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程博衍坐在桌子前,桌上放着飯盒和一盤大白菜炒肉沫。

砂鍋飯很香,不過雖然老板已經盡量少放油,對于程博衍來說,這菜還是太油,他把菜都弄了出來,就着自己炒的大白菜把飯吃光了。

程博衍回家基本不看電視,項西不在,客廳裏的電視就沒開着了,沒有電視聲,也沒有項西的說話聲,屋裏很靜,能清楚地聽到那邊潑潑們的叫聲。

現在天氣轉暖,鳥待在陽臺外面的時間就長了,叫得也越來越歡,襯得屋裏有幾分冷清。

程博衍洗碗的時候手機在客廳響起時,鈴聲吓了他一跳。

之前鈴聲沒有這麽大,因為項西跟耳背似的總把電視聲開得很大,他不得不把手機鈴聲調到最大,還換了個撕心裂肺敲鑼打鼓的音樂。

程博衍擦了手拿起電話看了一眼,林赫打過來的,他接了電話:“喂?”

“博衍!在家嗎?”林赫的聲音混着街上的雜亂的背景音傳了出來。

“在,幹嘛?”程博衍看了看時間。

“出來坐半小時,本來今天臨時聚就沒叫你這個大忙人,但現在路過你家就必須見見了,”林赫說,“我這兒一幫人,還有個神秘人物,都說好久沒見着你了,要見一面以解相思之苦,你要不出來,我們就直接殺到你家去。”

“過年不才見了面麽,這才多久就又相思苦了,”程博衍笑了笑,“我這種渣男怎麽會這麽快就想你們。”

“程渣男說你們一邊兒涼快去……”林赫在那邊不知道跟誰說話。

“程博衍你個沒良心的!”一個女聲在聽筒裏響起,“你不出來我就帶着咱倆的孩子上門兒讨說法去了啊。”

“肖朗?”程博衍馬上聽出了這個聲音,這是他高中時的前桌,大學畢業跟着家裏去了澳洲,挺長時間沒見着了。

“出不出來?”肖朗說,“我們現在就在你家有果男雕塑的那個門口呢,這回不出來,我再走了再見面的機會可就真少了,渣男。”

程博衍換了衣服,也沒開車,走到小區北門口,看到路邊停着兩輛車,還有幾個人站在車邊。

都是他和林赫的熟人,肖朗的大長腿還是很搶眼,178的身高蹬着高跟鞋沖他跑過來的時候,他都感覺到了壓力。

“哎喲你要真懶得出來,我們真能殺進去,”肖朗沖到他跟前兒用力摟了摟他,又退開一步上上下下看着他,“怎麽能永遠都這麽帥呢?”

“什麽時候回來的?也不打個電話。”程博衍笑笑。

“這次回來要辦的事兒太多,”肖朗攏攏頭發,“想處理完了再跟你聯系呢,也怕你忙,上回回來打你電話,你那個快冷到南極的調調真該給你錄個音。”

“我那會兒有病人,你挑我最忙不過來的時候打電話,”程博衍攬攬她的肩走到車邊,跟幾個人打了招呼,“你們這計劃是上哪兒?”

“吃多了,計劃先找個地兒歇歇胃,然後唱會兒歌,”林赫拉開車門,“你不唱就跟我們上前邊兒找個咖啡店聊會兒。”

程博衍上了車,兩輛車一前一後開了出去。

今天宋一開車,林赫坐副駕,一路都在提醒宋一要拐了,要并線了,注意車距,程博衍在後面有些扛不住:“停車。”

“幹嘛?”林赫轉過頭。

宋一樂了:“有人受不了你了,喝了酒的指揮沒喝酒的開車。”

“而且還這麽啰嗦,”程博衍說,“我要去陳胖車上待着。”

“別,”林赫笑了起來,“陳胖最近股神附身,唱一路了。”

“是麽,”程博衍想了想,“對,前陣兒南車北車的他賺不少吧……算了我還是在這兒忍忍,你閉嘴。”

一幫人進了咖啡館,找了個靠角落的卡座坐下了,程博衍跟肖朗坐在最邊兒上,聽着他們聊。

“這次回來辦什麽事兒?”程博衍看了看肖朗。

“啊,”肖朗笑了笑,拿過咖啡喝了一口,“我要結婚了。”

“結婚?”程博衍愣了愣。

“嗯,結婚,”肖朗把左手伸到他面前晃了晃,中指上的訂婚戒指閃着光,“他求婚,我答應了。”

“這事兒都沒告訴我……”程博衍嘆了口氣,又笑了笑,“恭喜。”

“想跟你說來着,又覺得……不知道怎麽形容,”肖朗搖搖頭,“感覺一旦說了,就真是全結束了,我是說在我心裏,形式上的。”

“好好的,”程博衍拍拍她的肩,“祝你幸福,一定會幸福的。”

“嗯,我很愛他,想跟他走一輩子,”肖朗偏過頭看着他,“不過你對我來說意義不同,你算是我青春的記憶,單純的初戀,把我甩了的渣渣……”

程博衍笑了笑沒說話。

肖朗算不算他初戀不好定義,程博衍記憶裏并不清晰,朦胧的好感,肖朗的主動,随大遛地在一起,然後意識到某些東西之後選擇了分開。

“渣渣,”肖朗拍着他的腿,“你是個好人,有句話我一直沒說……謝謝你的誠實。”

程博衍喝了口咖啡,分手是他提的,理由是他發現自己并不喜歡女生,是他的錯,在肖朗的朋友來找他聲讨的時候,他一直沒給自己找過別的借口。

接下去的一年多時間裏他都面對着各種目光,厭惡,探究,獵奇……不過他并沒覺得有什麽,人之常情,這些他都能平靜接受。

“我真心希望你幸福,博衍,”肖朗說,“希望你找到合适的那個人,可能會有摩擦,可能會吵得很兇,但永遠都不會分開。”

“謝謝。”程博衍說。

項西把店裏收拾幹淨之後在後廚湊合着洗了個澡,爬上了閣樓。

閣樓還真是低矮陰暗,項西都站不直,而且很小,放了一張小床,一個小床頭櫃,就沒剩下什麽活動空間了。

他彎着腰把老板娘給他拿來的一套舊鋪蓋在床上鋪好,把包塞到櫃子裏,然後往床上一躺,閉上眼睛舒了一口氣。

木板床跟程博衍家的沙發床沒法比,不過他能忍受,自助銀行都睡過的人,有份工作,有個自己的小空間,有張不晃的床,足夠了。

他在床上來回翻了一陣,摸出手機看了看,快沒電了,閣樓上只有一盞電燈,沒有插頭,要充電還得去樓下。

項西看了看時間,現在給程博衍打電話不算晚,不過他拿着電話半天也沒撥號,不知道打過去該說什麽。

打電話跟面對面的交流不同,待在程博衍家裏,他說話程博衍未必會搭理,但他不會覺得尴尬,打電話要是程博衍不出聲,那就會別扭了。

不過猶豫了一會兒,他還是撥了號,現在睡不着,就這麽幹躺着實在痛苦。

電話接通了,項西聽着撥號音,一聲,兩聲,三聲……響了四聲之後,他莫名其妙有些心虛。

程博衍會不會在忙,在看書,在顱內高潮……

他擔心自己這個沒事找話說的電話會讓程博衍煩。

“哎。”項西坐了起來,穿上鞋拿着電話和充電器下了樓,把電話放在樓下桌子上充電,然後又上了樓。

甩掉平叔,甩掉趙家窯,甩掉了他不想再過下去的生活,同時也甩掉了朋友,雖然除了饅頭,他沒有再走得近的所謂朋友,但打個電話瞎扯兩句的人還是有的,現在也都一并甩掉了。

幹幹淨淨。

幹淨得在寂寞無聊又睡不着的時候,他唯一能聯系的人居然是跟他活在兩個世界裏如果不是老天吃錯了隔夜菜這輩子根本不可能說上話的程博衍。

真是神奇。

睡覺!

睡覺不是想睡就能睡着的,在床上翻了一會兒,項西又坐了起來,睡不着。

他站起來,在閣樓裏弓着背來回走着,走過去,一步,走回來,一步,最後他停在了窗邊。

這個挨着閣樓頂但實際只在他胸口那個高度的窗其實讓項西很感動,閣樓跟外界交換空氣主要就靠它了。

不過窗換氣差不多了,想往外看卻基本不可能,這窗是一個圓形的洞,上面封了一塊有很多小圓孔的木板。

項西把一個手指從圓孔裏伸出去,孔大概也就他手指那麽點兒粗,手指戳進去以後連轉動的餘地都沒了。

電話在樓下響起來的時候,項西正努力想要把手指從這個孔裏撥出來。

“我操,等等!”他皺着眉,有些着急地喊了一聲,這號碼只有老板,方寅和程博衍知道,方寅之前已經跟他聯系過,老板不會給他打,電話肯定是程博衍打過來的。

項西很着急,他就不明白自己手指明明挺細的,怎麽戳個洞玩居然會戳進比他手指還細的那個裏,旁邊就有個大上一圈的,為什麽不戳那個!

不不不不不,為什麽非得戳個洞玩啊!

電話還在響,程博衍給他打電話明顯比他打過去時底氣足得多,電話一直響着沒停,一個電話響停了,下一個又接着響起來了。

“接不了電話!挂吧!”項西無奈地喊了一聲,用腳勾過旁邊的小凳子一屁股坐了上去,舉着胳膊靠在了牆上,突然覺得很洩氣,“去你媽的什麽玩意兒……”

程博衍挂掉電話,皺了皺眉,項西電話打過來的時候他剛脫了衣服在洗澡,手機只響了兩聲就沒了聲音,還以為是騷擾電話,就沒管。

慢吞吞洗完澡出來才看到是項西的,結果回過去就沒人接了。

雖然程博衍不願意這麽想,可項西一直以來的生活狀态讓他實在忍不住想了……這小子又碰上什麽事了?

被老板鎖閣樓裏了?

又被打了?

他不知道項西租的房在哪兒,現在也做不了什麽,只得把手機拿進卧室裏放在桌上,一邊看書一邊等項西再打過來。

手機是在一個小時之後才又響起來的,程博衍正合上書準備再打個電話過去看看什麽情況。

“喂?”他接起電話。

“……是我,項西。”項西的聲音傳了過來。

“剛怎麽不接電話?”程博衍聽他聲音挺正常的,松了口氣,靠到椅子上,“我以為你又出什麽事兒了呢。”

“沒,我就是……”項西嘆了口氣,“我就剛把手指塞到一個洞裏去了,撥不出來了……”

“什麽洞?”程博衍聽愣了。

項西啧了一聲:“牆上的洞呗,看着好玩,無聊就把手指伸進去了,結果……”

程博衍停頓了兩秒笑出了聲,好半天都停不下來,邊笑邊說:“不好意思我不是故意要笑的。”

“笑吧,”項西悶着聲音說,說完自己也樂了,“我就覺得自己跟傻逼似的。”

“那是怎麽拿出來的?”程博衍覺得自己挺擔心項西手指的情況,但還是忍不住笑,“手指傷了沒?”

“不知道怎麽拿出來的,我就舉胳膊坐那兒,然後就睡着了,醒過來的時候一撥就拿出來了,”項西說,“也沒傷。”

“血液回流了,”程博衍說完又笑上了,這回笑得更厲害,“不好意思我先笑會兒。”

“你有沒有點兒同情心啊,還是個大夫呢,醫者仁心哪兒去了啊!”項西喊了一嗓子。

“同情什麽,”程博衍笑着說,“你都挂那兒睡着了。”

項西沒說話,過了一會兒也笑上了,半天才說了一句:“還真是挂着睡的。”

“剛給我打電話想聊什麽?”程博衍站起來把書放回了書櫃裏。

“不知道,就是睡不着又沒事兒幹。”項西說。

“我看你在店裏幹活兒挺累的,跑來跑去,怎麽還睡不着了?”程博衍笑笑,“你現在肺炎也沒好透,還是要好好休息的。”

“嗯,适應兩天大概就好了,”項西吸吸鼻子,“其實也不算累……你睡了沒啊?挺晚了。”

“正要睡了,”程博衍看看時間,“你也睡吧,明天可是整天都得忙了。”

“那我挂了吧,”項西說,“晚安。”

沒等程博衍回話,他就把電話給挂掉了。

程博衍只有在住院部呆着的時候才有空考慮中午吃什麽。

面條?粥?

怎麽這麽沒新意呢……

“程大夫,”一個小護士進了辦公室,“中午我們吃砂鍋飯,你一塊兒吧?”

“砂鍋飯?”程博衍看着她。

“是啊,上回不是叫過一次嘛,你說不吃,就老街那邊特好吃那家,今天吃嗎?吃就得早點兒訂,要不晚了他家就沒空送餐了,”小護士說,“你要不吃,就幫你訂個別的,”

程博衍這才突然反應過來,小護士們總愛吃的那家砂鍋飯好像就是項西打工的那家?

他猶豫了一下:“吃吧。”

“香腸的?香腸的好吃,加點兒豆芽青蒜什麽的。”小護士給他推薦。

“行。”程博衍點點頭。

項西拎着一堆盒飯歡快跑進醫院,老板說人手少,一般不送餐,但兩個地方會送,附近一個公司和醫院,都是多年的老顧客了。

老板之前沒說中午還要送餐,還擔心他會不高興,不過項西不介意,就跑兩趟,居然還能去趟醫院,沒準兒能碰上程博衍呢。

他跑到住院部護士站,一個小護士看到他就笑了:“天哪,項西?怎麽是你來送餐?”

“姐姐好,以後都歸我送了,我現在在這兒打工,”項西把飯盒放到桌上,飛快地把她們訂的餐都報了一遍,“看看對不對。”

“對,”小護士點點頭,把錢給了他,又指其中一盒,“小李,程大夫在不在辦公室?你給他拿過去吧。”

“程大夫?程博衍嗎?”項西一聽馬上問了一句,“我拿過去。”

“哎喲,”小護士笑了起來,“那你拿過去吧。”

項西走進辦公室的時候程博衍正把桌上剛寫完的入院記錄收拾到一邊,擡頭看到他就笑了:“還真訂的是你們店啊。”

“是啊,”項西一舉手裏的飯盒,“而且還是我送來的,就是沒想到你會吃,我還想着送完了去找你呢。”

“嘗嘗吧,随便吃幾口,”程博衍接過飯盒,“送餐有提成嗎?”

“沒有,就送倆地兒,提成能提幾塊錢啊,”項西說,“你下回要是想吃,提前跟我說,讓老板給你少擱油,這個你吃着肯定覺得油大了。”

“沒事兒,”程博衍笑笑,“等你以後會做了再給我單做吧。”

“說定了,”項西打了個響指,看了一眼牆上的挂鐘,“我得回去了,該上客了,人多。”

“去吧,把門給我帶一下。”程博衍說。

“好嘞。”項西蹦了兩步,出了辦公室把門關上了。

方寅站在醫院門口,看到項西出來就舉起了相機拍了兩張,又跟過來問了一句:“心情挺好?”

“嗯,好着呢。”項西說,跨上了停在路邊的一輛電瓶車,車是老板的,送餐買菜跑腿兒全是它,車還是綠源的呢,就是太破了,開起來比走路快不了多少,還一路叮哐的跟帶了個樂隊似的。

“為什麽這麽好的心情?”方寅問,“工作這麽累,我早上看你那個閣樓也很難受……”

“所以說了,”項西轉過頭看着他,“你,和那些看照片的人,永遠也體會不到我現在的心情,高有高的開心,低也有低的開心,目标不同而已,但有些人只想看到活在最底下的那些痛苦,你要覺得我這兒拍不着你想要的,就趕緊換人。”

“不,”方寅笑了笑,“挺好的,就沖你這些話,我都得跟着你。”

項西的心情的确很好,而且連着很多天一直都挺好。

每天的工作不輕松,除了竈臺前的活兒不用他管,別的都是他,挺累,也挺髒的,但卻讓他感覺踏實,老板人也不錯,他只幹了不到一個月,月底老板還是給他算了一個月的工資。

而且時不時就能往醫院跑一趟,程博衍在住院部的時候他就過去聊幾句,偶爾也會跑到門診,在程博衍診室外面晃一晃。

因為心情不錯,對于每天起早貪黑跟間諜似的出現在自己前後左右特希望他能苦着臉出鏡的方寅也顧不上煩了。

他覺得自己在這兒打工對方寅來說還是不錯的,方寅隔不了兩天就會來,然後在店裏要份砂鍋飯邊吃邊觀察他。

“這兒的菜都你都快吃遍了,”項西把砂鍋放到方寅面前,“要不你再順帶寫份砂鍋飯的心路歷程。”

“沒準兒以後我開個店呢,”方寅說,又打量了一下店裏,“弄個幹淨清亮的環境。”

“那肯定沒生意,”項西說,“這兒吃的就是亂七八糟看着特有年頭的感覺,一看就知道是老店,味道好。”

方寅想了想:“也有一定道理。”

老板娘那兒砂鍋快沒了,項西正準備到後廚拿一些出來,身後有人喊了一聲:“兩份臘肉的,加蛋!”

“好的,等一會兒啊!”老板應了一聲。

項西一聽這聲音,頓時整個人都僵在了原地,不敢回頭确認。

“醫生說我現在要補補營養,”一個女聲很不滿地說,“你就帶我吃這玩意兒?”

“中午随便吃點兒,晚上帶你去吃好的。”男的說。

項西沒繼續聽下去,低頭快步往後廚走,想在老板叫他去收拾桌子之前躲開,但還是晚了,老板一邊幫着老板娘配菜一邊沖他喊了一句:“宏圖,去收拾一下那邊桌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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