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老奸巨滑
紀姨娘聽聞李妍這般問話,就知道她肯定是被崔嬷嬷和绮兒等人給隐瞞住了,她驚訝地問:“夫人竟然不知?”
立在李妍身後的绮兒着急了,她知道,依夫人以前的性子,知曉了此事指不定會傷心成甚麽樣子,肯定會哀嘆,老爺若是回不來這個府就要散了諸如此類的話。夫人徒然傷神,又病倒了可如何是好?
可绮兒畢竟只是一個小丫環,此時又不好插話。
恰在這會子崔嬷嬷進來了,她剛才在外頭已将屋裏的話聽了去,她一進來就向宋姨娘和紀姨娘福了福身,“二位姨娘來了,绮兒、晴兒,你們咋愣在那兒,還不趕緊着給二位姨娘看茶。”
宋姨娘和紀姨娘見崔嬷嬷這般說,不好再提許大夫的事。崔嬷嬷在府裏是最受敬重且最年長的嬷嬷,她們倆平時在明面上也是敬着她的。
宋姨娘連忙應道:“嬷嬷客氣了,我和雁秋妹妹都是自家人,又不是客,哪裏還需看甚麽茶?”她說話時已起了身,“我們倆還要去太夫人那兒問安,就不在這兒耽擱了。”
李妍遂道:“我已兩月未見太夫人,在你們來之前正準備要去呢,如此也好,咱們三人一道兒吧。”
绮兒和晴兒趕緊服侍着李妍穿褙子,宋姨娘見勢拿起放在一旁的那件绀紫色鬥篷,走過來極輕柔地為李妍披上。
紀姨娘在旁看着不動聲色,心裏暗忖,這個宋姨娘真是不知高貴自己,她們是貴妾,又不是賤妾,哪裏需這般觍着臉伺候夫人?即便做妾的應當服侍夫人,可這屋子裏還有這麽些下人呢,根本輪不到她們的。
穿戴妥當後,宋姨娘與紀姨娘及崔嬷嬷、晴兒、绮兒簇擁着李妍出門了,來到門外時,宋姨娘與紀姨娘的丫環們也為各自的主子披上鬥蓬、穿上木屐,一群人就這麽浩浩蕩蕩地向太夫人的翠松院走來。
因大雪紛紛揚揚下了一早上,路上積雪很深。
紀雁秋雖然被她的兩個丫環攙扶着走,仍是小心翼翼的,忍不住埋怨道:“那些掃灑的小厮都去哪兒躲懶了,雪已小了些,怎麽還不見人來掃雪?”
宋如芷唉了一聲,“大概這些奴才們沒料想到這般大雪之日還會有主子們出門,便尋思着能躲半日是半日了。”
紀雁秋立馬小聲應道:“也是,只要他們沒尋思着偷逃出府就算萬幸的了。”
宋如芷聽得身子微頓了一下,之後便繼續往前走,沒再出聲。
李妍懶得在意紀姨娘說什麽偷逃出府之事,以這般境況,不要說下人們生歪心思了,即便她們這些當姨娘的心生邪念,她也不會覺得有多奇怪。人不為己,天誅地滅,她可不會相信她們倆對徐澄會愛到願意以性命相陪的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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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也沒她們倆那般嬌氣,不要說在雪裏走路了,以前每逢積雪之日,她都會和她爸爸下樓鏟雪的,幹起家務也毫不含糊。她暗忖道,這些古代大家族裏的女人真是嬌弱啊,要是哪日孤身一人流落在外,豈不是只能等着餓死?
她們不徐不疾地來到了翠松院,還未跨進門檻,就聽得裏面一陣劇烈的咳嗽聲,緊接着就聽到一位中年仆婦的聲音,“太夫人,夫人和宋姨娘、紀姨娘來了。”
“夫人?你說的是……念雲?她……她……起得炕了?”太夫人的聲音極為虛弱,顫巍巍的。
這位仆婦是王婆子,進府有十五個年頭,也算得上是府裏的老人了,她輕聲應道:“夫人不僅起得炕了,瞧那模樣估摸着病也大好了。”
李妍跨進翠松院的內室,遠遠就瞧見暖炕上躺着一位滿頭銀發的老婦。當她走進炕前,發現太夫人神色戚恹恹,雙眼暗淡無光,恍惚游離。
李妍和宋姨娘、紀姨娘一齊道着萬福,之後李妍便坐在炕邊上,宋姨娘和紀姨娘則站立兩邊。
太夫人眼神不好,模糊地瞧着李妍,卻沒能認出李妍來,她氣息微弱地說:“玉柳……是你麽?你倒是來得勤,只是駿兒和玥兒……今日怎的沒來看我這個祖母了。”
李妍頗為尴尬,太夫人将她認作章姨娘,心裏惦念也是章姨娘的兒女。剛才王婆子明明說是夫人來了,太夫人自己問的也是念雲能起得炕的事。這會子卻又認成是章玉柳,看來太夫人不僅眼神不濟,腦子也糊塗了。
李妍正要開口解釋說自己是李念雲,卻見太夫人眼裏落下老淚,哽咽地念道:“澄兒……我的澄兒,娘還能見着你麽?玉柳啊,你可要好好教養……教養駿兒,他是澄兒的長子,将來是要承繼大任的。”
太夫人此言一出,空氣頓時凝滞,除了崔嬷嬷面露難色,其他人皆如看戲般瞧着李妍。
李妍這下徹底不知道該說什麽了,太夫人看重自己的外甥女也不算過份。何況府裏還有一件十分尴尬的事,那就是夫人有一雙兒女,章姨娘也有一雙兒女。當初李念雲剛生下長女徐珺才兩個月,章玉柳便生了長子徐駿。兩年後,李念雲生下嫡子徐骁,章玉柳生又生了女兒徐玥。
如此說來,長子是個庶子,而嫡子卻排行老二。當然,府裏沒有哪個敢大少爺二少爺這麽稱呼,都是叫着駿少爺和骁少爺,這樣就避免了許多尴尬。
論理,即便嫡子不是家裏的長子,世子之位也該是他的,這個無可厚非,誰也不該惦記的。偏偏太夫人極喜愛她的這個庶長孫,緣由有三,徐駿是徐澄的長子,徐俊是章玉柳的兒子,徐駿還像他娘一樣懂得變通,八面玲珑的人緣極好,接人待物皆周到妥貼,才剛滿十歲便谙于人情世故。
而嫡子徐骁則是個真性情之人,傷心的時候就哭,高興的時候便笑,不太管顧他人的眼光,與徐駿相比,他确實不會讨好人,在讀書方面,他也沒能勝過徐駿。
宋如芷倒有兩個兒子,只是大的才六歲,小的才三歲,又都是庶子,想争也是争不來的,所以她平時十分低調,只要兩個兒子得宰相徐澄的喜歡就行。
紀雁秋進府四年,并未育有子嗣,倒是落得一身輕松。
徐澄開城投降的可能性偏小些,若他真的殉國了,皇上将來定不會薄待他的兒子,所以府裏必須有個世子。
此時太夫人如此一說,這個世子之位就變得撲朔迷離了。
李妍暗忖,不管這個婆婆是真糊塗,還是裝糊塗,既然把她認作是章姨娘,那她就應下吧,“太夫人,我會好好教養駿兒的,他向來是個懂事的,您勿操心,只需靜心養病就是。”
太夫人眯着眼睛瞧了李妍半晌,有些迷糊。
李妍沒再出聲,這時王婆子端來一碗湯藥,這藥還是昨日領來的,僅剩這一點了。
王婆子見李妍并未解釋自己不是章姨娘,可是章姨娘每逢來了,若碰上太夫人要喝湯藥,都是由章姨娘親手來喂的。
王婆子猶豫了一下,還是把藥遞給了李妍,她自己則與兩位丫環去扶起太夫人,讓太夫人靠着枕頭。
李妍端着藥碗,心裏極不舒暢,這個老太太把她當成章姨娘也就算了,還要她來服侍喂湯藥?即便她善心突至,願意動這個手,可這個老太太也不會念她的好,心裏還當是章姨娘行的好事呢。
忽然,李妍心生一個念頭,想測一測這個老太太到底是真糊塗還是裝糊塗,反正現在閑着也沒事,就當玩兒呗,其實她承認自己真的心存那麽一絲懷疑。
李妍先做出假把式喂了一勺藥,見太夫人老态龍鐘的模樣,再想起她平時暗地裏肯定沒少給李念雲氣受,便咳了兩聲,這一咳,端碗的手也跟着抖動,湯藥便灑出來了一些,還不偏不倚灑在了太夫人的胸前。
崔嬷嬷吓得慌忙跑過來,一邊擦着太夫人胸前的湯藥,一邊說道:“夫人,你怕是剛才招了寒氣才致咳的,我來喂太夫人喝藥吧。”
王婆子不太好意思讓崔嬷嬷代勞,畢竟崔嬷嬷從未服侍過太夫人的,她便自己上前來接碗。
李妍将碗交給了王婆子,随後掏出絹帕子掩住嘴,接着又重咳了兩聲。緊接着一直候在外間的晴兒和绮兒聞聲小跑着進來了,她們緊張地問夫人怎麽了,哪裏不适?
李妍搖了搖頭,“無礙,就是嗓子眼有些癢。”
李妍由绮兒和晴兒扶着自己坐在了一旁的羅漢椅上,還朝太夫人瞄了一眼。既然這麽多人都喊夫人了,太夫人會聽不見?即便假裝聽不見,現在換成王婆子來喂藥,太夫人會是睜眼瞎?哪怕她真的是睜眼瞎,以為是章玉柳咳嗽又灑了藥,她總該關懷一下自己的外甥女吧?何況剛才她說了那麽些還算清醒的話,她不至于又聾又瞎還沒有任何知覺,以至于湯藥灑在胸前被崔嬷嬷那麽擦着也不知道吧?
李妍坐等着太夫人做出反應,只見太夫人稍稍斜眼瞧了一下她,然後幽幽嘆了一口氣,“這藥真……真苦。”
李妍在心裏暗道一句,老奸巨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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