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我從海上來(一)

帝城,座落于留照國中北部,離青州有三天的車程。

蘇青雲在上月時候說過下月去帝城的事,後來因蘭守軒的事耽擱,而後事件連連,于是帝城之行拖延至今。

去帝城,是為了參加蘇氏王朝兩年一度的宗族聚會。

帝城與青州中間,隔了個宣州。宣州,有個林家。林家,有個曾經和嚴素非有婚約的林家小姐。

過了宣州,在離帝城尚遠的地方,一座高聳入雲的建築物映入眼簾。

那是一座黑褐色的塔,筆直如錐,如裂地而出的一根擎天之柱。

我看着它,心生震撼,“這是什麽?”

蘇青雲說:“這是無極塔,荒海大地最高的建築物,建于商國夏如繭時期,與荒海大地最南端的無垠峰南北呼應。”

聽聞蘇青雲說到“無垠峰”,我的心一動。無垠峰上,是有火赤蓮的。

我确認,蘇青雲點頭。我欲細問,蘇青雲卻有事走開了。

雲浮并不知無垠峰,倒是同車的袁起知道。

她說:“無垠峰是荒海大地最高的山峰,直入雲霄,常年雲霧缭繞,有如仙境。無垠峰高而險,有如利刃拔地而起,石壁光潔,無處攀爬。但是無垠峰上卻生長着很多靈藥,所以攀援者衆多,但頂多也就攀至峰腰,無一人可至峰頂。也有人說,無垠峰上居住着一位天人,她不願世人打擾,便設了迷局,雲霧便是她的法術。”

我和雲浮都聽得入迷。雲浮詢問着是否真有神仙。其實我也想問來着,但被雲浮搶先了。

袁起說:“有個采藥的望月國醫生曾看到過。他說那時他正攀在懸崖,正擡頭看還有多遠的時候,只見一個一襲白衫青絲如瀑的女子,從雲端飛下,衣衫缥缈,身形翩跹,轉瞬便消失在雲霧中……”

我聽着袁起說着,目瞪口呆,心裏想着我若能見上一見天人,那該多美滿。

這樣想着想着,竟在車轱辘平穩的轉動裏睡了過去。

醒來時候,已到了帝城蘇青雲的王府。

--

蘇青雲在帝城的這座府邸,雍容華貴,不似青州蘇園的清新雅致。

我想着我尚且沒有在蘇園印上我的個人标記,如今又要進入一個陌生的城市居住于一個陌生的宅院,然後,接觸又一幫陌生的人。我蹙蹙眉頭,覺得幸好還有雲浮,還有蘇葉,還有袁起。

只是袁起性情沉穩言語不多,蘇葉進了帝城又不知為何學起了沉默是金的範。而蘇青雲,自來到帝城後,便徹底忙了個人影無蹤。

我百無聊賴,在書房裏轉悠,翻看着那些藏書。

詩歌、書畫、音律、舞蹈、軍事、土木、園藝……卷卷都有翻閱的痕跡,我心想蘇青雲真是博覽群書。當然,我只能翻看着稍帶有故事色彩的史書。

不過這正兒八經的史書,哪有雲玦的那些書卷上的小故事有意思,當然也沒有缥缈風繪聲繪色的現場演說精彩。

想起缥缈風,也不知道他現在飄到了哪裏,也不知道他康複了沒有?

起初的時候,我會留意身邊,想着他會否又隐藏在哪個角落,袖手旁觀着。我也會在無人的時候輕輕喊他,但是無人回應。然後我又想起那個掩藏在布衣裏的風離星,我想這缥缈風走了,他會不會還在。當然,我的呼喚從來得不到回應。

--

今日翻看的是一本名為《荒海史》的小冊子。原本擱在角落裏,都蒙了層灰,一副無人問津的樣子。

此文記載着荒海大地從上古時代至今的事情,從天帝遁入長眠道,到九相争亂,到南北兩國分立,到商國統一,到雲家人的出現,到小國林立,最後到現在天下七國,一路看下去,只覺滄海桑田不定,世事變遷無蹤,不由一陣感慨。

而在這長達上萬年的歷史中,我尤為關注着仙相、雲家人的訊息,奈何從始章翻到終章,都是只言片語,毫不詳實。

室內的光線漸漸黯淡,書卷上的字看起來就有些費力。揉了揉酸澀的眼睛,擡起頭,見夕陽已半沒于遠處那座高聳入雲的塔樓裏。

我望着那座塔樓,想着書卷上的那些字句。

“仙相,無欲無求,行游天地之間”。為了荒海大地,為了蒼生,才投身于“九相争亂”之中。待到掌天使者封賞的時候,居然“仙不授”,繼續“游四海”。

“仙不授“這三字,輕輕的叩擊在我的心上,泛出陣陣回音。

不授天恩,便是忤逆上天,仙相是何等氣度,居然敢逆天而行?

待到邪相與靈相再次發起戰端,掌天使者大怒欲将其毀滅之時,仙相又一次忤逆上天,保下了靈相最後一脈——也就是現在的風族。

只是這一次又一次的逆天,仙相,是不是也太過強悍了!

五百年前,九相已然成為傳說,但是面對荒海大地再一次的生靈塗炭,仙相再次出現,化身成為雲家人,并以十年為期将蒼山邪族打敗,結束了長達百年的“南北戰亂”,還了人間一個太平!

霎那間,雲家人光芒萬丈,猶如日月,南北國人民無比膜拜,并推其首領為 “荒海大帝”。

可是雲家人卻推辭了這個無上的榮耀,依然選擇渡海而去,而後下落不明。

雲家人,為拯救蒼生而來,待蒼生安定,又飄然而去,渾然不沾半點榮光,這是怎樣一種超然的氣魄!

當他們離開荒海大地繼續雲游四海的時候,那身衣衫是否了無塵埃,他們的目光,是否又回歸到了平靜無波?

……

我就這樣站在留照國帝城蘇青雲的府邸,站在書房的窗邊,看着那座高聳入雲的無極塔,感受着夕陽灑落的安寧,幻想着那些已無人知曉的上古往事,無比投入。以至于雲浮喚我都未曾察覺。

雲浮說晚飯已備妥。

看着無極塔收盡最後一抹夕陽,我難以割舍的放下手中書卷,慢慢走出了書房。

蘇青雲依然沒有回府吃飯,我身體不适,扒拉了兩口就結束了晚飯。

是夜,無星無月,初冬季節。

我感到乏力,便早早睡去。

夢在陣陣熏香裏開始,又消散在陣陣熏香裏,無跡可尋。

忽覺床頭有動靜,睜開眼,發現蘇青雲正站在床頭解衣衫。于是忙閉上眼,假寐。等了許久,不見人上床像往日那般擁我入懷,而只是等到了一聲輕微的關門聲。

我睜開眼,燭火已被吹熄。

--

次日,便是兩年一度留照蘇氏的宗族聚會。

帝城的皇宮氣勢磅礴,震懾着人斂氣收息不敢造次。雲浮為着能進入這留照國最神聖的地方而滿臉激動,卻又不敢明目張膽欣賞因而一副低着頭眼珠子亂轉的模樣。

我看着周遭肅容而沉默的人,掃了一眼那些金殿玉柱,覺得好生沉悶。

我尚記得夢裏的那座宮殿如何華麗,那些夢裏的女子如何脫俗,相較之下,帝城裏的這座宮殿就實足的塵埃氣。

服飾有些厚重,讓我極其不适。

早起的時候蘇青雲說今天是宗族聚會之日,說着讓人拿來一整套華服過來服侍我穿戴。

他還溫言說:“今日的聚會或許有些沉悶,蘇氏宗親的女眷會在一起,我不能陪你,你可能應付?”

我想着我當然不能應付,于是果斷擡起頭對上蘇青雲那雙溫潤的眸子,說:“那我能不去嗎?”

蘇青雲倒并未直接否定,而是揉揉我擰着的眉頭,笑着說:“這次聚會,所有有地位的蘇氏宗親以及女眷都會參加……”

他這話一說出,我的心裏一陣恍惚,也便沒聽清蘇青雲下面的話。

缥缈風曾說,那位蘇紫煙,好像也是蘇氏宗親裏的。那今天這個蘇氏宗族聚會,她會不會也在?那位芙蓉玉面蘭竹雅性的蘇紫煙,也不知究竟如何模樣?

這便是從早上開始到現在始終壓着的心思,以至于現在想起來都讓我細碎的腳步失了沉穩。

空氣如此沉悶。這天,也有了層層烏雲。

轉頭看向身側的蘇青雲。磅礴的氣勢未震懾住他散發的雍容華貴,一片沉悶裏,他兀自如蓮花盛開着恬淡。他覺察到我注視的目光,轉頭看着我,給了我一個溫暖人心的微笑。

只這一笑,便一掃心中剛才的陰霾。

--

聚會的地址在一座叫作仰元殿的地方。仰元殿造型別致,如一只振翅欲飛的大鳥。我看着檐角懸挂的銅鈴,心想不知風吹動時會發出何種悅耳鈴聲,而那銅鈴上好像有一些花紋,看起來挺特殊。這一仰頭思索便沒注意到迎面而來的一行人,直到一陣爽朗的笑聲喚醒了我。

我低頭,看着面前那個正笑着的男人,有些不解。此人戴着紫金冠,一身華麗紫袍,倒是無比貴氣。

在我注視着那位男子的時候,他也正打量着我,目光肆無忌憚,像是充滿好奇。

自從我成了王妃以後,好像就沒有人敢那麽明目張膽的看着我了,現在此人赤裸裸的呈現出他的掃視目光,莫非身份特殊?想到這,我開口問道:“你是誰?”

那人神色一滞,随後又爆發一陣大笑。他身後的那些人見他那麽樂,有的也低頭笑了,有的卻是看着蘇青雲的臉色。

蘇青雲輕輕一笑,拉過我的手,向那男子行了一禮,“見過陛下。”

那人伸手扶住蘇青雲的胳膊,笑道:“免禮了!”說着看向我,說,“朕一直想見見你的王妃,卻一直沒機會,今日一見,果然沒讓朕失望!”

我有些詫異,心想原來這就是傳說中的留照國的國主蘇青哲啊!

金戈對他的評價是道貌岸然,缥缈風說蘇青雲正篡他的位,嚴素非說他派了刺客來殺我,我還沒仔細想過此人到底怎樣,沒想到他就這麽不打招呼的出現在我面前,一點準備都不給人家!不過看他和蘇青雲的親昵狀,可一點都不像是有不可協調矛盾的兩人啊!

蘇青雲為我剛才的失禮言行表示了歉意。我想了想,覺得我好像沒做什麽啊!不過我還是保持沉默的好。

蘇青哲很輕易的原諒了我的“失禮”,并且格外開恩的允許我不必恪守禮節,為此我覺得蘇青哲此人很是不錯,于是蘇青雲讓我謝過陛下我就很幹脆的謝過了。

蘇青哲走時拍了拍蘇青雲的肩,低聲說:“聽說她一進園子就準備趕了紫煙姑娘的人啊!”

他話雖低聲,卻足夠讓我聽清,我見蘇青雲神色微變,便尋思着他說的到底是怎麽一回事?

我一進園子,就準備趕紫煙姑娘的人?有這回事嗎?

蘇青哲一陣大笑離去,我心想這位國主陛下真是開朗。我想着我見過的另一位陛下了,那位陛下,可是沉默的很啊!

蘇青雲将我帶至一處寬敞的庭院。庭院裏幾位穿着打扮異常華麗的中年婦人正圍坐着喝茶聊天。

蘇青雲為我一一引薦,說這是哪個公的夫人,那是哪位爺的姊妹,最後拜托她們好生照料我,又囑咐我一番後離開。身邊,只留下了雲浮和袁起兩人。

雲浮有些局促,她跟随着我,确實沒見過什麽大世面。袁起有些漠然,她是和鄉四莊的高手,拳腳刀劍上靈活,但人情世故,額,不知道是否也熟練!至于我,好大一片茫然啊!

其中一個眉目與蘇青雲有些相似的婦人将我拉至身邊位置,和藹可親的跟我說着話。事實上我已經忘記她是什麽身份,但幸好我從她的談話裏得知她是蘇青雲的姑母。

在我聽着姑母們說話的時候,我能感覺到無數道目光向我這個方位襲來,我擡頭尋找,那些目光統統藏匿在了花架下、亭臺邊、溪水旁,無影無蹤。我低下頭,便又是一道道漣漪蕩開。姑母似是看出了我的動作,拍拍我的手臂,輕聲說:“你無需理會。”

我琢磨着姑母的五個字,覺得高深莫測。我無需理會什麽?那些人的目光?

那些人的目光,除了好奇外,更多的,可是不友好啊!

作者有話要說: 第二卷。努力修文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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