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雖說蘇衍在西京住了有大半年,但是要他只憑着孩子幾句的描述便找到某家染坊,着實是太難為他了。更何況蘇衍還有要事在身,要是他找不到那兩個漁夫,又或者是去晚了,三條魚精恐怕是兇多吉少。
無奈之下,蘇衍只好想了一個折中的法子。
“蘇道長,您怎麽這麽快就回來了?”正在道觀門口掃地的道童發現了蘇衍,見對方只是站在道觀外頭卻不走進來,便将手裏的掃帚放到一旁,主動走上前來。
道童走近後,看見蘇衍懷裏已經昏昏欲睡的小孩,奇道:“咦,這孩子是?”
“這孩子是我在路上發現的,與家人走失了,”蘇衍将孩子交給道童,囑咐道,“他說他家裏有很高的樹,還有染缸,或許是開染坊的。你自幼長在西京,應該比我熟悉這片地方,你能替我将這孩子送回家麽?”
道童年紀不過十歲出頭,這會兒抱着四五歲的一個小孩,還要擔心自己不小心吵醒他,簡直是使出了渾身的勁。道童吃力地點點頭:“蘇道長請放心,我一定會将這孩子送回去的。”
蘇衍一笑:“多謝。”
道童懷裏的小孩并沒有發現抱着自己的人其實已經換了,他砸吧了幾下嘴,便把頭埋在道童胸前,睡了過去。
等蘇衍走遠了,布囊裏的田七這才松了口氣,小聲道:“多謝蘇道長。”
蘇衍伸手輕輕拍了拍布囊,就當是回應。
裴景行辦公的地方在內衙,蘇衍只路過一次,憑着那時候的印象,他到了內衙,請守在內衙門口的侍衛替他通傳——自從蘇衍刻了一枚桃符給了裴景行之後,後者便放心大膽地在夜裏入睡,白天大多數時間都在內衙辦公。
裴景行身兼金吾衛左右街使,負責西京的安危,比起一般的金吾衛,多了一項不必在夜裏巡邏的權力。以前是裴景行主動請纓,負責安排金吾衛夜間巡邏的位列次序的司階也就順手給他一個方便,如今裴景行不在夜間巡邏了,司階就只好把他的名字從名單中劃去。
今日并沒有什麽大事,裴景行只是在照例處理了一些公文,聽到有人來報,說一個姓蘇的年輕人在外頭等候,便起身去前面了——內衙重地,閑雜人等不得入內。
內衙外面有專門用來招待客人的房間,裴景行将蘇衍領到一處,關上門,問道:“發生什麽事情了?”
他知道蘇衍的性子,不可能無緣無故來內衙找他。
蘇衍便把田七的遭遇說了,又說:“我需要找一個空曠的地方。”
“你要做什麽?”裴景行對蘇衍萬分信任,“我家中倒是空曠,而且也沒有外人,就是不知道行不行。”
蘇衍眼睛一亮,這地方何止是行,簡直是太行了!
自從那日杜康樓裏蛇發怪物突然失蹤後,蘇衍便再也沒有找到它的下落。雖然裴景行這位苦主不在意,還反過來安慰蘇衍,但蘇衍總擔心這怪物會卷土重來。
本來那天裴景行和蘇衍是要去找蛇發怪物下落的,結果碰到了田七,便忙着這頭的事了。如果今天去裴府,還能順道檢查一下裴府周圍是否有蛇發怪物的蹤跡,可謂是一舉兩得。
裴景行見蘇衍這表情,便知道他是同意了,起身道:“你在這等我一會兒,我去去就來。”
“你要一塊去?”蘇衍不解,“現在才是正午。”
裴景行笑道:“無妨,本來一個上午就能忙完的事,不必拖到下午。再說了,身為金吾衛街使,又怎麽能一直呆在內衙呢?”
裴景行說的沒錯,金吾衛因為掌管西京日夜安危,很多時候都奔波在外,不必一直在內衙呆着,甚至必要時刻不必來點卯。而且周朝比起前朝要寬松得多,朝廷官員十日一休沐,每天各府各衙都會安排三四個人值班,五品以下的官員只要在自己崗位上呆上半天,把公務處理完了即可回家。
金吾衛左右街使乃六品武散官,裴景行這時候散衙回家,也沒人能說什麽。
福伯見蘇衍來了,自然是眉開眼笑,忙不疊去廚房,親自交代廚娘做些好吃的招待客人。
裴景行則領着蘇衍來到自己住着的院落,又讓人守在門口,免得有其他人不小心闖進來。
蘇衍這才打開布囊,讓田七出來,對着趴在地上喘氣的田七問道:“西京的那些小妖,你認識多少?”
田七粗略估計了一下:“某認識的不多,也就二三十來個。”
“這還是太少了。”蘇衍起身,拿出一張符紙,又對田七說道,“我待會兒會招一些雀妖過來,我想請他們來幫忙找那兩個漁夫,你能說服他們麽?”
雖然蘇衍大可以用法力壓制住這些小妖,迫使他們不得不替自己尋找漁夫的下落,但自從上次聽完周予一的那些話,蘇衍便不想再用這種方式了。
田七知道蘇衍這是在幫他們這樣的小妖,自然是答應的:“蘇道長放心,某一定會說服他們的!”
蘇衍點點頭,閉上眼,口中默念起一串咒語。伴随着他的動作,裴府上空遠遠傳來鳥鳴與翅膀撲騰的聲音,從一開始孤零零的一個,演變成四面八方的相互呼應。常見的麻雀與烏鴉陸陸續續飛來,零散地落在裴景行院子裏面。
有一只體型巨大的烏鴉落在院子裏的石凳上,血紅的雙眼盯着蘇衍,不安地扇動了兩下翅膀,問道:“這位道長有什麽吩咐麽?”
蘇衍捧起田七,将田七也放在石凳上:“他找你們有事。”
烏鴉見了田七,緊張的情緒稍稍平靜一些,對着田七問道:“你有什麽事?”
田七深吸一口氣,叽裏呱啦地把這兩天的遭遇說了:“昨天夜裏,有兩個漁夫把某的三個朋友抓走了,要不是有蘇道長的銅鏡,某只怕也慘遭毒手。現在請你們過來,是想請你們幫某一個忙,找到這兩個漁夫。”
烏鴉沉吟片刻,說道:“我等雖然有心出力,但是不知道這兩個漁夫的長相,又該怎麽去找呢?”
田七扭頭看向蘇衍:“蘇道長,能把銅鏡給他們看麽?”
烏鴉警覺道:“銅鏡是萬萬見不得的。”
蘇衍安慰道:“沒關系,有我在,這銅鏡不會傷害到你們的。”
烏鴉狐疑的目光在蘇衍與田七身上來回轉動,最後還是答應了:“好,那便請讓我先看吧。”
裴景行在一旁聽了好奇,便想湊過來一塊看,結果他才走兩步,烏鴉便撲騰着飛了起來,在裴景行上空打轉。
田七會意,忙說道:“別怕,這位是蘇道長的朋友,也是來幫某的。”
烏鴉這才安心,重新落到石凳上,探頭過去,與裴景行一塊兒看完鏡中的景象。
等烏鴉看完,發現這銅鏡對自己的确沒有傷害,才對着自己的同伴們鳴叫了幾聲。一時間,院落裏的麻雀烏鴉都聚到蘇衍周圍,好奇地打量着蘇衍手中的銅鏡。
蘇衍如法炮制,再一次用手拂過鏡面,又将手往前伸了一段,好讓鳥兒們都能看清鏡中的畫面。
随着銅鏡中畫面的流轉,蘇衍身邊的鳥兒們紛紛發出尖叫或是感嘆。
“好可怕!”
“這兩個人在幹嗎?快逃啊,為什麽不逃!”
“笨蛋!沒看見那兩個漁夫扔了蟲子進去麽!這東西是蠱蟲!”
“蠱蟲那是什麽,可以吃麽?”
“笨!”
一群鳥叽叽喳喳的,蘇衍被圍在其中,苦不堪言。
好不容易鏡中的畫面結束,鳥兒們還意猶未盡,一個勁地問蘇衍:“還有麽還有麽?這東西真好玩。”
裴景行在一旁見蘇衍手足無措的模樣,暗暗發笑,折身去屋子裏拿了幾個酥餅,出來掰給這些麻雀烏鴉分享。
冬天食物本就稀少,哪怕是這些小妖,也是餓肚子的多。鳥兒們見了裴景行手中的酥餅,紛紛抛下蘇衍,都飛去圍住裴景行,搶着啄取他手中的酥餅。
裴景行習武多年,手指與手心都長着一層繭,饒是如此,還是會時不時被這些麻雀烏鴉給啄傷。有鳥兒聞到裴景行掌心淡淡的血腥味,連忙叫着讓同伴停下,一個個停在裴景行面前,垂着腦袋,好似在認錯。
裴景行不忍,便将酥餅放在石凳上,說道:“你們來這兒吃吧。”
鳥兒們立刻又歡脫着飛到石凳上,相互争搶着冬日裏這難得的食物。
只有那領頭最大個的烏鴉,昂首挺胸地看着蘇衍,壓根沒管這酥餅。
福伯這時候過來了,瞧見一院子的小鳥,啧啧稱奇:“這大冬天的,哪裏來這麽多的鳥呀?哎呦,這不是烏鴉麽,哪裏來這麽大的烏鴉,這可不吉利!”
說着,福伯便要去拿掃帚趕鳥。
領頭的烏鴉聞言大怒,撲扇着翅膀便想向福伯發動攻擊。
裴景行趕緊攔住福伯:“福伯,這裏不用你了。”
福伯拿着掃帚,笑着點頭道:“少爺,我先把這些烏鴉趕走。”
裴景行搶過福伯手中的掃帚:“福伯,大冬天的烏鴉也難找吃食,你又何必同鳥計較呢?”
福伯看裴景行這麽說,也不好強硬,問道:“少爺,酒菜都備好了,少爺和蘇道長是要去前廳用飯,還是送來您院子裏用?”
“你去前面擺着就好。”
等福伯走了,蘇衍對領頭的烏鴉說道:“西京郊外一處河堤已經失蹤十幾只小妖了,昨天這兩個漁夫抓走了三只魚精,我希望你們能夠在西京尋找這兩個人。一旦找到,立刻告訴我。”
烏鴉聽了,突然說道:“我聽說,這兩天西京失蹤了好些個娃娃和少女,是不是同一夥人幹的?”
蘇衍并不曾聽說過這件事,但他想到今天早些時候從牛春輝馬車裏找到的小孩。
一個國公的孫子,會做出綁架小孩和少女的事情麽?
一旁的裴景行反倒是點頭說道:“沒錯,這兩天我也有所耳聞,京兆尹為了這件事已經派出幾十個人去查,但到現在還是一無所獲。”
他看蘇衍若有所思的樣子,一時沒忍住,伸手揉了揉蘇衍的腦袋:“先找這兩個漁夫的下落,那件事有京兆尹在查。”
蘇衍點點頭,轉頭對烏鴉說道:“那就拜托你們了。”
“蘇道長放心,”烏鴉這會兒對蘇衍的态度可以說是大大轉變了,主動表态,“找漁夫的這件事就包在我們身上。他們既然敢對京郊的小妖動手,保不齊哪天也會對我們下手,這些人我們一定會把他們揪出來的!”
領頭的烏鴉發話,院中其他的烏鴉與麻雀便撲騰着翅膀,向着四面八方飛去。
蘇衍又把田七裝進布囊裏,挂在腰間:“你先在裏面呆一會。”
田七發出幾聲咕咕聲,權當回答。
“咱們先去前面吃飯吧。”裴景行說道,“福伯知道你來,一定讓廚房做了不少好吃的。”
蘇衍點點頭,卻沒有立刻要走的意思,反而先繞着院落裏裴景行平時睡的那間屋子走了一圈。
“怎麽了?”
“看看有沒有蛇發怪物的蹤跡。”蘇衍回答道,“奇怪,這裏很幹淨,蛇發怪物并沒有回來過。”
裴景行也覺得奇怪:“他從西域一路跟着我到西京,難道是逃回去了?”
蘇衍搖搖頭:“他當初跟着你來西京,又纏着你三年多,不可能現在回去。我總有一種感覺,他現在還在西京,只是不知道躲在哪裏。”
裴景行看蘇衍眉心都皺起來了,笑着寬慰他:“蘇道長,咱們總不能在這守株待兔吧?飯總是要吃的,你不餓麽?”
被裴景行這麽一說,蘇衍還真覺得餓了。他昨天夜裏感到銅鏡那邊隐隐震動,今天城門一開就出城了,帶着田七回來之後,又忙了一通,連一口茶水都沒喝上。
裴景行見他這般模樣,笑意更深:“行了,先吃飯,萬一蛇發怪物這會兒上門,你沒力氣跟他鬥怎麽辦?”
蘇衍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自己的臉頰:“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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