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救援行動
“……”
蘭多微微瞪大了眼。
雖然早就對此有所預料,然而真正親耳聽見事實,卻還是覺得震驚萬分,他瞪着小白仿佛難以置信道:“不是說船、船上還有女人,不是說海盜不會動女人麽?”
“迪爾未必知道船上還有個公爵女兒,他的目的只是那些能換黃金的茶葉和絲綢……普通的皇家海軍不了解海盜的規矩,自然認為美色也在他們的狩獵範圍內,所以出發前對于船上有什麽重要的東西下意識地認為是越低調約好——不過紅色旗幟升起,就代表着按照旗幟執行方案優先一切規矩,等到他們看到公爵女兒的時候,不會動她,但是也不會留她活口。”
小白聲音低沉沙啞,仿佛從上莫拉號到今晚為止,從來沒有說過像是現在這樣多的話。
在他說話的過程中,他已經放開了蘭多,似乎顯得有些急地轉身,像是準備要到衛生間裏去——而他走的時候,沒忘記将放在桌子上那塞滿了繃帶的醫藥箱也拎走……
蘭多看着那披着棉被笨手笨腳還想要走動的男人背影一時間頗為無語,在他身上的大棉被笨拙地将一張凳子掃倒後,他終于看不下去了,伸出手扶起那椅子問:“尿急?”
小白轉過頭,面無表情回答:“救人。”
蘭多指了指他身上圍着的棉被:“帶着這個去?”
小白:“……”
蘭多:“你腦子燒壞掉了?這玩意一下水就卷着你一塊沉底了——你自己還生着病!搞什麽英雄救美!”
小白掀起眼皮子,黑暗的船艙中,蘭多似乎是看見他露出了個似笑非笑的表情——但是當他稍稍湊上前定眼一看,又發現小白只是面無表情地看着他,良久,才輕輕地問了句:“那你說怎麽辦?放着她讓她去死?”
蘭多幾乎是下意識地皺起了眉:公爵女兒不能死。
因為她死了,雷蒙德就要遭殃。
雷蒙德雖然是個後媽,但是沒有了他,父親的船隊就是一盤散沙,就算他蘭多活着從莫拉號上回去了,那些人可能會對他有所改觀,但是也緊緊只是改觀而已,本質上,他們還是不會服他——這一點,蘭多雖然嘴巴上不承認,但是其實他心裏比誰都清楚。
想到這裏,他似乎非常煩惱了抹了把臉,随即,像是下定了決心似的說:“我去救她,你在這裏呆着不要亂跑——如果有海軍殺上來了,就把門關好,不要開門,實在不行,也要努力跟他們澄清你只是路過不小心被撈上來的無辜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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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着黑發年輕人一本正經地說着“海軍來了不要開門”這種話,男人臉上飛快地抽搐了下,而此時,前者卻沒有給他猶豫的機會,推着他将他推回床上躺好,又細心地替他壓了壓被子,正欲轉身離開,忽然被人一把抓住了手腕,蘭多回過頭,月光昏黃之中對視上一雙湛藍色的瞳眸:“法蘭基的商業船隊在左右後艙分辨都會帶着臨時救生艇,找到了那個女人,就讓她快點劃船逃走,離開了主船,海盜說不定就不會為難她……”
蘭多點點頭。
“你也要小心,實在不行就不救了,反正,無所謂。”小白将話說完。
蘭多笑了,伸出手,指尖在男人纏着繃帶的額間觸碰了下——
“有所謂的。”
輕輕地扔下這麽一句模棱兩可的話,随即轉身離開。
當黑發年輕人匆匆走出船艙,船艙內陷入了片刻死一般的寂靜,只能聽見船體因為外面不斷發出或者被命中的炮火而發出“吱呀”“嘎吱”不堪負重的聲響,躺在床上的男人安靜了大約幾分鐘,在聽見甲板上的海盜們跟迪爾報告,法蘭基商船隊的護航船只已經失去了戰鬥力請求接舷戰時,他目光一頓,緊接着,那覆蓋在高大身軀上的厚重棉被被一把掀開。
男人蒼白的皮膚暴露在月光之下,肌肉均勻分布在骨骼之上,而與平日不同的是,在那分布着一層薄薄細汗的皮膚上,居然布滿了黑色的詭異圖騰,那些圖騰似乎是從下向上延伸,一直覆蓋到男人的頸脖子下——之前,他是用棉被遮擋,才沒有被黑發年輕人發現任何蹊跷。
而眼下,他稍作猶豫,伸手将醫藥箱中所有的繃帶扯出來纏繞在身上,将那些奇怪模樣的圖騰完全覆蓋,而後,輕輕取過之前不慎跌落在地上的那粗糙的金屬面具,在臉上戴穩。
當窗外傳來迪爾批準接舷戰的口令時,男人也輕盈地翻出窗外,高大的黑影猶如鬼魅一般一閃而過消失在了甲板之上。
……
此時此刻。
迪爾這邊心情自然是無比舒暢。
相比起之前跟席茲號那場狼狽的硬仗,法蘭基的皇家商船簡直不堪一擊,随随便便不費吹灰之力就被他們揍了個落花流水——而此時,伴随着莫拉號重新打直了船頭無限逼近那艘滿載着無數寶貝的商船隊,迪爾吹了聲口哨,準備收網捕獲這條可能是整整一個夏季以來最大的一條魚。
然而就在這時,脖子上忽然吹過一陣涼飕飕的夜風讓他忽然感覺到哪裏不對——幾乎是下意識地擡起頭,緊接着,莫拉號的船長大人果不其然立刻地看見了一幕讓他的好心情瞬間灰飛煙滅的一幕:在他的頭頂上,一名黑發年輕人已經将長長的缰繩纏繞在自己的腰間,看上去正準備伴随着打接舷戰的海盜們一塊兒登船。
只不過海盜們是直接從甲板上搭踏板殺過去,這位是準備當空中飛人直接飛過去。
額角青筋跳了跳,金發青年幾乎是二話不說拔出了腰間今晚就沒準備取出來過的槍,對準那一副準備跑路的黑發年輕人,稍稍提高了聲音咬牙切齒笑道:“小乖乖,你這是又準備飛到哪裏‘散步’啊?”
那陰陽怪氣的聲音傳入蘭多的耳朵,吓了他一跳,低下頭,就看見他的“摯友”正用黑洞洞的牆頭對準自己,蘭多心下狂跳,卻并沒有躲避,強忍下了一陣狂跳的小心髒帶來的不适,嬉皮笑臉回答:“不是打接舷戰?我去看看熱鬧。”
“你不夠資格上前線。”
“我就去看看。”
“你沒有武器,到了那船上,一旦被法蘭基的皇家海軍扣住,等着你的就是死刑。”迪爾說,“我是為你好,現在下來,回到你船艙去。”
有那麽一瞬間,蘭多覺得自己似乎在金發青年的話語中聽到了一絲絲真切的情緒,但是由于片刻後,他還是狠下心,搖搖頭:如果能救下公爵女兒,不僅是能救下雷蒙德,同樣的,這對莫拉號也有非凡的意義……莫拉號是厲害,但是它絕對經不起兩個皇家的皇家海軍聯合打擊。
如果公爵的女兒出事,迪爾就算是闖下大禍。
想到這裏,蘭多反而是更加堅定了自己要将那個女人救出來的決心。
無奈的是,迪爾對于此卻完完全全蒙在鼓裏,此時此刻看見黑發年輕人居然還敢搖頭,他倒吸一口涼氣,那雙綠色的瞳眸都快因為冰冷的憤怒而凍結——
“下來,現在,立刻,馬上——同樣的話不要讓我說第二遍,再次開口時,我的槍會代替我的命令。”
迪爾面無表情地說着,稍稍移動槍口,将原本對準黑發年輕人腰間的槍口對準了他的腦袋——而此時,莫拉號與目标商船已經越來越近,甲板上的海盜們開始躁動不安,在迪爾冰冷的目光注視下,蘭多搖了搖頭。
接下來的一切似乎都只發生在一瞬間。
莫拉號尖銳的船頭狠狠地撞入那艘以運載貨物為主的三桅杆胡爾克船的側面船舷,船體立刻被破開了一個大洞,整條船發出了可怕的“咔擦”斷裂聲響,無數的木頭碎屑迎頭掉下的同時,海盜們叫嚣着舉起了自己的武器,舉着踏板沖向他們眼中的財富!
蘭多腳下一點,瞬間騰空的身體飛了起來。
迪爾瞳孔微微縮聚,正想呵斥,在他的身後忽然有一個不長眼睛的船員撞到了他的背部,金發青年手中一抖,居然是意料之外地摁下了槍支的扣板,只聽見“呯”地一聲槍響,在炮火聲中卻顯得異常突兀,迪爾眼睜睜地看見腰間纏着缰繩的黑發年輕人空中身影微微僵硬,同時,一朵血花在他的大腿綻放。
迪爾的槍被撞得掉到了甲板上,他轉過頭,猛地抓過身後的那名海盜,當後者滿臉驚恐地大聲問他“出什麽事兒了船長”,他雙目怒睜,沉默幾秒後一把甩開他怒吼一聲我操,等他擡起頭時,卻發現,那之前還在兩艘船只之間飄蕩的黑發年輕人,此時此刻已經落在了那艘法蘭基的商船上!
一片混亂之中,他落在地上踉跄了下,似乎是摔倒了,但是他很快地爬了起來,然後眼睜睜地消失在了迪爾的視線中……
……
蘭多強忍着腿部的劇痛,落在到處飛濺着血液的甲板上後,甚至沒有回頭看一眼那傻愣在莫拉號的甲板上,完完全全陷入被氣懵了的情緒中的迪爾船長,就一溜煙地貓腰躲在了一個物資箱後面——咬着牙撕下衣服下擺給自己草草包紮了下,包紮完低頭一看自己滿手是血瞬間有些頭暈,心中感慨這會兒不知道在哪裏潇灑的雷蒙德他娘的怎麽才能報答自己的大恩大德,黑發年輕人悄悄從物資箱後冒出個頭來……
甲板上自然是一片混戰,海盜和皇家海軍們厮殺成一片,耳邊槍聲四起,蘭多親眼看見一個海盜獰笑着将一名皇家海軍摁倒,手中的匕首插進對方的喉嚨,然後将他的帽子一把摘下來戴在了自己的頭上,還沒來得及哈哈笑幾聲,腦袋就被一槍爆開了花。
蘭多:“……”
此時一名滿臉慌張的皇家海軍正貓着腰從蘭多眼前跑走,看樣子是準備當逃兵——黑發年輕人眼疾手快一把将他扣住拖到物資箱後面,張口就問:“公爵的女兒在不在船上?”
後者似乎聽懂了蘭多說的西爾頓語,眼中有困惑一閃而過,但是很快的,當他看清楚了面前的人身上的小混混裝時,下意識地将他打入海盜行列,瘋狂地掙紮了起來還發出“嗚嗚”的聲音,蘭多暴躁了,想也不想照着一巴掌就抽到他臉上,心急如焚問道:“我是席茲號的人,雷蒙德大副讓我潛伏在莫拉號上幫助你們——現在告訴我!公爵的女兒人在什麽地方!她死了,你們一個別想活!”
蘭多的話說得又急又快,而被他捂住了嘴巴的皇家海軍看上去簡直被吓尿了褲子,瞬間安靜下來——正當蘭多心中絕望這家夥是不是被吓傻了準備換一個繼續問時,卻看見他顫抖着手,指了指身後船艙某個有些隐蔽的通道方向。
“別殺我……”
當這名法蘭基皇家海軍顫抖着發出請求時,他卻發現眼前人影一閃,那之前還在自己面前的黑發年輕人已經閃身按照他所指的方向抽身離開。
空氣之中,仿佛只流動着一股若有若無的血腥氣息……
而此時此刻,蘭多已經就着物資箱的掩飾走出了很遠的距離——腿上的傷限制了他的移動速度,否則他保證自己可以更快,不過還好,哪怕是這樣,他還是先那些亡命之徒一步,來到了之前那名士兵所指的地方,甲板上的喧鬧聲仿佛從很遠的地方傳來,這一條甲板走道上倒是安安靜靜,在走到的盡頭,有一道緊緊關閉着的門。
蘭多深呼吸一口氣,随即加快步伐靠近,來到那扇門前幾乎沒怎麽猶豫就一腳踹開了那扇門,在那扇木頭門發出不堪負重的聲響吱呀一聲打開時,房間中響起了女人受到驚吓時才會發出的尖叫聲!
蘭多微微一頓,一腳踏入房間,還沒站穩,鋪天蓋地的銀器、枕頭、墊子以及墨水瓶子之類的東西便飛了過來,其中一個還不偏不正地砸中了他腿上的傷,痛得他兩眼發黑只想罵人,只是定眼一看,整個人卻直接傻了眼:縮在床鋪後面的是一名絕世美女——她身穿到腳踝的純白色長裙,大約是十五六歲的年紀,卷長而燦爛的金色垂落到腰際,一雙漂亮的碧色瞳眸此時哪怕是充滿了驚恐,也讓她看上去像是一只受了驚的洋娃娃。
“等等等等,”蘭多舉起雙手,“我是來救你的,現在請你冷靜——”
一個枕頭砸在了他的臉上。
蘭多:“……”
公爵女兒:“海盜!臭海盜!居然還說是來救我的!大騙子!”
黑發年輕人無奈,一瘸一拐地往那拒不合作的大美女方向走去準備強行把她塞上救生艇放走了事,然而對方見他逼近,又渾身是血,如同受了驚的小鳥似的撲騰着跳起來,這一次沒有逃走,居然高舉着燭臺沖他奔過來似乎準備決一死戰——
蘭多閃躲不及,被她結結實實地撞了一下,與此同時那燭臺尖銳的部分也插入了他腿上的槍傷中,蘭多痛得雙眼發黑,低低糊了一聲“臭娘們”,緊接着便感覺到那姑娘壓在他身上,手中不知道從哪裏摸來的字典如同雨點一般落在他身上——
被壓得趴在地板上,卻讓蘭多更清楚地聽見了甲板上有人靠近的腳步聲,心中咯噔一下蘭多再也不顧上憐香惜玉,跳起來掀翻壓在自己身上還在進行各種進攻的女人,就在他将她撞倒在地時,他聽見有海盜破門而入,大叫一聲“有女人”的呼喊,蘭多心中叫苦,正欲想辦法解決那個海盜,卻在這個時候,他忽然聽見門口傳來“咔擦”一聲輕響,他猛地擡起頭定眼一看,卻發現原來是之前那名海盜身後出現了一個幾乎要将整扇門都堵住的高大身影,來人手腳利索地抱着那之前還在大吼通知同伴“有女人”的海盜的脖子,擰斷。
然後當那海盜的呼喊聲戛然而止。
男人将身前擋道的海盜如同扔垃圾一般扔到一旁,已經斷了氣的倒黴家夥就這樣想是一灘爛泥一般倒在了一旁。
蘭多眨眨眼,幾乎難以置信地瞪着從門外走入的男人,目光從他臉上那粗糙的面具、繃帶上滑過,然後他看見了他身上纏滿了繃帶。
蘭多:“……你來幹嘛!”
“不放心你。”男人粗啞着嗓音道,“就來看看。”
小白說得理直氣壯,蘭多唇角抽搐,正欲大罵,卻在這個時候,他只感覺到被他壓在身下的那個嬌小身影迅速地掙脫了他的束縛,然後在船艙裏任何人都來不及做出反應的情況下,她一頭紮進了剛剛走進來的男人懷抱中,大哭着求救:“這位先生,請你救救我!”
小白:“……”
男人沉默,似乎有些措手不及地擡起頭看了一眼蘭多——而這個時候,後者正忙着風中淩亂:有沒搞錯?!他像海盜,這個渾身纏滿了繃帶的科學怪人哪裏有比他看上去和藹可親一點?!
小白見蘭多不理他,不管還挂在自己腰上哭泣的女人,伸出手在他眼前晃了晃,見後者收回了目光茫然地看着他,他這才問:“現在怎麽辦?”
蘭多:“你做掩護,我帶她走……”
話語剛落,整艘船忽然強烈震動起來,并且從外面傳來了船體崩裂時才會發出的可怕聲響——蘭多愣了愣,不知道是什麽刺激了迪爾,按照一般情況,海盜會選擇收繳捕獲的船只,而不是将它徹底毀掉……
“這船,要沉了。”
小白的聲音在蘭多的耳邊響起,聲音倒是顯得特別淡定。
蘭多沉默不語地回望他,沒多大反應,反倒是公爵女兒聽到這宣告,整個人都崩潰地大哭了起來,被他抱住的男人微微蹙眉,拍拍她的肩說“別哭”,然後換來前者更加歇斯底裏的嚎啕大哭——公爵女兒像是認定了小白是個好人,死死地抱住他,壓根不肯撒手。
三個人一起行動肯定不行,眼下最好的解決辦法方式是,小白帶着這個女人離開去拿救生艇,蘭多游回莫拉號也好,出去求救看誰好心順手把他帶回去也好,總之,自己想辦法逃生。
但是蘭多的腿受傷了,可能一入水就被卷進船底。
海盜裏出現一個好心人的概率大概是十萬分之一。
綜上考慮,選擇題似乎又變成了一道無解的題目。
而此時,不容他們過多的猶豫,他們所在的這艘船開始出現了傾斜——并且那傾斜的速度越來越快,當蘭多腳下不穩需要扶住房間內的家具才能保持平衡時,看着不遠處的驚呼已經近在咫尺的海平面,他收回了目光,看着面前正蹙着眉看着自己的高大男人。
蘭多忽然有些啼笑皆非地發現他們面臨着一個被世間廣大雄性生物深惡痛絕的難題:當你媽和你愛人同時掉進海裏時,你選擇救誰?
而擁有異曲同工之妙的是,救了公爵的女兒,大把金銀財寶榮華富貴在招手,甚至有可能會有美人以身相許的童話故事結局發生;而與此同時就意味着,眼前的男人可能會因此而失去一個他剛剛認識了不到半個月,每天跟他同床共枕的……朋友?
蘭多嘆了口氣。
就他而言,答案已經呼之欲出。
他伸出手,拍了拍面前男人的肩,然後在他來得及做出反應之前,一瘸一拐地扶着牆往船艙外挪去。
此時船艙外,海水已經侵上甲板,海水随時随地可能吞噬這艘胡爾克船的船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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