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蘇末的鞋子徹底濕透了。
腳拔上來之後, 踩在岸邊, 周圍弄濕了一大團, 褲腳還在往下濕噠噠滴着水。
冬天, 溫度極低, 沾上水風一吹, 刺骨寒意湧來。
蘇末一下嘴唇就有點發白,走回去的路上,兩人不再像之前那麽悠閑, 步伐明顯加快。
“你還好嗎?”江見歡問,蘇末表情依舊沒太大波動,除了臉色有些慘白。
“還好。”
“冷不冷?”
“...沒知覺了。”
“......”
回去比來的時間縮短了一半,很快就看到了蘇末停靠在路邊的黑色車輛。
江見歡想起什麽,看向蘇末。
“你車上有備用的鞋子嗎?”
他凝神思考了兩秒, 回答。
“沒有。”
“......”
江見歡在腦中思索着處理辦法,閃過無數念頭,最後選擇了麻煩最少的那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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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吧。”
“我從家裏找一雙我爸的鞋子,你将就湊合一下回家。”
“碼數合适嗎?”蘇末注視着她, 神色莫名。
“...你就穿幾個小時。”
“我需要開車。”江見歡聞言看向他不小心踩到溪裏的那只腳, 剛好是右邊。
“......”
“那你...”她實在不想, 卻又不得不艱難地開口。
“要不去我家把鞋子烤幹再回去...?”
“那就叨擾了。”蘇末從善如流道。
江見歡說完就後悔了,先別提江新易晴雪看到蘇末是什麽反應, 光家裏那些鄰居...
對了。
雖然鄉下網絡不發達, 但也是會看電視的, 蘇末再低調, 怎麽也是一個明星。
她想到這裏,立即給江新打了個電話。
“爸,家裏還有客人嗎?”
“我有個朋友過來。”
“嗯,不小心踩到溪裏了,鞋子濕了。”
因為提前通知,江見歡和蘇末到家時裏頭已經被清理過,地面瓜子殼和垃圾被掃得幹幹淨淨,桌上還擺着剛洗好的水果。
只有易晴雪和江新兩人,其他的鄰居已經回去了。
看到蘇末時,果不其然,兩人都睜大了眼睛。
“你是...蘇末?”
江見歡假裝看不見他們立刻移過來詢問的目光,面色如常的和兩人打着招呼。
“爸,媽,有沒有幹淨的拖鞋,先給他換上。”
“哦哦有的。”易晴雪反應過來,立刻回身回到屋內。
蘇末和江新在一旁寒暄。
“這次過來是?”
“剛好路過。”蘇末面不改色,微含歉意。
“抱歉伯父,空手就上門叨擾了。”
“啊沒事沒事,不用這麽客氣的。”
江見歡有些始料未及,江新對蘇末的态度出乎意料的和善,對比當年視蘇末為‘搶走女兒的壞小子’,如今倒顯得彬彬有禮了。
難道在鄉下住久了,真的也能修身養性嗎?
客廳裏有暖氣,易晴雪又找出來一臺取暖器,把蘇末的鞋襪放在角落烤幹。
她到廚房切了一盤水果,放到三人面前,随即坐下來,加入了江新和蘇末的聊天中。
“當明星是不是工作很忙,我上次還在電視上看到你了。”易晴雪笑容慈祥的問,蘇末順從的回答。
“還行,看自己安排。不過這幾天春節在家休息。”
“也真是沒想到...你現在竟然會變成大明星。”她微微感慨,又想起什麽。
“對了,藍藍也去拍戲了,你們應該經常會見面吧。”
蘇末想了一下才反應過來是誰,一旁全程沒有開口的江見歡神色有些變化。
她目光不由自主轉向蘇末。
“沒有,工作上交集不多,我和遲藍這些年才見過幾次。”蘇末臉上帶着溫和有禮的笑,很平常的回答。
“哦...”易晴雪有些感慨。
“大概是長大了都各忙各的,我們歡歡也和她沒有聯系了。”
蘇末聞言倒是有些詫異,側頭看了江見歡一眼,她垂下眸子,避開他的視線。
臨近飯點,兩人熱情的留蘇末下來吃午餐,江見歡即使有些不情願,也沒有辦法直接趕人。
她在廚房幫忙洗菜,江新和蘇末還在客廳聊天,桌上泡了壺清茶,袅袅飄香。
江見歡心頭一直壓着沉甸甸的重擔,沒有心情開口說話,飯桌上的氣氛依舊和諧,吃完,蘇末的鞋子也幹得差不多了。
江見歡送他離開。
兩人走在細細的田埂上,周圍景色蒼涼空曠,比起車水馬龍的城市,又顯得如此悠然閑适。
“你現在,是不是和以前的人都不聯系了?”蘇末問,江見歡沉默幾秒,嗯了一聲。
“差不多。”
蘇末沒有再繼續追問,兩人安靜的走到了馬路邊,他打開車門。
“你什麽時候回來?”
“初八。”江見歡頓了一下回答。
蘇末聽完,凝神似在思考什麽,江見歡等待着他的下文,耳邊傳來一聲輕淺告別。
“那我先走了。”
“好。路上小心。”江見歡站在那裏朝他招手,蘇末最後看了她一眼,車子絕塵而去。
待視線中再次變得空曠,江見歡還在原地站了會,在冷風靜靜思考着。
蘇末把錢都還清的事情,她并沒有跟江新和易晴雪說過,最開始是不知如何開口,到後面,就變成了拖延性逃避。
回去路上,她還在考慮怎麽向兩人解釋,到家後看到江新和易晴雪正在說話,臉上挂着笑心情輕松的樣子,心中的枷鎖不知怎麽就松開了。
話到嘴邊自然而然說了出來。
“爸,媽,我有一件事一直沒告訴你們。”
江見歡和盤托出,簡潔說明了一遍和蘇末的再次相遇,還有債務轉移。
誰料說完,設想中的局面并沒有出現。
江新和易晴雪對視一眼,方才看着她小心翼翼道。
“歡歡,這件事情...其實我和你爸爸早就知道了。”
江見歡坐在客廳裏還有些回不了神。
不過想想也是,這麽大的事情,怎麽可能一點風聲都沒聽到。
“是蘇末親自給我們打電話的。”江新在那裏解釋。
“什麽?”她難以置信的擡頭。
“在我還沒有收到消息時,蘇末就已經先給我道歉了。”
江新還記得他在電話那頭的聲音。
鄭重,平緩,簡單的闡述,卻字字句句都是誠懇。
“伯父,很抱歉以這種方式在您面前出現。”
“當初因為我的固執魯莽造成和見歡分手,這些年我始終無法釋懷,而最近才得知你們的消息...”
“...見歡因為債務好幾次影響到了她正常生活。”
“這剛好是我力所能及的事情...”
“我也深知你們無法接受...”
“...這已經是我能想到的最好解決方法...因為當年的事情我一直對她無比愧疚,沒有在最需要的時候陪在她身邊,希望您能給我一個補償的機會。”
“如果您還是不願接受,那就當是我的借予...”
“我只想讓她回歸到平靜安穩的生活。”
“期望您能夠抛棄成見...我所做的一切,只是希望她過得好。僅此而已。”
江新沉默了良久,久到牆上的時鐘分針走過了一大格,才對電話那頭的年輕人出聲,緩慢的話音裏壓着沉甸甸的重量。
“如果你已經決定要這麽做,那你必須要答應我一件事情。”
“您說。”
“無論什麽時候,都不能違背她自己的意願。”
“我答應您。”
通話到此結束。
江新看着眼前還帶着滿滿疑問的江見歡,沒有告訴她具體談話,只是簡單概括了內容。
江見歡勉強回神。
她沒有想到的是,在這件事情上面,蘇末竟然先征求了她父母的意見。
她想起自己朝蘇末發的那通火,還有這些時日不冷不熱的态度。
心情說不出來的複雜。
“爸爸,我這樣對嗎?”江見歡有些迷惘的擡頭,心中堅定的東西在和現實拉扯,多日來的情緒找到了一個突破口,迫不及待想要得到答案。
江新摸了摸她的頭,眼中含着深厚的愛意和寬慰。
“當你不知道該如何選擇的時候,遵從自己的心。”
收假之後,江見歡回到了公司上班,乍然從寧靜閑适的鄉下生活投入到馬不停蹄的工作中,有一點輕微的無所适從感。
明顯有這樣感覺的不止她一個人。
一大早,每個人都領到了屬于公司和江苑發的開春紅包,接着就是忙裏偷閑聚在一起讨論春節過得怎麽樣,去哪裏玩了,其中方小黎最為活躍,叽叽喳喳像只聒噪的小麻雀。
江見歡揉了揉酸痛的太陽穴,起身端着杯子去茶水間,路過她們時,被出聲叫住。
“哎見歡,你春節去哪玩了?”
“我一直在家陪着爸媽。”江見歡含笑道,準備離開。
身後方小黎明顯還想說些什麽,辦公桌上的座機鈴聲突然響起,她驚呼一聲,滿臉驚恐。
“天哪我電話響了,一定是老大叫我了,我走了——”
她慌慌張張離開,其他人無奈的搖了搖頭,江見歡倒了杯咖啡,回到了位子上。
盯着電腦屏幕,思緒卻不由自主游離,回想起那天蘇末問她什麽時候回來。
他站在那裏,注視着自己的眸光裏,溫順柔和,在寒冬的氣節,莫名讓人想到了明媚春光。
然而在後來的幾天裏,蘇末并沒有出現。
網絡上關于他的消息很多,江見歡即使不去刻意關注,也知道蘇末的巡回演唱會正式啓動了,兩天前在京市開始第一站。
她不經意點開了裏面的一個視頻,是前排粉絲拍的,畫面很清晰,聲音毫無阻礙的傳出來。
諾大無垠的一片黑色中,閃爍着點點藍光,像是星星一樣璀璨明亮。
正中舞臺發着光,所有人的視線都聚集在那裏。
蘇末穿着白色襯衫,低眉淺唱,底下的藍色海洋随着他歌聲而擺動,他被這些星光簇擁在中央,高高在上,遙不可及。
演唱會的熱潮轟轟烈烈卷向了江城。
上班路上經過公交站臺,地鐵,包括城市中央的巨幅LED屏。
觸目所及都是蘇末的身影,演唱會海報上的他,只有大半背影,但清冷的色調和狂放的字體,依舊能牢牢地吸攫住人的視線。
江見歡有時看着,會偶爾的恍惚,出現在她面前的蘇末和公衆中的他,仿佛隔着一層牢固的屏障,無法跨越的現實。
江城演唱會當天,是周六。
天氣難得放晴,冬日的陽光像是初生的雛鳥,細弱稚嫩,不具有任何威脅力。
江見歡依舊是睡了個好覺,然後去超市逛了一趟,回來慢悠悠的在廚房忙碌,吃完飯,開始收拾家裏。
一整天都做着些瑣碎細小的事情,卻很好的讓自己處在忙碌中,大腦不會空閑下來。
手機鈴聲響起時,江見歡正在刷着廚房發黑的白色瓷磚,她聽到聲音,立刻放下手裏的鋼絲球和清潔劑過去查看。
來電人是李飒,她驚異地挑了下眉,按下接通。
“江小姐,你現在在哪裏?”他咋咋呼呼的聲音傳來,江見歡剛報了個位置,就被打斷。
“你在家不要動,我馬上開車過來接你。”
“什麽?——”江見歡滿頭霧水,思緒紛雜,回撥過去卻又被挂斷,她搖搖頭,轉身回廚房把清潔繼續做完。
......
直到李飒沖到她家門口按門鈴,再匆匆洗幹淨手被他塞進車裏,最後出現在市中心體育館。
江見歡被帶進後臺時還是懵的。
此刻已經是夜幕降臨,外頭空曠的廣場上聚集着粉絲,手裏拿着熒光棒和廣告牌,江見歡被李飒帶着從特別通道進入,還沒來得及看清,整個人就被按在椅子上細細打量。
不一會,只見那個紮着小馬尾的男人拍了拍手,指揮着像是助手的人物從一排架子上小心細致拿下來一件裙子。
“先把這個換上。”
他吩咐,衣服被塞進了江見歡懷裏。
“我,我不行...”她祈求地看向一旁李飒,後知後覺害怕起來。
“我很多年沒碰過鋼琴了,你們找別人吧。”
“可是江小姐——”李飒也是一副急上火的樣子,深吸一口氣壓抑住情緒。
“蘇末說這首曲子只有你會彈,臨時找別人也來不及了,求求你就當幫我個忙吧。”他雙手合十,不由分說推着江見歡的肩膀進去更衣室,後面還有人在催促。
“中間只有幾首歌了,動作快點快點。”
門被啪的一聲關上,江見歡拿着手上的裙子欲哭無淚。
半個小時前,李飒把她拉上車,急急忙忙的解釋。
蘇末演唱會最後一首曲目需要鋼琴伴奏,可原本約好的鋼琴師突然出了意外,手受傷了不能上場,而這首曲子是他未公開過的,沒有人會彈。
恰巧的是,這首歌是蘇末讀大學時,特地為江見歡寫的一首曲子,她再熟悉不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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