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孫問渠一句天天來, 讓方馳非常不爽。
不為別的, 就因為他自己不能天天回家,想想孫問渠一個不務正業游手好閑每天懶得跟蛇似的人都能說出每天來的話, 自己想爺爺奶奶想得耳朵都疼了也只能憋着, 他挺不平衡的。
不過再擡眼看到爺爺奶奶笑得挺開心的樣子, 他暫時把不平衡扔到了一邊,一邊吃飯一邊把骨頭什麽的扔給小子吃。
小子一頓飯有一半時間就蹲在他身後, 孫問渠每吃幾口就得回頭瞅瞅, 判定一下是不是需要躲開。
吃完飯,孫問渠的手機響了, 馬亮打來的:“在你兒子家吃, 吃完了沒?”
“這都被你發現了。”孫問渠笑了起來。
“不良大, 大叔尾随祖國花,花骨嘟全程我都看,看見了,”馬亮嘿嘿笑了兩聲, “要去坐船了。”
“嗯, 我就來,”孫問渠挂了電話看着方馳, “你要過去向導嗎?”
“不用,那就一個小瀑布, ”方馳一邊收拾桌子一邊說, “你們過去再上來也就一個小時差不多了,進山才需要向導。”
“你這錢掙得挺輕松啊。”孫問渠說。
“那你跟你們領隊問問, 我要不進山,他敢不敢帶你們這幫人進去。”方馳不急不慢地說。
孫問渠回了農家樂,一幫人已經收拾好了,正準備上船。
“跑哪兒去了你!”李博文一看他就迎了上來,一臉擔心,“說什麽辟谷,辟這麽長時間。”
“怎麽不得辟到你們吃完啊。”孫問渠笑笑,接過了馬亮遞過來的包。
這包他把帶來的換洗衣服塞進去之後都不想背,裏面東西挺全,全是李博文買好的,睡袋什麽的都有,但他就覺得挺煩。
李博文從小就這樣,所有人都覺得他倆關系挺好的,李博文對他也好得很,但就只有他感覺不到,永遠都覺得這些好像是在表演。
“上船吧!”領隊在河邊喊,三條村民的鐵船已經停在了河岸邊,幾個姑娘已經邊喊邊笑地跳上去了。
李博文想拉他一塊兒坐前面的那條,孫問渠裝沒看到,轉身跟羅鵬上了最後那條。
大家都坐好之後,船家就往上游開了出去,船是柴油馬達的,轟轟響,孫問渠正好坐船尾,感覺轟得他後脖子都麻了。
到了小瀑布下游的支流,三條船排着停在了岸邊,大家開始挨着往岸上蹦。
船沿有些高,水也深,就算是在岸邊,有人往下蹦的時候船也晃得挺厲害的,船家用撐船的長鐵篙在水裏戳着盡量穩定船身。
人跳得差不多了,孫問渠跟在馬亮身後準備下去,就在他一條腿已經踩到船沿上另一條腿也離開了船面的時候,有人從旁邊的那條船上跳了過來,而且還沒站穩,往孫問渠站的這一側蹬了一腳才停下。
因為突然的重力,船身猛地一斜,孫問渠就覺得身體重心往外一傾。
“我操!”他喊了一聲,趕緊往下一蹲,狠狠扳着船沿才沒一頭從船上翻進河裏。
“不要跳來跳去啊!”船家也喊了起來,“直接下船去就行,不要來回跳!”
“博文你兔子啊!”羅鵬在岸上也喊了一句,“趕緊下來,瞎蹦什麽呢……”
孫問渠一身冷汗地轉過頭,看到了一臉歉意正往他這邊走過來的李博文,他忍不住說了一句:“你他媽是不是吃了耗子藥?”
“那邊下得慢,”李博文很不好意思地抓抓頭,“我就想從這邊下呢,沒事兒吧?”
“有事兒能怎麽樣。”孫問渠說,蹬着船沿跳了下去。
“你要摔下去了,”李博文跟他身後跳了下來,“我肯定也立馬跳下去啊。”
孫問渠沒說話,整了整衣服。
“你幹嘛啊,吓死我了!”趙荷跑過來往李博文身邊一靠,“船那麽不穩你還跳,又不是夏天,摔下去多冷啊。”
“沒事兒,還好沒把問渠晃下去,我剛就是……”李博文拿着手機追到了孫問渠身邊,“還想讓你看看你這張照片呢。”
孫問渠往手機上瞟了一眼,是張他坐在船看風景的側臉照片:“你拍的啊?”
“嗯,”李博文笑着拍拍身上的相機包,“是不是拍得挺有意境的?”
“比你以前的水平高。”孫問渠點點頭,李博文一直喜歡拍照片,不過也沒見他下功夫認真學過,相機倒是一年一個地換着,一個比一個高級。
“還有呢,幾張我都傳手機上了,你看看,”李博文在手機上翻了幾下,拍的都是孫問渠,有幾張馬亮的,的确拍得還挺不錯的,馬亮的煩躁臉都拍出了酷感,他又往後劃拉了幾下,“沒了。”
“等等,”孫問渠在李博文要收回手機的時候一把拿了過去,“剛那張是什麽?”
“哪張?”李博文問。
“亮子擤鼻涕那張後面。”孫問渠往後翻着。
“我什麽時候擤,擤鼻涕了?”馬亮啧了一聲。
“是他摸鼻子那張吧,”李博文說,“在後面。”
孫問渠往後翻到了那張,飛快地又扒拉了一下,指着後面的那張照片:“這是什麽?”
“蘑菇啊,”李博文有些迷茫地看着他,照片是一張微距拍的小蘑菇,枯葉堆下的一朵白杆紅頂的小蘑菇,“怎麽了?”
“這是不是你爸說的那種?”孫問渠看着照片,“就我們小時候,他說找到就能實現願望什麽的那種?”
“……是啊,”李博文笑了起來,“你怎麽還記得這事兒啊,也不一定就是這種,我爸那是逗咱倆呢,這就是湊巧了。”
“真有啊……”孫問渠拿着手機遞到馬亮眼前,“看,我給你說過的那個紅蘑菇。”
“挺漂,漂亮,”馬亮看了看,又小聲說,“你小時候總,總找的那個?念念念念念……哎!不忘的那個?”
“嗯,”孫問渠應了一聲,把手機還給李博文,想想又問了一句,“博文,這個在哪兒拍的啊?”
“就這兒啊,”李博文說,“我前兩個月來的時候拍的,不過不是咱們今天走的這條路,是大媽徒步的路線,那會兒來的時候沒向導就沒走這邊。”
“哦。”孫問渠沒再說話。
童年的某些記憶會一輩子都清晰地留存在腦海裏,時間越久,就越像是昨天。
孫問渠對這種一直只存在于想像中的小紅蘑菇有很深的印象,不僅僅是李叔說這蘑菇能實現人的願望,還因為他曾經有兩三年的時間都像着了魔一樣地想找到這種蘑菇。
那時他迫切地想要實現的願望很多,不想練字,不想畫畫,不想做陶,還有……希望老爸老媽不要再吵架。
但一直也沒找到。
所以老爸老媽現在也還經常吵架,不吵架的時候也沒話可說,不到逢年過節,老爸也不會回家。
還真有呢,這種小紅蘑菇。
雖然跟他想像裏的不太一樣。
可惜現在他沒有什麽還需要實現的願望了。
有的只是對這玩意兒尋而不得的執念了。
瀑布離岸邊不遠,順着支流的小溪往上走了不到一公裏就到了,水很清,瀑布還挺美的。
就是有點兒小。
不過一幫人見了還是很興奮地踩着水就過去了。
孫問渠蹲在一塊大石頭上看着,看了一會兒又起身往旁邊的小樹林邊走了幾個來回。
“找蘑菇呢?”馬亮跟了過來。
“沒。”孫問渠說着又蹲回了之前的那塊石頭上。
“裝得真,不像。”馬亮笑了。
孫問渠也笑了笑:“要這邊也有,我給你摘一個,你有什麽願望沒?”
“你有沒有?要不我給,給……你找一個得,得了。”馬亮說。
“我啊,”孫問渠眼睛盯着瀑布想了老半天,跳下了石頭,“不知道,就想要不讓我重新活一次得了。”
馬亮拍了拍他的肩膀,沒說話。
在瀑布玩了半小時,領隊帶着大家往外走,準備開始這一次行程的重頭部分。
“一會兒還是開車上山,走老路,沒修過的,路比較爛,岔路也多,”領隊邊走邊說,“跟好頭車,要停車什麽的跟頭車聯系一下再停。”
“劉哥好羅嗦呀。”有個姑娘說了一句。
“沒辦法,你們要出點兒什麽事,我要負責的,”領隊說,“所以我說沒當地向導我肯定不帶你們進山。”
“那個向導看着是個小孩兒,行不行啊?”有人問。
“放心,這小子小學初中那會兒就開始玩攀岩了,戶外也是老手,”領隊笑着說,“而且他在這兒長大的,這片哪兒他都翻過了。”
走出瀑布那條支流回到河邊的時候,孫問渠有些吃驚地看到方馳正站在船邊跟船家聊着天。
“來多久了?”領隊一看到他,就喊着問了一句。
“一會兒。”方馳回答。
“你們進去沒多久就來了,”船家說,“我們本地人走這些路都不用坐船。”
“看到沒,”領隊一聽就笑了,有些得意地回過頭說,“咱們坐船坐老半天過來的路,人這用腿随便就過來了。”
孫問渠的确是有些吃驚,坐船過來的時候他都沒看出岸上哪兒有路可以走,方馳這每天也不騎車就跑來走去的都練的是獨門秘笈呢吧。
坐船回村裏,拿了車就奔赴山木深處了。
方馳坐在後排給開車的馬亮指路,還能把拐彎過去注意右邊有個坑,上了這個坡左邊有塊突出的石頭都提示到了。
“你這熟的,”馬亮感嘆了一句,“趕上賽車導,導航了。”
“小時候天天走。”方馳說。
孫問渠坐在副駕一直沒說話,這會兒回過了頭:“哎,我問你。”
“嗯?”方馳看着他。
“你們這山裏有蘑菇吧?”孫問渠問。
“有,不多,”方馳說,“這會兒都快沒了,你要吃蘑菇?”
“見沒見過一種……紅頂小蘑菇?”孫問渠比劃了一下,“早知道應該把博文那張照片拿過來。”
“別瞎吃,有毒。”方馳說。
“我沒說要吃,問你見沒見過?”孫問渠皺皺眉。
“沒,常見的都是很醜的那些,灰不禿嚕的。”方馳回答。
孫問渠沒再說話。
上山的老路很颠簸,而且不少地方還有塌方,路很窄,馬亮開了沒多久就換了孫問渠開。
“他開車放,放心,”馬亮說,“無證駕駛十,十年,有證駕駛,十年。”
“我真是神童。”孫問渠點點頭。
他沒無證駕駛十年那麽久,三四年是有的,主要是二十左右那幾年喜歡車,成天就開着車到處轉悠,開車比馬亮是經驗多些。
車最後停在一個上坡的土房子旁邊,這房子看着應該是村民進山歇腳的地方。
“車就停這兒,開不進去了,”方馳跳下車,“東西帶齊,檢查好裝備。”
孫問渠沒下車,扯着自己的那個包看着,剛他背着包去瀑布的時候老覺得這包死沉的,想看看有沒有什麽用不上的東西扔車上。
“幹嘛呢?”方馳過來問了一句。
“減負。”孫問渠說。
方馳沒說話,伸手拎了拎包,又翻了翻包裏的東西,然後把包裏的幾瓶水給拿了出來扔在了車上。
“有山泉可以喝是吧?”孫問渠拎拎包,覺得輕了不少。
“你敢喝麽?上游有村子呢。”方馳說。
“那你把我水拿出來什麽意思啊?”孫問渠瞪着他。
“喝我的呗,”方馳掃了他一眼,“這麽輕的包都背不動只能這樣了……”
“那你喝什麽?”孫問渠追問。
“我喝山裏的水,”方馳嘆了口氣,“我喝了十來年習慣了。”
孫問渠沒說話,大家一塊兒往山裏走的時候,他追到方馳身後,拎了拎他的包,小聲說了一句:“我靠14歲的少年你背炸藥包呢?”
“低頭看路少說話,”方馳說,“到露營地只走不看得兩個小時,邊看邊拍照邊贊美得三個多小時,還得是你們沒人出狀況。”
“我靠,”孫問渠一聽就覺得現在已經累得不行了,“我能回車上去待着嗎……”
“還每天健身房倆小時呢,”方馳往前走着,聲音裏帶着鄙視,“是去喝咖啡的吧。”
“錯了,是去看光膀子的老爺們兒。”孫問渠笑着回答。
方馳猛地轉過頭看了他一眼,又扭頭往前大步邁着走了。
孫問渠沒再跟上去,心情愉快地跟一幫人邊聊邊走。
現在天涼了,山裏氣溫這會兒還成,晚上估計挺涼,還好李博文買的睡袋好像是挺暖的那種。
不過雖然擔心氣溫,這兒的風景的确很不錯,剛一進山,還沒走多久,景色就已經全變了。
這個烏鴉嶺說是個嶺,其實有點兒謙虛了,一個山頭連着一個山頭,一邊是高山密林,一邊時不時就能看到開闊的山谷,山谷裏的田地和星星點點的房子。
“哎好美啊!”張琳在後面喊,“明天看日出應該很漂亮吧,小帥哥,是不是啊。”
“是啊!”羅鵬馬上回應。
“要不要臉啊!”張琳笑着罵了一句,“我問小向導呢。”
“看你們能不能起得來,”方馳說,“前面有個大點兒的平臺可以看景,拍照也不錯,有些玩攝影的就來這兒拍。”
孫問渠沒帶相機,覺得就是山裏轉轉,自己之前也在山裏窩了三年,差不多也就那樣。
到了方馳說的看景的地方,他就有點兒後悔了,這不是每天看到的那些土能比的。
站到平臺上的那一瞬間,眼前就像展開了一幅畫卷,午後的陽光灑在山谷裏,帶着朵朵白雲的影子,轉過來之後才看到還有一條一直沒有露出來的小河閃着光穿過。
“還真,真挺美的。”馬亮站在他身邊說。
“嗯。”孫問渠點點頭,拿手機對着按了兩張。
帶了相機的人輪番上陣,對着山谷咔咔一通按,拍完景之後就是輪流站到平臺中間拍人。
孫問渠在一旁邊看邊樂:“居然沒人帶絲巾啊。”
“哎,問渠一提醒!我想起來了!”張琳立馬拉開了自己的包,扯出了一條披肩來,“雖然沒有絲巾……但是我有披肩!”
“有銀镯沒?”孫問渠笑着問,“帶鈴铛的那種。”
“你閉嘴!”張琳把披肩一圍,“博文!給我來一張,要特抒情文藝範兒的那種。”
“行。”李博文端着相機過來了。
孫問渠樂了一會兒,往四周看了看,他們的人都散開了正到處看着,有爬石頭上去的,有往林子邊上的老樹上爬的,他扔下包也轉了轉。
轉了兩圈還差點兒踩到石頭摔一跤,也沒看到方馳。
“得虧是買了登山鞋,”孫問渠回頭看到馬亮也正轉悠着,“要不得摔死我。”
“沒這鞋你根,根本到不了,這兒。”馬亮啧了一聲,點了根煙原地蹲下了。
“注意環保,”孫問渠指指四周,“多難得的老林子。”
馬亮沒說話,從兜裏掏了個小鐵盒出來往裏彈了彈煙灰。
“我兒子怎麽沒影兒了?”孫問渠也蹲下了。
“往那……那邊兒去了,”馬亮指了指前面,“估計探,探路。”
孫問渠站了起來,往前面走過去:“我看看去。”
“看,看什麽,看,”馬亮笑着說,“禍害花骨,骨嘟呢吧。”
腳底下沒有平整的路面,孫問渠沒功夫跟馬亮貧嘴,只是回手沖他豎了豎中指。
往前走了沒多遠,小山道就轉進了林子裏,地上都是濕滑的石頭,石縫裏還能看到細細的水流。
孫問渠正琢磨着方馳能鑽到哪兒去,一擡頭看到了前面的樹下有煙冒出來。
躲這兒抽煙呢?
“方馳?”孫問渠喊了一聲,往那邊走了過去。
“幹嘛。”前面傳來方馳的聲音。
“你躲這兒幹嘛呢?”孫問渠看到了方馳,站在一棵大樹邊上,側過臉的時候能看到他嘴裏叼着煙。
“尿尿。”方馳皺着眉。
“快得了吧,”孫問渠一聽就樂了,方馳這姿勢看着也不太像尿尿,好歹也沖着樹啊,再想起來方馳上回在他家院子牆邊站着的時候,也是一句尿尿,“你是不是不知道說什麽的時候就說尿尿。”
方馳還沒開口回答,孫問渠已經走到了他身邊,伸手就把他嘴上的煙拿掉了:“多大點兒啊就抽煙。”
方馳瞪着他沒說話。
“你……”孫問渠看他表情有點兒不太對勁,于是偏頭往前瞅了瞅,“還真……”
話沒說完,方馳一胳膊肘頂在了他下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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