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恐堂堂歲月,驚夢!
無星無月,一片漆黑。在這黑暗之中,這片原始森林靜的可怕,沒有蟲鳴,甚至連野獸的呼吸都消失殆盡。突然間,一道絢爛的白光從林間暈染開來,只聽得萬物複蘇,無數林鳥“撲騰”着飛旋在半空,一個白衣勝雪的人便款款從白光裏走了出來。
那是一個十二三歲身量的人,頭頂挽了個簡單的髻,插着根紫玉釵,面容姣好,雙眸黑得透徹,嘴角挂着微笑,手上是一顆拳頭大的圓珠,此時正散發着柔和的白光,然正是這白光,将四周照得亮如白晝。而她的肩上蹲着一只嬰孩胳膊長的小狐貍,通體白毛,泛出微微白光,一雙眼睛卻呈水綠色,玲珑剔透。它是靈月白狐。
白衣少年走了幾步,又停住,因為她聽到了“嘩嘩”的游動聲。擡起頭,只見一個人正站在幾步遠外。那人又上前幾步,最後停在了那人三步遠處,舉高了珠子,眯着眼睛打量着跟前的人,随後又把視線落在了他手中的鎖鏈上,半響才喃喃道:“你這東西,倒還是記得我。”語調緩慢,說不出的淡漠。說完又視若無人的從他身邊走過,而這時,那人腳尖一移,攔住了她,因為他看到了在她的肩上趴着的那只靈月白狐。
“把它留下!”許是許久不曾說話的緣故,他的嗓音有些沙啞,說出的話也是冷冰冰的。
白衣少年側過身,與他保持着一步的距離,側仰着頭,看着猶如石雕站立的人。那張臉像是刀削出來的,輪廓分明,一雙眼銳氣逼人。倒也是一副好皮囊,只是忒不禮貌了,她想到此,眉頭蹙了蹙,卻也不作計較,繼續前行。誰知沒走幾步,肩膀便生生挨了一道。原來他是想抓她肩上的靈月白狐,誰知白狐狡猾的很,眼見不妙,掠進那人的衣衫,他抓了個空,收力不及,于是拍上了她的肩。她一個踉跄,手中的珠子滾落進草叢,頓時叢林陷入一片黑暗。
茂密的草叢裏發出隐隐白光,慢慢移動着,是白衣少年身上的白狐發出的光。那人飛身撲來,直取那人,便在這時,從旁飛出一道白影,三招兩式化解開他的攻勢,而後抄手抱住在草叢裏摸索着找尋珠子的那人。
白衣少年只覺一種久違的熟悉味道,喃喃道:“雲小四,你來了。”說完,便倒在了來人的懷裏。
這時,天上雲層散開,一輪圓月漫灑清輝。月光下,來人一襲白衣,青絲如瀑,神色清冷,一雙眼眸如星辰璀璨,好一個人間絕色。
那人認出了此人,眸底詫異一閃而逝,而後斂盡戾氣,恭聲道:“姑姑。”
來人眸色一轉,面容凝霜,緩緩道:“讓你少主速來無垠峰!”話畢,攜着那神秘少年飛身離去……
“啪——”一聲異響,驚醒了我的夢。原是雲浮不小心打翻了茶杯。
我看着空着半邊的床,問:“蘇青雲可曾回來過?”
雲浮回說:“未曾回來。”
“現在什麽時候?”
“二更剛過。”
我點點頭,讓雲浮下去休息。
我想起白日裏是去留照皇宮參加蘇氏宗親聚會,晚宴時候陪着姑母多喝了幾杯便有些醉意。宴罷散場時蘇青雲被蘇青哲留在宮殿,于是我便先行回府。回府後頭昏沉,簡單漱洗一番就上床睡去。
現在被驚醒,雖然頭微暈,一時倒也無睡意。閉着眼睛翻來覆去一番,終不再勉強,想着翻幾頁書卷再說。
雲浮朦胧着眼睛撥着燈芯,而後端至床頭,又問:“姑姑要看那本書?”
我想起白日裏王弗及給我的雲浮的書卷,便道:“那盒子書卷可帶回來了?”
“帶回來了。”說着,走至桌案邊給我娶了來。
我看着她哈欠連天,便讓她先下去歇着了。
屋內一片寂靜,只幾盞燈火燃着。我倚着床柱捧着其中一卷書冊,一頁頁翻看着。看着看着,竟有些心亂。
書卷上的字體恣意活潑不失工整,它安安靜靜的躺在微微泛黃的紙張上,編織成各色各樣的故事。故事很精彩,然而我的目光卻只凝固在那些字上。那些字,是那位已不在人世的雲玦皇妃所寫。
雲玦,雲家後人,死于六年前,蘭蕊皇後說,她是因我而死。那麽,在我問王弗及這些書卷為何給我時,他為什麽回答“主子說,這些,本來就該是您的”?
蘭守軒,為什麽說這些書卷該是我的?
難道,雲玦編寫這些書卷,是為了我?
不對不對。我記得金戈曾經說過那麽一句,當年雲玦纏着問他的故事,是為了編寫成書給她的姑姑看的。
這些書卷該是我的……寫給她姑姑看的……難道,我是那位雲玦皇妃的姑姑?
這,太荒謬了吧!
不過,總是出現在我夢裏那個女子倒是叫我“小姑姑”。只是她到底是誰呢?
我曾夢到她在夢裏不停的喚我,像是在喚回我流逝的意識,見我醒來,她笑嘻嘻的說:“小姑姑,您這一睡,可又是很久了。”聽到我說“你要一直聒噪下去,我倒想睡個百八十年不醒來”後,她又臉色黯淡的說:“小姑姑,您莫要睡了,再睡,沒人陪小七兒玩了!”
後來在蘭守軒的嬈園裏,我夢到她眼波流轉,神色飛揚,衣如紅霞裳似白雪,她笑着說:“我好看嗎?”
我也夢到在一片嬰孩哭聲中,那個姑娘跪在地上,哭着說:“求求你,救救他!求求你,救救他!”而後她字字帶血的說:“您說您不愛這長生不死,其實,您也是貪戀的,是吧!”最後她站起身,抽出了劍,劍尖直指我的咽喉,血珠滾落。
……
這一個總是在我夢裏出現的姑娘,喚我“小姑姑”自稱“小七兒”的姑娘,是雲玦嗎?
這些夢,到底是曾經真實存在,還是我幻想着戲文故事裏的情節?
是有真實存在的吧!我不曾見過蘭守軒,可他也在夢裏向我走來,告訴我,他要死了。還有剛才那個夢裏,我也不曾見過風離星的樣子,不曾見過靈月白狐,可是,它們統統出現在了我的夢裏!
是了,我剛才還做了個夢,做了個冗長的夢。
夢裏那個人,正是風離星。雖然我不知道他長什麽樣,可是我無比确信夢裏那個人就是他!他的布衣,他的離星鎖鏈!
可是我為什麽會做這個夢呢?我為什麽會夢到風離星?難道之前我就認識他?
夢的最後,還出現了一位一襲白衣青絲如瀑神色清冷的女子,她被喚作“雲小四”。那位女子,也曾出現在我夢裏,雖然只出現過一次,卻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我來到了一片嬈花林,看到了一座華麗的宮殿,看到了一群白衣飄飄不似凡人的女子,而後,她看到我,快步走過來,歡喜的說“你回來了”。現在,她又出現,三招兩式化開風離星的招式。月光下,她的容顏清楚顯現,是人間絕色,絲毫不遜色于那位神色飛揚的“小七兒”。
風離星是位大宗師,可是她卻能三招兩式的化解他的攻勢,并且,風離星對她極為恭敬,還稱她為——姑姑。
姑姑,又是一個姑姑。
小七兒叫我小姑姑,風離星叫雲小四姑姑,到底誰才是真正的“姑姑”?
還有最後那句——讓你少主速來無垠峰!
少主?風離星是寂寞門的四大護法之一,那麽他的少主是不是就是傳說中那位位列塔尖的寂寞門門主?
無垠峰?!
一襲白衣,青絲如瀑,無垠峰!
驟然間我想起了袁起關于無垠峰的仙女傳說!
那麽夢裏這位“雲小四”,是不是就是那位傳說中的仙女?
那位十二三歲模樣的少女,她又是誰?
王弗及說七年前的春天他們在無望林南端發現了異象、發現了那只人長貝殼,而後在那年的冬天我出現在他們面前,告訴他們“我從海上來”,現在這個夢裏,這個少女直直的穿過了一片原始森林,那麽夢裏這片原始森林,是不是就是無望林?
王弗及說見着我的時候我不過十二三歲模樣,在這個夢裏,這個少女也是十二三歲模樣!
夢裏的種種,是不是就是真實發生過的事情?夢裏的這位少女,是不是就是我?
可是,這個少女面容姣好,卻并不是我的容貌!
我突然想起王弗及還說過的一句話——我一直以為您已經不在了,沒想到到底在主人去前來了。
雖然您的容貌已和當時不同,然而我知道,您是您!
然而我知道,您是您!!
難道,王弗及說的一切,都是真的?!
我真的是飄搖過海來到了荒海大地,真的是穿過了無望林,然後憑着一顆紅珠子尋找到了蘭守軒?!
七年前的春天,七年前的春天,那個時候我已經是十二三歲身量,那麽如今,我也該十九二十歲了!我原以為我不過十六歲,沒想到這般大了!
我從海上來,我從海上哪裏來?難道在無際海上真的有那麽一座島,島上真的有那麽一座繁華的宮殿,我也當真是那傳說中的雲家人?
可是,就算我是雲家人,那位雲玦也是雲家人,為何她會因我而死?
七年前我從海上來,五年前我變成一具活死人送到和鄉嚴家,那麽這兩年裏,究竟發生了什麽事?
我從海上來,那我如何又變成了嚴家的私生女,如何成了,嚴素非的妹妹?
思緒萬千,紛繁複雜,直到書卷無意掉落地上才回過神來。
我搖搖頭,覺得一切如此離奇!
不過一個夢而已,不能作為事實真相,當然也不能因為一個夢就揣測出所有論斷!
或許是我戲文聽多了,最近又發生了太多事情,所以夢裏也混亂着。
“只是一個夢而已,一個夢而已。”我對自己輕聲說。
将書卷拾起擱在一旁,埋身進入被窩。被窩裏尚且有着蘇青雲身上安寧的香。一時疑惑:蘇青雲怎麽還不回來?
想及前幾日夜裏醒來,總不見蘇青雲,不免蹙了蹙眉。
唔,那時候沈拓的戲文裏,可是有着有婦之夫半夜出去尋花問柳的說頭,難不成這位蘇青雲王爺也有這愛好?那我要不要來個捉賊捉贓捉奸捉雙呢?
“呵呵。”想到蘇青雲衣衫不整的被我捉奸在床的窘樣,我不由輕笑出來。淺淺笑聲在這清冷的夜裏擴散,竟有了些寂寥。
蘇青雲又怎會是那般的人,他曾經,可是有着留照國最出色的紫煙姑娘在身側!
蘇紫煙那身如秋水暈染的淺綠袍子在腦海裏晃動,晃得我頭有些痛——我想,我真的是喝多了。
轉個身,閉上眼,長公主殿下的話卻又浮響在耳邊——
“莫要以為王叔是真心喜歡你,王叔跟我說過,他喜歡的是我師父!你莫要得意,我馬上叫王叔休了你!”
“王叔,你那麽喜歡師父,怎麽忍心師父難過啊!”
……
又轉了個身,将腦海裏的那些話壓下,心裏默默嘆道:“果真是夜深容易胡思亂想!”
蘇青雲回來已是三更過半,輕輕上了床。見我沒睡着,無奈一笑,抱我入懷,說:“為何還不睡?”
在蘇青雲的懷裏,嗅着那安寧的香,心頭有了一絲安然。只是這安然不知是因為他的懷抱,還是因為那香。
“唔,只是剛好醒來。”我挪了挪身子,貼近蘇青雲。
蘇青雲替我掖好被角,輕輕道:“今日可曾累着了?”
我在他雪白的裏衣上畫着圈,腦海裏又浮現出了那位紫煙姑娘那一側面的風華,心上漣漪一泛,嘴上卻是淡淡說着:“不曾。”
手指盤桓至蘇青雲的腰際,小心翼翼的撓了撓,想及那時和雲浮耍鬧,這一處可是她的死穴,只是不知蘇青雲是否也那般敏感。
蘇青雲身子微微一僵,不經意的挪開了點身體,而後握住我的手,閉着眼睛微笑。
“雲遲,別鬧。”
“唔。”氣餒收手。
我盼着蘇青雲能和我說說話,可是蘇青雲卻像是睡着了般,再無動靜。
也不知過了多久,燭火燃盡,熄滅,只剩下片刻後的夜光暗暗。我依然睡意全無,便撐着頭趁着這夜光看着蘇青雲的側面輪廓,手指從額間順着鼻翼落入唇畔,再至下巴,而後鎖骨……蘇青雲不動,真是睡着了。我聞着他身上似有若無的幽香,輕聲提醒自己說:“明日得問問他用的是什麽香,竟是如此好聞!”
蘇青雲身上是似有若無的安寧的香,那位望月國的蘭守軒,是一種冷香,都是讓人難以忘懷啊!
不過,我是不是該問些別的事呢?
問問,你是不是當真是想要這留照國的黃金寶座?
問問,你是否還眷戀着那位紫煙姑娘?
問問,你到底為何娶我?
……
金戈強勢斷定說,你娶我只不過為了拉攏和鄉的力量;缥缈風揣測說,洗月湖上那番刺殺其實是你一手安排可能只是為了能娶蘇紫煙;那位長公主殿下,說着你與紫煙姑娘的曾經,說着你對她的歡喜。
你那麽喜歡師父,怎麽忍心她難過?
蘇紫煙,跟随你那麽多年的蘇紫煙,你怎麽忍心棄她不顧反而取了我這個病秧子?你真的忍心她難過嗎?
你不忍心她難過,所以在長公主殿下當着我的面說着那些話的時候,你只是無動于衷的任着她說。你不開口阻止也不出言辯駁,你是不忍心紫煙姑娘難過,可是,我呢?
蘇青雲,你不怕我會難過嗎?
我想着白日亭子裏蘇青雲俯身聽長公主說話的畫面,竟有了那麽些不淡定了。
“虧得你白日裏還說雲浮不淡定。”我在心裏嘲笑了自己一番。
算了,既已作出淡定姿态,又怎能內心糾結,那可是極不符合我個人氣質的事。
不再多想,躺下,望着帳頂,開始懷念起我在和鄉時候渾渾噩噩的日子。那時候,記性差的令人發指,可到底也是心如止水波瀾不驚,而如今,這口古井竟是微微泛波。可見,記性太好不是好事。
那時候在和鄉山坡上跟着陳列衣和沈拓說人生講理想,我許下的不過就是“身體健康,嫁得良人”的願,而今這人生最大的兩個理想已然實現,那還有何值得計較。
人生短暫,及時行樂,如此之外,皆為浮雲啊!
我又想起我那兩位少年朋友了,也不知此時此刻他們在哪裏,也不知道收了我紫玉釵的缥缈風是否找到了他們。
紫玉釵?好像在剛才那個夢裏,那個十二三歲身量的少女頭上,就插着那一支紫玉釵。
紫玉釵,紅珠鏈,這些東西,到底有着怎樣的故事?
哪些是夢,哪些是真實呢?
我聞着蘇青雲身上安寧的香,想着想着,意識漸漸混沌,而在我即将跌入夢鄉的時候,身邊蘇青雲側了個身,抱住我。我只聽得幽香冉冉一片靜寂裏,蘇青雲悅耳的嗓音淡淡的說:“為何,你從不問我?”
我睜了睜膠合的眼皮,支吾着說:“問什麽?”
蘇青雲沒有回答,我也任由着我的意識散漫在這夜裏。
不知過了多久,蘇青雲又靜靜說:“明日我們去素坊。”
我困頓難耐,便含糊應了一聲,沉沉睡去。
素坊是什麽?
明日再說吧!
作者有話要說: 無數夢境無數迷惑。
靜待真相揭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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