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我保護你啊

從巴塞羅那到巴勒莫一共有兩條航線。

一條是從撒丁島的上部繞行,途徑梵蒂岡、維蘇威火山,再拐上一個大直角一路向南,最終到達巴勒莫——這條航線缺點在于在這夏、秋交換季節,其航線與季風洋流并非順勢而行,優點是途徑可供補給的大碼頭數量較多,可随時做停船休整。

而另外一條航線,是出了巴塞羅那往東南方向開,從撒丁島的下部繞一圈,途徑斯基克達、安納巴,再往北走,最終到達巴勒莫——這條航線屬于新開辟的長線航線,優點在于其順當季洋流、季風走向,行船速度較快,缺點是海域水淺,運滿了貨物吃水較深的商船船隊在這片海域新船必須非常小心。

喜歡走新航線的商隊并不是很多,因為畢竟是以利益為首要目的的航海,所以大多數情況下,他們更願意選擇自己熟悉的航線,更何況,梵蒂岡是教會的文化活動中心,每一年夏季末是教會活動最為頻繁的時期,這個時間段內,在梵蒂岡都會有羅馬皇家海軍把守,算是給航海安全又上了第二道安全枷鎖——所以在沒有外界影響的情況下,絕大多數的商隊都會選擇為走舊航線。

而今年從航海公會流出來的消息卻稱,巴比倫海最大的海盜迪爾吃了雄心豹子膽,就蹲在梵蒂岡海域邊緣到巴勒莫的路上的某一處,等着一個送上門來的肥老鼠,然後大幹一票。

一時間,人心惶惶。

不少的船隊做出了航線的改動,毫不猶豫地奔向了新航線。

而席茲號這邊,最開始雷蒙德還有所猶豫,奈何席茲號上老船長留下的幾位說話比較有影響力的副手們都一致決定改航線走斯基克達以及安納巴航線,雷蒙德試圖勸說他們無果,最後還是抵不住衆人的輪番口舌,只是在開航之前,着重将席茲號上的武器以及炮火數量清點了一遍,之後,又在巴塞羅那多停留了幾日,親自寫了書信申請,花了筆不小的金額從皇家海軍處購入一批新軍火。

開航前,蘭多扒在船舷上,看着熱火朝天地往船上搬運炮彈的水手們,莫名其妙地問身邊的男人:“怎麽,咱們這是終于準備下海,要改行當海盜了麽?”

站在他身邊的席茲號大副瞥了他一眼,面無表情地說:“閉嘴。”

蘭多:“……”

當天傍晚,太陽從海平線落下,巴比倫海上最大的商業船隊運載着一批貴重煙草以及與這批煙草的數量相持平的炮火,隆重出航。

航線是巴塞羅那——斯基克達——安納巴——巴勒莫。

剛剛起航連續數日席茲號上那是人心惶惶,晚上負責值班守夜的水手眼睛各個瞪得比銅鈴還大,寸步不移地守在瞭望臺上,生怕從那濃濃的夜色之中冷不丁地就飄出一面海盜旗來,直到席茲號順利地途徑安納巴,進入較為空曠開闊的淺水海域,此時,席茲號上已在大海上漂泊四天三夜,而這些日子也是足夠風平浪靜,海盜毛都沒見着一根——

席茲號上的水手們幾乎是不約而同地松了口氣,心中慶幸,大概是來自航海公會的那些個重金換來的信息是貨真價實的情報。

結果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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結果,這人吶,一放松下來,就容易整幺蛾子。

伴随着秋季逐漸到來,晚上守夜海風一吹還真有那麽一點兒涼入骨髓的感覺,第二天從瞭望臺下來換班的時候,那是面色蒼白手腳冰涼仿佛昨晚他們已經挂在瞭望臺上死過一回……前面幾天還好,對于海盜的恐懼完勝于生理上的需求,但是眼瞧着即将要達到目的地,這會兒一群閑不住的水手仿佛轉頭就忘記了前些天偷偷賭博被雷蒙德抓住罰得哭爹喊娘的悲痛教訓,開始暗搓搓地惦記上了放在倉庫裏的那些朗姆酒——

因為航海時間較長,海上又是風吹雨淋烈日暴曬,所以淡水并不容易保存,時間一久就容易發臭,多數情況下,船上的水手們都是用淡啤酒來代替淡水完成飲水需求的……當然,如果有一杯火辣的威士忌或者甜滋滋的朗姆酒那就再好不過了,一小口酒水下肚,不僅滿足了饞蟲,從胃部開始往回返的暖洋洋勁兒,別提多銷魂了!

酒精,驅寒取暖居家航海行船利器!

可惜……

就跟“船上禁止賭博”這個規矩一樣,席茲號明文規定:但凡是在值班期間觸碰酒精者,責革職,流放碼頭,永不複征。

流放碼頭,永不複征。

……這他娘的可比扣扣工資、幾年沒得升職這種雞毛蒜皮的事兒嚴重許多。

賭博那再重的懲罰,好歹人還留在船上。

被驅逐下船,那就是事件大條了。

誰不知道雷蒙德大副率領的席茲號是當今巴比倫海最大的商業船隊,那船上福利與同行相比較自然是杠杠的,往往需要招收什麽職位,招聘海報往外面一貼那都是各個摩拳擦掌擠破了腦袋也要在這船上搶得一席之地,因為一口酒被趕下船,還永不複征,實在是劃不來——因此這麽多年來,席茲號上的水手們雖然總是犯着大大小小的錯,但是在“值班期間不得喝酒“這一點上,卻是始終沒有人敢去觸犯一下試試看的。

所以,在小傑羅提議當晚的值班人帶上一瓶朗姆酒上瞭望臺時,衆人的第一反應是:雖然有點小心動,但是要拒絕。

小傑羅嘁了聲,那張可愛的臉上寫滿了刻薄,摸摸鼻尖翻着白眼說:“你們膽子怎麽這麽小?一口酒而已,晚上雷蒙德大副都在睡覺,誰有興趣扒在窗子上看你們在幹嘛啊!”

水手A:“但是,這個,還是不好吧?”

水手B:“是啊是啊,既然有這麽條規矩,那當然就有它存在的道理,萬一喝嗨了那海盜來了我們沒注意,這不是坑了整個船隊麽?”

水手C:“是啊是啊是啊!”

小傑羅挑了挑眉:“別的船上就沒有瞭望臺了麽?”

水手A:“有是有,可是,咱們是領航啊——”

水手B:“我們走在最前面呢!”

水手C:“是啊是啊是啊!”

小傑羅嗤笑:“不拿就算啦,我是懶得勸你們,反正凍死的是你們又不是我,一口朗姆酒都能把你們喝得不省人事,那也真是——”

水手A:“胡、胡說什麽!我酒量好着呢!”

水手B:“一口朗姆酒能喝倒我嗎?能嗎?笑話!”

水手C:“是啊是啊是啊!”

小傑羅長長地“哦”了一聲,與此同時,他晃了晃手中的酒瓶子——大半瓶琥珀色的溶液在透明的玻璃瓶中發出誘人的聲響:“那你們到底要不要拿去啊?”

水手A:“拿就拿!”

水手B:“不就是喝口酒暖暖身子麽!我他娘還就不信了!”

水手C:“拿來拿來拿來!”

于是,由臉上有一道長長疤痕的船員A帶頭一把搶過了蹲在地上的金發少年手中那大瓶酒,順手往懷中一塞用衣服蓋好,一群當夜負責值班的水手們就滿臉興奮得像是今晚要趁着夜黑風高準備去做采花賊似的,呼啦啦一大群人走上了甲板,準備跟白班的兄弟換班去了。

當那亂七八糟的腳步聲從樓梯上消失,船艙內一時間陷入了一陣奇怪的安靜氣氛中。

小傑羅蹲在原地不動,臉面上嬉皮笑臉地目送那群罵罵咧咧的船員離去——直到走在最後那個水手的背影也消失在了他的視線範圍內,他這才收斂起了笑,與此同時,仿佛永遠在那雙碧綠的瞳眸之中蕩漾着的吊兒郎當沒個正經的戲谑之情也稍稍收斂,漂亮的綠色瞳眸猛地沉了沉,仿佛從碧綠變成了如同湖水般的藍綠。

在他的頭頂上,搖搖欲墜的煤油燈伴随着船只的航行輕輕搖晃,昏黃的燈光投射在金發少年的臉上,将他的臉照得忽明忽暗的。

蘭多縮在角落,并沒有看見此時船艙內這一幕,他只是認真地一邊繼續奮筆疾書他那個被雷蒙嘲笑為“猴子的幻想小說”的航海日記,一邊頭也不擡地說:“你這樣慫恿他們亂來,被雷蒙德知道,他搞不好會把你跺碎了丢進海裏喂鯊魚。”

小傑羅聽上去有些不以為然的嗤笑一聲。

蘭多沉默了一會兒,捉摸了下怎麽樣才能将雷蒙德是個死矮子爛賭徒的形象描寫得更加生動一些,随即這才心不在焉地又說:“小傑羅,你怎麽這麽想不開就當了名正兒八經的商隊水手呢?你身上這流氓氣息,去當海盜沒準能在巴比倫海發光發熱。”

黑發年輕人嘟囔着仿佛喃喃自語的聲音傳入金發少年的耳朵中,他那勾起的唇角弧度猛地僵硬了下忽然拉成一條飽含着危險氣息的直線,下意識地轉過頭去,卻發現這會兒黑發年輕人坐在角落裏保持着咬着羽毛筆皺着眉思考的标準姿勢——

完全沒有擡頭看他。

看上去也就是随口這麽一說。

“……”小傑羅的唇角勾起,漂亮又可愛的臉上露出深深的酒窩,“我要是當海盜,就拉着你跟我一起去當,跟着我,吃香的喝辣的!”

蘭多一聽“吃香的喝辣的”,仿佛還挺心動似的猛地擡起頭來幻想了一會兒,幾秒後,他又垮下臉來,搖搖頭滿臉蛋疼地說:“啧啧,得了吧,雷蒙德知道非打斷老子的腿不可。”

“他打不過我,我保護你啊。”

“……少來了,那家夥厲害着呢,簡直是地獄來的戰神所向披靡好麽!所向披靡!”

蘭多一邊翻着白眼一邊站起來,将本子收拾好,擡腳就要往上面甲板走,卻還沒來得及走出兩步,就被金發少年一把拉住,他愣了愣低下頭對視上那雙綠色的瞳眸:“幹嘛?”

小傑羅眨眨眼,滿臉莫名:“準備睡覺了,你去哪?”

“我去甲板上看着,那群酒鬼喝起來就停不下來,別真的喝醉了耽誤事才好。”

蘭多說着,将自己的衣服下擺從金發少年手中抽出,轉身離去。

只留下他一個人呆呆地蹲在原地,仰着脖子看着他離去的背影。

直到從樓梯盡頭傳來一聲門板被打開之後又被重新關上的聲音,

小傑羅愣在原地,良久,他猛地皺起眉,罵了聲髒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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