失，他知道橙橙做得到。可爸爸又不敢離他太近，橙橙壓力太大了，已經有了崩潰的前兆。

他是個醫生，他知道橙橙的壓力來源，他不應該再這樣把他關在家裏。可他還是橙橙的爸爸，他只有橙橙這一個孩子，視他如生命，怎麽能眼睜睜看着他又去危險的地方！

橙橙很乖，他有能力走出這個房子，但是他沒有，而是耐心地說服他，陪伴他，讓他安心。明天就是周六了，橙橙會不會再也無法忍受，選擇逃離他呢？爸爸不敢想。

“爸爸。”

爸爸擡起頭，看着遠光橙從樓上走下來，“橙橙......”

遠光橙覺得很累，這一周漫長得像一個世紀，他過得很艱難，他知道爸爸也在煎熬。既然兩個人都在困獸之鬥，那不如铤而走險。

爸爸攬住遠光橙，腦袋輕輕放在他的肩膀上。

“橙橙明天就要走了，東西準備好了嗎？”

遠光橙一愣，“爸爸？”這是想通了，同意他繼續消失在周末了？

爸爸沒有擡頭，沉悶的聲音在他耳邊響着。

“我和你媽媽當初選擇了自己想要的人生，傷害了橙橙。現在，橙橙當然也有權利選擇自己的道路，爸爸沒有資格阻攔。”

遠光橙仰頭，沒有說話。

他當初說這話的時候，沒想過會有今天這樣的情況。

“我不知道你做的是什麽工作，但一定不是我能猜測到的。你可以憑空消失，可以獲得政府的保護，可以有奇怪的代號，還有很多我不知道的東西吧。”

“如果你想知道，我可以告訴你。”遠光橙低頭拍拍爸爸的肩膀，“只要你承受得起代價。”

爸爸坐直了身體，他現在已經接受橙橙的特殊了，“這個代價會傷害到你嗎？”

遠光橙笑了一下，又很快淡下去，“不會，只是......爸爸會忘記一些東西。”

爸爸怔怔地問道，“忘記多少？”

“我的工作性質特殊，不能為普通人類所知。所以爸爸一旦知道了真實情況，有關我工作的全部記憶會消失，悄無聲息的。也許你睡一覺起來，就覺得好像有什麽記不起來了，像做夢一樣。”

爸爸聽懂了，但他不明白，世界上真的會有如此科幻的技術，還将會發生在他身上。盡管忍不住覺得荒謬，但他知道，橙橙說的是真的。

他有點心動，删除記憶不是好事，但他寧願知道真相後遺忘，也好過在戰戰兢兢中茫然地活着，還會傷害橙橙。

遠光橙看出了爸爸的意動，但他不願意走這條路。記憶删除非常精準，但做不到完美。它只是删除，沒有修補功能。

“爸爸，你要想好，記憶删除的不僅僅是工作部分，和工作相關的時間、地點、天氣、見到的人、說過的話、看到的風景全部消失，你知道這意味着什麽嗎？”

意味着爸爸将時時疑惑自己缺失的是什麽，這一周的時間為什麽會有很多記不清的地方。回憶像彈奏老舊的鋼琴，曲不成章。如果是一個生性敏感的人遇到這種情況，可能他一輩子都會記得這種空蕩蕩的，無法填滿的孤寂。

對于遠光橙來說，最重要的是，爸爸說過愛他。

他記憶裏唯一的一次。

從此只有他一個人記得。

爸爸明白兒子的意思，他想了很久，如果要他選擇的話，他還是傾向于知道後遺忘，但橙橙好像并不願意。他的眼神有些難過，甚至是不自覺的乞求。

“只是這部分的記憶消失而已嗎，我會忘記你嗎？”

“不會的。”

那為什麽你會露出這樣的表情？

爸爸确定自己能承受後果，但不确定橙橙能不能接受。如果他堅持，橙橙會妥協，但他不願意看到那樣哀傷的眼神。

他的兒子又帥又聰明，就應該驕傲地笑，神采飛揚啊。

“橙橙，能跟爸爸大概形容一下你的工作麽，用電影情節或者漫畫人物都行，可以嗎？”

遠光橙想了一下，“大概是超人，奧特曼也可以。”

爸爸突然就笑了，有着釋然的意味。不管橙橙具體在做什麽，至少他知道了橙橙是為了什麽而工作。他的兒子已經優秀到能承擔起這樣的重擔啊，作為他的爸爸，怎麽能夠總是在懷疑他，綁住他呢？

“橙橙會沒事的。”

“當然。”

遠光橙被爸爸抱在了懷裏，感覺這個禮拜的擁抱比以往一年還多。也是在這個時候，他感覺自己像被保護的小孩，想去依賴。

“爸爸知道了，那就這樣吧，橙橙放心吧，爸爸沒事。”

遠光橙很意外，他以為爸爸會......

爸爸站起身來，還伸了伸懶腰，笑容明亮，“我覺得，還是不想忘記這周發生的事。盡管不太開心，盡管還是很擔憂，但這也是我和橙橙兩個人的記憶，如果只有橙橙一個人記得，那只有橙橙一個人難過了，這可不行。”

遠光橙揉揉眼睛，笑着躺進沙發裏。

“我兒子這麽厲害，我應該為他驕傲。”爸爸朝他眨眨眼，“我也相信他能做好。”

遠光橙仰頭看他，“爸爸說得對，我很厲害。”

爸爸笑着進廚房了，不一會兒廚房傳來叮叮咚咚忙活的聲音，遠光橙發了會兒呆，然後轉身上樓走進房間，把自己埋進了被窩裏，直到晚飯時間才下樓，一直低着頭。

晚飯剛做好一會兒，爸爸沒有上樓喊橙橙。雖然決定相信橙橙，他內心還是有些抵觸，這需要時間去消磨。幸好橙橙自己很快就下來了，爸爸給他夾菜，什麽也沒說。

吃完飯後，遠光橙收拾碗筷，爸爸洗澡去了。收拾好後，遠光橙先回了房間，他最近沒怎麽睡好，現在終于解決了問題，頭很痛，想早點睡覺。房間有點亂，他沒心思收拾，現在也不太想收拾，只把床整理了一下，睡覺還是需要舒服一點的。

等他把床鋪好，翻出睡衣打算洗澡時，爸爸敲門進來了，還抱着枕頭。

面對遠光橙瞪大的眼睛，爸爸理直氣壯地坐在他床上，“我要睡這兒。”

遠光橙把臉埋在睡衣裏笑，越笑越大聲，最後實在撐不住，捂着肚子靠在門上笑。他發誓，就算把從小到大的記憶翻個底朝天，他都沒有和父母同處一室的印象。不說習不習慣的問題，他都十五歲了，和爸爸一起睡很奇怪的吧！

“我拒絕，我不要！”遠光橙趕爸爸出去，“你回去睡，明天給我做早飯，不要鬧，回去回去！”

“我不走，我跟我兒子一起睡有什麽好害臊的，實在不願意，我可以睡地上。”

“睡你個頭，出去出去！”

兩個人推推搡搡了半天，爸爸還是被趕了出去，遠光橙一臉實在不知道說什麽好的表情，雙手抱胸站在卧室的門口。他居然有一天要像哄孩子一樣，哄自家爸爸一個人睡覺。他小時候可乖了，一點都沒有這麽鬧騰好嘛！

“你自己下樓回房間睡覺，還是我帶你過去？”

爸爸答得飛快，“橙橙帶我去！”

“......我就是這麽随口一說。”

遠光橙實在是哭笑不得，幹脆牽着爸爸的手下樓。他很懷疑在他鋪床的時候，他爸爸被人調包了，這麽幼稚的人到底是誰啊！

把爸爸安全送到他自己的房間後，遠光橙在關門之前，回頭看了爸爸一眼，和他一樣的眼睛裏有來不及掩藏的擔憂和錯愕。

遠光橙微笑地揮手，輕輕地說道。

“我明天7點起床，然後從家裏出發去那邊。”

“我不要吃面包牛奶，要吃日式早餐，越多越好。”

“我走了以後你要去上班，不許再翹班，你要是沒錢養我了，我就去找媽媽。”

“上班專心一點，你是醫生，要對病人負責。”

“我下周一早上先回家，你等着我。我時間把握不太好，也可能是星期天半夜，你要是聽到奇怪的聲音不要害怕。”

遠光橙本來就打算說下明天的早飯，然後覺得還是要叮囑一下爸爸安心上班，然後越說越多，直到說不下去。

他看見爸爸眼裏的淚光了。

“目前就這些，如果還有別的，我明天早上再補充。”遠光橙背着身擺擺手，“晚安，爸爸。”

門輕輕地合上了，爸爸笑着入睡。

明天要早起，家裏沒飯了。

作者有話要說：

下章回歸刀劍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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