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許舟把方馳送到往孫問渠家轉過去的那個路口,離孫問渠家還挺遠,不過方馳沒讓他繼續送,送一個來回許舟都不用吃飯了。

“你去幹嘛啊?”許舟問。

“做飯,”方馳說,“收拾屋子洗衣服……”

“……家政啊?你俱樂部那兒不是挺賺錢的嗎,怎麽還兼職?”許舟看着他,班上的人都知道方馳一個人住在市裏,平時的花銷靠自己比賽和做向導什麽的,收入還挺不錯的。

“一言難盡,”方馳嘆了口氣,拍拍許舟的肩,“走了。”

孫問渠畫的畫,方馳還挺有興趣的,同意過來也是想看看畫。

他不知道孫問渠會把黃總和他畫成什麽樣,如果像他的字那一樣,那還真是挺不錯的,裱一下可以擱屋裏挂着了。

有時候想想挺意外,孫問渠那德性居然能跟書畫這些東西扯上關系。

而且還能給別人畫畫,讓他莫名在對孫問渠某些特別不能接受的東西之外有一絲細小的感動。

孫問渠家院子門開着,門外停着那天那輛甲殼蟲。

他進了院子,敲了敲門,今天有客人,他就不跳窗戶了,給孫問渠點兒面子。

有人過來開了門,是馬亮。

方馳不知道該怎麽稱呼,大哥,還是……叔……

“你好。”猶豫了一下他省掉了稱呼。

“大侄子啊,”馬亮笑着說,“等你半,半天了。”

“我剛放學,”方馳進了屋,把書包扔到牆邊地板上,“沒有菜吧?”

“有菜,我跟你亮子叔叔去買了,”孫問渠從書房裏走出來,手裏拿着一卷宣紙,隐約能看到墨跡,“你直接做就成。”

“哦。”方馳應了一聲,看着他手裏的紙,還真是水墨貓?

“這個給你的,”孫問渠把紙遞了過來,“我畫半天呢。”

“還蓋,蓋了戳呢。”馬亮笑着說。

“哦。”方馳接過了那卷紙,慢慢地展開了。

大概是因為一直想着這是一幅水墨畫,特別文藝特別有範兒特別……的那種,所以當他小心翼翼地把畫展開,看到跟畫紙大小嚴重不成比例的內容之後,愣了能有半分鐘都沒反應過來。

畫得真挺好的,而且就是用毛筆畫的,并且畫得也相當傳神,黃總嚴肅的總裁臉都表現出來了,一看就是黃總,至于旁邊的鏟屎官……

“你這是……”方馳終于忍不住一下樂出了聲,“Q版啊?”

“怎麽你看不上Q版啊?”孫問渠說,“我畫好半天呢。”

沒錯,這就是一幅,用毛筆畫在怎麽也得有兩尺的宣紙上的,墨色深淺有致,構圖輕重合理主次分明虛實相生呼應平衡的……巴掌大的Q版畫。

黃總和他都畫得很可愛,旁邊還真有孫問渠的印章,這種意料之外的狀況讓方馳對着畫笑得停不下來。

“他真畫了好……半天的,怎麽也,也得有半小時。”馬亮在一邊也笑了起來。

“喜不喜歡給句話啊。”孫問渠抱着胳膊看着他。

“挺喜歡的,”方馳把畫卷好,“謝謝。”

“不客氣,”孫問渠勾勾嘴角,“我主要是想看看你會不會笑,沒想到還有酒窩呢。”

方馳愣了愣,想想自己剛笑成那德性頓時有點兒尴尬,轉身把畫放到茶幾上進了廚房。

孫問渠和馬亮去買的菜,都堆在廚房案臺上,還有一堆外國字兒的調料,方馳認不出都是些什麽,打開了一樣舔了一口才猜明白了。

“菜夠,夠嗎?”馬亮到廚房門口問了一句。

“夠,夠一星期的了,”方馳看了看菜,“你倆以前開過食堂吧。”

“省得你,你老跑,”馬亮笑笑,“大侄子辛苦了,口味淡,淡點兒,你爹口淡。”

方馳回過頭看了他一眼。

“親爹呢。”馬亮笑得眼睛都快找不見了,轉身回客廳去了。

方馳扒拉了一下菜,還真是什麽人跟什麽人待一塊兒,馬亮一個結巴嘴都見縫插針地開損。

“一會兒一塊兒吃啊,”馬亮又轉了回來,“你親爹這兒,有好,好酒。”

“……哦。”方馳說。

“這得畫,畫多久啊?”馬亮進了書房。

孫問渠正看着桌上的一幅畫,畫的是黃總,剛勾了個形:“不知道,兩天吧,手生。”

“怎麽突然這,這麽上心。”馬亮看着他。

“閑的,”孫問渠笑笑,畫還沒有畫完,為了逗方馳過來,他臨時幾分鐘畫了個Q版湊數,“我昨天想給羅鵬寫字呢,寫半天都不行,手僵得很,随便畫點兒寫點兒當松手了。”

“貼床,床頭的老當……益壯麽?”馬亮笑了。

“嗯,也沒準兒寫個老牛推車老馬識途什麽的,”孫問渠想了想,“到時他們去爬山,你去麽?”

“你去我就,就去,”馬亮說,“我跟博文沒,沒話說。”

“這話說的,不知道的以為咱們三角戀呢。”孫問渠啧了一聲。

“你……你這樣的廢,廢物,”馬亮斜了他一眼,“不是我,的菜。”

“滾蛋!”孫問渠瞅了瞅他,也就馬亮這麽說話他不會生氣了。

這算是他的痛處,這要換了別人敢這麽戳他,他能當場把硯臺扣人臉上。

方馳雖然會做菜,但估計平時也不做得這麽複雜,就半小時時間,孫問渠坐客廳裏聽着,光掉鏟子就掉了四次,還摔了一次碗。

“我那鏟子還活着呢麽?”他喊了一聲。

方馳沒回答,只是伸了手出來,拿着鏟子沖客廳這邊揚了揚。

“摔壞了工資裏扣啊。”孫問渠補了一句。

廚房裏沒有回應,傳來了菜下鍋“唰”的一聲。

三個人吃飯,方馳做了四菜一湯,排骨,魚,肉末茄子和一個青菜,加一個黃瓜皮蛋湯。

賣相不行,菜都團着,盤子邊上還挂着湯汁,不過聞着還可以。

“就這水平了,湊合吃吧。”方馳說。

“喝點兒酒?”孫問渠從櫃子裏拿了瓶不知道什麽酒出來,正要往方馳面前的杯子裏倒的時候又停下了,“哦你不能喝,還沒成年呢。”

方馳看了他一眼沒出聲。

馬亮拿過瓶子給方馳倒上了酒。

“這什麽酒?”方馳問了一句,瓶子上全是不知道哪國的細密的字母,圖案也相當抽象看不出個所以然來。

“82年的紅星二鍋頭,”孫問渠指指他杯子,“你先舔舔,要不我拿筷子給你蘸點兒?”

“得,得了,”馬亮瞅了孫問渠一眼,“你倆不嫌膩啊,玩,玩個沒完了,還。”

“你到底多大啊,”孫問渠坐在方馳對面,“成年沒?”

“我……”方馳剛開口就又被孫問渠打斷了。

“再說14歲初二我抽你。”孫問渠指指他。

“成年了。”方馳輕輕嘆了口氣。

“高三吧?”孫問渠笑了,“也就高三的還得去學校晚自習了。”

“嗯。”方馳應了一聲。

“你戲挺足的,真想采訪一下你,是什麽力量讓你如此投入,”孫問渠夾了塊排骨,“嗯,這個排骨不錯,醜陋的外表下有顆美味的心……方影跟你什麽關系?”

“我表姐。”方馳低頭吃了口青菜。

“我怎麽不知道她有你這麽個弟弟?”孫問渠想了想。

“你倆好的時候我還沒上學,不在一個地兒,”方馳看了他一眼,“你倆好過沒?”

“好過沒?”孫問渠轉臉問馬亮。

“靠,”馬亮也正啃着排骨,含糊不清地說,“我是該說好,好過還是沒,好過啊,訛錢那事兒過,過了沒?”

“過了。”孫問渠說。

“那,好過,”馬亮點點頭,“情窦初,開,青澀懵,懵懂。”

“那就是說……”方馳擡起頭看着孫問渠,“你……”

“沒,始亂終棄真沒有,”孫問渠馬上說,“她轉學了我們分的手,分手還是她提的,雖然我沒怎麽難受。”

“哦。”方馳又低下了頭,覺得有點兒丢人。

“來,喝一口,”馬亮舉起杯子,“為……侄子的手,手藝。”

“為我兒子人生第一份賣身契。”孫問渠也舉起了杯子。

方馳比較無語,舉了舉杯子沒說話。

“不說點兒什麽?為點兒什麽啊。”孫問渠眯縫一下眼睛。

“為不過你倆。”方馳說。

“喝,”馬亮笑着喝了一口酒,“你可以為你跌……跌,跌……”

方馳看着他皺了皺眉。

“宕起伏!的人生。”馬亮把話說完了。

“哎。”方馳有點兒想笑。

跟馬亮在一起的時候,孫問渠比平時要正常不少,聊天兒說話都沒有陰陽怪氣,也沒戲弄他。

方馳覺得簡直太感動了,埋頭三口兩口就吃完了飯。

“少年就是不一樣,”孫問渠看了看他,“跟喂豬似的都不用操心。”

“你真沒因為嘴欠被人打過嗎?”方馳問。

“有過啊,”孫問渠夾了口菜,“被你。”

馬亮沒在一邊沒忍住笑了半天:“他更,年期,以前不,不這樣。”

吃完飯方馳把碗收拾了去洗,孫問渠和馬亮在客廳聊天兒,聽得出馬亮雖然說話磕巴,但語氣跟吃飯那會兒不一樣了,聽不清說的是什麽,但特別語重心長。

孫問渠一直沒出聲,就好像是馬亮正在寂寞地朗誦,可惜有點兒磕巴。

那個服務合同裏有洗衣做飯收拾屋子這幾條,方馳洗完碗順手把孫問渠放在洗衣機旁邊的幾件衣服扔進去洗上了。

“我走了啊,得去學校,昨天沒去挨好一頓說。”方馳走到客廳,孫問渠正擺了套茶具在泡茶。

“喝口茶嗎?省得晚上犯困。”孫問渠說。

“不喝,我失眠。”方馳拎起書包。

“又走路的?”孫問渠看着他,“你整天坑蒙拐騙的沒給自己弄輛車啊,自行車也行啊。”

“有,”方馳戴上耳機,打開門走了出去,“我就是喜歡走路。”

方馳有輛自行車,買了幾年,沒騎過幾次,他的确是更喜歡走路。

走路能讓他覺得踏實,還能鍛煉,大概有時候還會想起小時候跟在爺爺身後滿山遍野爬來跑去的日子。

童年的記憶真是刻骨銘心啊。

許舟老愛這麽說,他的童年是玩游戲,所以現在見了游戲就挪不了窩。

方馳覺得這話有一定道理,他現在做夢都還總能看到滿眼的綠色,偶爾還覺得能聞到土腥味兒。

“哈漏!”耳機裏一首歌放完,突然傳出了人聲。

方馳吓了一跳,一時半會兒都沒弄明白這聲音是從耳機裏傳出來的還是旁邊有人喊了一嗓子。

正在他左右看的時候,聲音又響了起來:“聽的這歌也太沒勁了,下回過來給你弄點兒帶勁的!”

方馳這回聽出來了,這是孫問渠的聲音。

“我靠?”他從兜裏拽出了自己的MP3,還真是一段錄音!

估計是做飯的時候他把MP3擱桌上了被孫問渠拿去折騰了一通……

他摘下耳機,把這段錄音給删掉了,又檢查了一遍沒有別的錄音,以免聽半道又吓一激靈。

這人心智到底有多少年沒發育了!別說360度,就是翻個3600度,也看不出來是個奔三的人!

孫問渠決定恢複以前健身的習慣。

早上起床心情不錯,用了大半天很順利地把另外給方馳畫的那張畫完成了,休息了一會兒他就出了門。

小區旁邊以前總去的那家健身房已經換了老板,裝修一新,看着跟會所似的,孫問渠一進去還沒坐定,就被幾個私教包圍了。

他挑了個相對順眼的聊了幾句,另外幾個識相地走開了,讓他有種夜總會挑人的錯覺。

這個私教姓楊,說相對順眼是有原因的,因為沒有其他人襯着的時候,楊教練看着一點兒也不順眼,只不過身材還比較順溜,沒把自己練成倒三角或者倒梯形。

“我給您介紹一下項目吧,您是增肌還是……”楊教練翻開了手裏的文件夾。

“別介紹,我聽着頭暈,”孫問渠擺擺手,“我就辦個卡,一天兩小時,目标是不長肥肉不露肋條,別的你看着辦就行。”

“好嘞!”楊教練立馬笑了,“我給您算算,報個價。”

“嗯。”孫問渠站了起來到器材區轉了轉,都是新的,東西挺全。

他以前健身也不是為了健身,只是為了打發時間順帶有身材不錯的他多瞅幾眼,現在回來覺得幹什麽都沒勁,來健身也就只有打發時間這一條了。

“孫哥?”身後有人叫了一聲,“是孫哥吧?孫問渠?”

孫問渠轉過頭,看到身後有個光着膀子一身汗的男人,根據這人頭發上的藍色沖天炮,孫問渠認出了他:“小雞啊。”

“這麽巧,孫哥也來這兒健身?”小叽掄着個啞鈴就走了過來。

“我就住這兒。”孫問渠往後躲了躲。

“啊對,”小叽想了想笑了,“你就住旁邊小區……你頭發長了啊?怎麽也沒叫我去打理一下?”

“長了麽?”孫問渠往旁邊鏡子裏看了看,“這才幾天,這就能看出長來了我得是吃了發育寶。”

“可以修修了,也可以染個色,你頭發太黑了,顯得沉,”小叽一邊掄着啞鈴一邊跟他并排站着往鏡子裏瞅,“要不挑染也行,比較時尚。”

孫問渠看着他腦袋上那抹藍色:“不。”

“哎你別看我,我這是為了強調設計感,”小叽摸摸自己頭發,“給你做的話,肯定不會是這樣啊。”

“我要弄給你打電話。”孫問渠說。

跟小叽聊了幾句,那邊楊教練說是可以辦卡了,讓他看看價格。

孫問渠也沒細看,直接交了錢。

“那咱們從今天開始還是……”楊教練跟他商量。

“就今天吧,來都來了。”孫問渠說。

“那好,我先給你說說每天的計劃。”楊教練趕緊拿出一張印着訓練計劃的紙準備給他說。

“不用了,你直接說要幹嘛就行。”孫問渠說。

不知道為什麽,他特別不願意有人給他講東西,無論是小叽做頭時的發型解說,還是楊教練的訓練計劃,只要是有人給他解說什麽,他就會莫名其妙地覺得心煩意亂,也聽不進去。

折騰了兩個小時,出了一身汗,孫問渠感覺還挺爽,回家洗完澡躺沙發才覺得很累,也沒力氣再進屋上床,就這麽窩沙發上就睡着了。

運動過後睡眠質量總是很不錯的,連夢都沒做他都不知道自己睡了多長時間,一直到有人在他身上推了幾把,他才有些迷糊着醒了過來。

接着就被自己屋裏有人能推自己這件事給吓得蹦了起來,徹底醒了。

“是我。”方馳站在他跟前兒,一腦門汗地看着他。

“不是,我不是關窗了嗎?”孫問渠站起來看了看窗,還是關好的,“你怎麽進來的啊?”

方馳嘆了口氣,舉起手,手裏拎着他的鑰匙:“這東西在門上插着呢,就你這樣的居然從來沒招過賊?”

“沒,”孫問渠拿過鑰匙扔到桌上,“今天随便煮碗面什麽的得了,我下午運動過量了沒食欲。”

“運動過量應該餓得眼冒綠光才對啊,”方馳摘下耳機放到桌上,掏出MP3要放下的時候又看了一眼孫問渠,“你別再往我這裏錄東西了,昨天吓我一跳。”

孫問渠笑了起來:“芝麻膽兒,我就覺得你這些歌沒勁,我電腦裏有不少好聽的,你可以挑挑。”

方馳想起了那天孫問渠的Gravity,還有車裏那些英文歌,搖了搖頭:“你聽的那些我聽不懂,我還是聽沒勁的得了。”

“我這是提高你品味呢,”孫問渠啧了一聲,“真不求上進。”

“你挺上進的,”方馳随口說了一句,準備進廚房煮面條,“要不吃涼拌……”

“你他媽再說一遍。”孫問渠聲音突然冷了下來。

方馳愣了,轉頭看過去的時候發現孫問渠的臉色很難看,他非常迷茫,不知道自己又踩在他哪個點兒上了:“怎麽了?”

孫問渠盯着他看了一會兒,皺着眉揮了揮手:“沒什麽,煮面。”

方馳随便弄了點兒鹵,弄了碗拌面拿給了孫問渠。

“我吃不了這麽多,”孫問渠看了看面,“你是不是按你食量做的啊?”

“不是,”方馳轉身進廚房拿了個小碗,挑了點兒面出來,“按我食量得有兩碗,你不說沒胃口麽,給你減了半碗就是這麽多。”

孫問渠吃了一口面:“哎你煮面條的水平甩你做菜水平八百多條街。”

“我總吃面,一年能煮個幾百碗的練出來了。”方馳說,低頭兩口把勻出來的面吃光了。

“吃這麽多也不胖,”孫問渠邊吃邊看了看他,“是因為總走路麽,還有總逃命。”

“沒總逃,”方馳說,“不訓練的時候就跑步。”

“訓練?練什麽?”孫問渠挑了挑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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