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蘇末不停打了好幾個電話, 江見歡都在忙着專心哭泣, 無心接通,徑直挂掉。
一方面是不想讓他知道自己在哭, 另一面是害怕聽到他的聲音,一聽見,恐怕就真的難以支撐下去了。
淚水能帶走人大部分情緒, 江見歡哭着哭着, 眼淚漸漸止住,正好等待的那一班公交車停靠到站臺上, 她伸手抹幹臉,起身上了車。
一路上,靠着搖搖晃晃的車窗,情緒已經趨于穩定, 明天是最後一天截稿日期,現在當務之急的, 是立刻趕出另一套設計稿。
江見歡思考着方案,不知不覺公交車已經到站, 她紅腫着一雙眼, 動作不便的小心翼翼挪動下車。
這裏離住的地方還有一點距離, 原本五六分鐘的路程被拉長了一半, 抵達樓下時,江見歡看見了等在樓道處的那個身影。
一時間, 說不清心中是什麽感覺。
她頓了幾秒, 慢慢走過去。
蘇末仿佛有感知般擡起了頭, 他原本在垂着頭按着手機,依舊戴着鴨舌帽,就算偶爾有一兩個人經過,也不會注意到他。
“怎麽不接電話?”蘇末第一句話說完,目光落在她的腿上,皺起眉。
“你腿怎麽了?”
“不下心摔了。”江見歡很快避開和他對視,垂下眼,低聲道。
“那你眼睛呢?”蘇末卻一眼便發現了,伸手擡起她的下巴,江見歡猝不及防,被迫仰起頭和他對視着。
“哭過了。”蘇末認真端詳幾秒,蹙眉緩緩開口。
“你幹什麽!”她扭開臉,有些生氣。
蘇末收回手,刻意忽略指間殘留的細膩溫熱觸感,緩和了情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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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很擔心你知道嗎?”
“下次無論發生了什麽要接電話。”
江見歡低着頭不做聲,蘇末也很有耐心的不動等在那裏,最後還是她先忍不住。
“沒事的話我進去了。”她繞過蘇末往前走,雖然很努力地維持正常步伐,但膝蓋處的疼痛卻依舊阻礙了她的行動,看起來明顯不便。
江見歡沒走幾步,就被身後的人打橫抱起,一路走進樓道,江見歡掙紮了幾下,瞥見蘇末線條冷硬的下颚,最後還是不做徒勞反抗。
到門口時,蘇末停住腳步,低聲吩咐。
“鑰匙。”
“你放我下來,我自己可以。”江見歡在他懷裏蹬了蹬腿,蘇末沒動。
她也是佩服,動不動就生病住院的人,還能抱她上三層樓面色不改。江見歡想快點下來,于是低頭很快翻出了鑰匙,打開門。
蘇末抱着她進去,彎腰把她放在了沙發上。
“現在可以和我說說出了什麽事嗎?”他坐在江見歡對面揉着手腕,聲音很沉靜。江見歡今天穿了搭配西裝的A字裙,裙擺坐在那裏縮到了大腿上,她拿了旁邊的一個枕頭抱在懷裏。
“我作品被人抄襲了。”江見歡見他不罷休的架勢,幹脆和盤托出,簡單地說了一下事情的始末。
蘇末聽完緊緊皺起了眉頭。
“那你現在打算怎麽辦?”許久過後,他沉聲問,江見歡不假思索的回答。
“重新畫。”
“明天不是最後一天了嗎?”
“嗯,我今晚連夜做完。”
蘇末沒再出聲,雙手交叉抵在膝蓋上,只是目光沉默的落在她腿那裏,還是腫了一塊,青裏面泛着紫,在白嫩的肌膚上格外顯眼。
他突然動了動下巴示意。
“腿怎麽回事?”
“不小心摔了。”江見歡順着他目光往下,依舊是之前的說辭,蘇末擡眸看向她。
“在哪裏摔了?怎麽摔的?”
“......”
江見歡垂下眼,避開和他對視。
她仍舊記得大學時有次和他一起過馬路,江見歡正在跟他說話,手裏拿着一個冰淇淋很興奮。她倒退着往前走,沒有注意身後駛來的車輛。
只記得近在耳邊的汽車鳴笛聲,尖銳刺耳,她吓一跳,正準備回頭之際,蘇末一把抓住了她往身前一帶,手上的力度捏得她手臂發痛。
“走路要記得看路!”事後,蘇末整整訓斥了她快半個小時,并且那晚回到宿舍之後,好幾天都冷着臉,江見歡記憶猶新。
後來過了很久她才知道,當初蘇末父親的事故,就是一次從工地上回來時,在不遠處的馬路那裏被車子撞飛了,之後司機和公司都賠了一筆錢。
因為當時出事的地方離工地很近,并且是因為加班才弄到這麽晚的,而且蘇末的爸爸在那裏做了十多年,公司才象征性補貼了一點。
江見歡和蘇末一起出去時,他永遠是走在外側,靠近馬路那邊。
所以,她不敢說。
自己是因為沒看路被車子給撞了。
“我去給你買點藥。”見她低垂着頭不做聲,理虧的模樣,蘇末視線再次從她擦花的手掌那裏掠過,大概猜到什麽,忍住怒意,克制道。
江見歡仰頭張了張嘴,看着他已經走到門口的身影,又複而閉上。原本一顆泡在苦水裏的心,莫名的充實溫暖起來。
她發了會呆,随後想到什麽,去房間找了套幹淨舒适的家居服,簡單洗了個澡換上,看着鏡子裏依舊紅腫的那雙眼睛,注視幾秒,用毛巾泡了冷水敷上。
蘇末回來時,手上提着好幾包東西,江見歡認出那是她附近超市的袋子。
“過來,我先給你上藥。”他把幾袋東西放在桌子旁邊,單獨拎出來小白色透明袋,上面有藥店的标示。
江見歡走過去坐到沙發上,蘇末把她腿放在膝頭,端詳了幾秒,翻出一只藥劑噴霧朝傷口按了兩下。涼涼的,一股藥水的味道彌漫在空氣中。
蘇末盯着,突然伸手在青紫處揉了一下。
“嘶——”江見歡猛地縮回腿,痛得直吸氣。
“你幹什麽?!”她瞪着蘇末,後者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
“聽說這樣活血。”
“你是不是故意的?”江見歡狐疑,只是蘇末的神色太過坦蕩,任由她打量。
江見歡咬咬唇,只好小心翼翼把腿挪到地上,暗自吃痛。
蘇末又給她手掌上抹了消毒.藥水,最後去廚房弄兩個人的晚餐。他似乎沒有一點客人的自覺,如同在自己家一樣,提着超市的那兩個袋子進了廚房。
“我買了排骨,聽說吃什麽補什麽。”蘇末挽起袖子站在流理臺前,拿出排骨放在水龍頭下面沖洗,一連串的動作很自然。
江見歡氣悶道,“我要吃紅燒的。”
“還有山藥和紅棗,看你臉色不太好。”
“我要吃紅燒的。”她不吃辣,又不愛喝湯,尤其是這類滋補類清湯,蘇末知道的,但他今天偏生做了。
蘇末已經把排骨放進砂鍋裏,抓了把紅棗放上去,開始動手削山藥,對她的話充耳不聞。
“湯煲好要一會,你可以先做自己的事情,做好了我叫你吃飯。”
“......”
江見歡生了會悶氣,想蹬腿發洩,腳又廢了。
她恨恨地盯着蘇末的背影,他似乎有所覺察,轉過頭來,江見歡飛快垂下眼,做賊心虛般微微鼓起腮幫子。
她沒看到的是,蘇末輕輕笑了起來。
已經是傍晚了,江見歡氣鼓鼓的瘸着腿到卧室把電腦抱出來,放在客廳桌上開始工作。
經過這麽一鬧,心中的壓抑和紛雜倒是煙消雲散,她戴着防噪耳機,外界的打擾被隔離,精神變得很專注。
沒有太多的時間去給她重新想一個類似‘希望’這樣特別又別有深意的主題,江見歡盯着‘初生’兩個字,腦中浮現的是最直白而原始的畫面。
春天,綠色,幼苗枝桠藤蔓和嫩花。
眼前冒出一幅幅畫面,江見歡沒有揣摩太多,手裏已經開始動作起來,飛快的打稿上色,企圖把腦中的一幕記錄在紙上。
沉浸在創作中的時間過得非常快,手上進度暫時告一段落時,鼻間已經聞到了從廚房傳來的香味。
耳邊傳來一聲動靜,蘇末拉開廚房的門,手裏端着兩個盤子出來。
“吃飯了。”
腹中饑餓被隐隐喚醒,江見歡飛快收拾好桌上的東西,給他騰出位置。蘇末從廚房把飯菜一樣樣往外端,最後,是一鍋熱氣騰騰的排骨湯。
“多喝點。”他盛了一碗放在江見歡面前,随後在她對面坐下。
湯有種淡淡的香味,一聞好像都泛着甜,江見歡面露嫌棄,還是一小口一小口的喝着。
蘇末的手藝比她吃過的任何一家家常菜館味道都要好。米是家裏原本就有的,蒸得飽滿顆顆分明,軟硬剛好。蔬菜保持着翠綠的顏色,碼在盤子裏,雞翅煎得色澤滋潤,一口咬下去香鹹軟糯,舌尖有淡淡甜味。
還有一道她最喜歡的魚香茄子。
就連最讨厭的排骨山藥湯,都清淡可口,讓人不知不覺喝下了大半碗。
這頓飯江見歡吃得十分滿足,最後第二碗飯見底時,才發覺自己太過給面子,擡起頭看了眼蘇末,他正垂眸挑着碗裏姜絲,嘴角帶着淡淡笑意。
頭頂燈光撒下來,給這一幕鋪上了一層柔意,窗外天邊還有未褪下去的夕陽顏色。
她的心突然變得很軟很軟,就像是剛看完一部煽情的電影,整個人被感動的有些眼眶濕潤,鼻間發酸。
她低頭笑了下,很快又平靜下來。
蘇末洗完碗,天徹底黑了,他擦幹手從廚房出來,江見歡停下動作仰頭看着他。
“你要回去了嗎?”
“你弄得怎麽樣了?”蘇末沒回答,走過來看了眼她的設計圖紙,江見歡揉了揉有些發酸的手腕。
“已經打好兩幅草稿了,估計一晚上時間應該夠用。”
“就是不知道結果會怎麽樣,盡人事聽天命吧。”
她低着頭道,語氣有種喪氣的失落。腦袋突然被溫厚的掌心揉了揉,江見歡詫異望着他。
“我今晚在這裏陪你。”蘇末笑容很淺,卻又很溫柔。江見歡愣了一會,正準備搖頭,他已經轉身離開,徑直翻找起東西來。
“哎,我上次蓋過那塊小毯子在哪裏,要把它找出來...”
“在那個櫃子裏。”江見歡頓了會,還是忍不住說,蘇末停下翻找的動作,轉頭望向她,臉龐明亮又溫暖,眼裏卻是得逞的笑意。
“啊,在那裏啊,我知道了。”
兩個人待在一個相同的空間裏,卻很安靜。
江見歡專注的畫着設計稿,蘇末在沙發上戴着耳機看手機,不知道在玩什麽。偶爾他會起身去一下廚房,給江見歡洗點水果,順便倒杯水。
夜色不知不覺一點點加深,四周變得格外靜谧,外面的腳步聲人聲還有上下樓道的聲音也漸漸消失了,牆上的鐘表還在滴滴答答緩緩走着。
設計稿的進度比江見歡想象中還要快一點,靈感沒有卡頓,幾乎是一氣呵成,畫完全部圖紙,她看了眼時間,已經是淩晨四點。
突然想起很久沒有去關注蘇末了,江見歡一開始還會看一下他在做什麽,後面進入狀态了,倒是忘記了分神。
念及此處,她轉頭一看,沙發上,蘇末正仰頭靠在那裏,閉着眼像是睡着了。
江見歡笑了笑,輕手輕腳的走過去,蘇末還沒有醒,睡得很熟。兩排長長的睫毛覆在臉上,嘴角微微抿起,鼻梁又高又挺,皮膚白皙幹淨。
整張臉褪去了平日的冷淡,看起來乖巧無害。
他阖着眼躺在那裏,溫順的樣子。白亮的燈光籠着整個客廳,夜深得悄無聲息,星星還挂在黑色天空上,月亮沒有蹤影。
這樣的夜晚,似乎做什麽都是無人知曉的。
江見歡突然就很想親親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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