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次日是自惠帝從行宮歸來的第一次大朝會,文武百官無故都不得缺席。

初到朝堂,衆人就敏銳地察覺到其中的暗潮湧動,如今惠帝攜裴後還有四皇子都回了宮。天然的繼承人嫡子降生,幾位王爺的聲勢瞬時減弱了不少。

但四皇子年幼,整整差了幾位兄長十幾歲,而且裴後母族空有世家大族的名頭手無實權。安王占長,以賢德之名籠絡了不少臣子;肅王母族輔國公府權勢煊赫,族中多名子弟在朝為官;魏王生母是皇太後的親侄女,魏王有太後支持,其在四皇子出生之前也是最受寵的一位皇子。

惠帝年歲已大,立儲之事在朝中争論了多年都無結果,如今嫡子的降生使得局勢更加複雜。

老調重彈,未出乎群臣的意料,今日的大朝會立儲之事被再一次提起。只是這一次,支持立嫡子的聲音也多了起來,多為文臣一派,其中就有謝太傅。

謝太傅是天子近臣,一向為惠帝馬首是瞻,再加上他有一個手握重兵的女婿鎮北侯,以往其他人都對他含了幾分忌憚。

可是,一些人不動聲色地看了一眼身着玄色蟒袍頭束金冠的冷峻男子。太傅千金與鎮北侯和離,近日又傳出要召贅的消息,這意味着鎮北侯府和太傅府有了嫌隙,也不會再暗中支持謝太傅。

若是能将鎮北侯拉攏到王爺的陣營裏面,有兵權在,争儲的勝算可大上三分。

隐晦打量的視線祁朝晖若有所覺,他垂了鳳眸,掩了其中的暗芒,只作不知。

“儲位之事今後再行商議,兩河即将到汛期,工部,防洪的堤壩修建的如何?”惠帝居高臨下地端坐在龍椅之上,掃了一遍底下各懷心思的臣子,又一次回避了立儲,轉而問起水利工程的進度。

衆臣會意,知道陛下另有打算,遂偃旗息鼓。

大朝會從清晨的辰時接近午時才算結束,散朝之後祁朝晖并未返回鎮北侯府。陛下宣召,他随着近侍往禦書房的方向緩緩走去。

“侯爺,陛下就在裏面,您請。”內監徐大伴一臉恭敬,拱手請他入內。

殿中楚惠帝換了一身明黃色的常服,撩袍坐下,見到祁朝晖進殿,賜他座位。

“不知陛下喚臣到禦書房所為何事?”祁朝晖躬身詢問之後才安坐其上。

殿中的內監識趣地奉上茶水,茶香袅袅,是上好的貢茶。楚惠帝端了茶盞抿了一口茶,潤了下嗓子,才道,“朕欲派卿親往河安,臨安王與瑞王暗中勾結的事要看到證據才好處置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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臨安王為人狡詐知道自己受到了惠帝的懷疑,故意向皇長子安王投誠,惠帝一早便收到了消息。可是,如今皇二子肅王也插手進去,攪渾了水,徹查臨安王一事轉而變成了兄弟之争。

混亂的局勢不是楚惠帝想看到的,臨安王必須盡快解決,才能安他的心。

朝中臣子大多分了派系,他又不想此事鬧得衆人皆知,想來想去也只能旭之跑這一趟了。

祁朝晖心知陛下是有些急切了,起身不疾不徐道,“陛下之意臣明白,此去河安定不負陛下所望。”

聞言,楚惠帝擡眸掃了他一眼,将茶盞放下,“朕聽聞臨安王世子妃江氏同卿有舊,卿心中還需牢記公是公,私是私。”

輕飄飄的六個字,實則是對祁朝晖的告誡。

一旁的徐大伴縮了縮脖子,眼觀鼻鼻觀心地垂首而立,只當自己半句話都未聽到。

若是旁的臣子,肯定是立刻跪地叩首謝罪,向聖人表忠心。

但這人是鎮北侯祁朝晖,他蹙眉頓了頓道,“江氏為臨安王王妃苛責,命不保夕,而且其很可能知曉世子身死的真相,故而臣才将其護送回京。近日楚京關于臣與江氏的謠言散播甚廣,定是有人蓄意推動,這才使陛下誤會。”

說完他又自嘲一笑,道,“不止陛下,就連臣的夫人謝氏也因為江氏的緣故同臣和離。臣還真是有理說不清,只能将臨安王一事查清才能洗刷臣的清白了。”

馳騁沙場多年的鎮北侯一副落寞的模樣,說到臨安王的時候咬牙切齒,仿佛同他有深仇大恨。

楚惠帝眯着眼睛盯了他半刻都未說出話來,瞧瞧這人,立刻就成了可憐的受害者。謝太傅的千金是因何同你和離,一字一句暗衛早就呈在了朕的案上。

“謝太傅的女兒離了你鎮北侯府就要召贅,卿心中作何感想?”楚惠帝看他有些不順眼,又飲了一口茶水,語氣帶了些嘲笑。

謝太傅是忠臣,為人清正,素來得楚惠帝好感,他的獨女與鎮北侯鬧掰楚惠帝難免就想的多了些。

下一任鎮北侯夫人出身若和他幾個兒子的母家有關,可不是楚惠帝願意看到的。

祁朝晖面不改色,鄭重其事道,“夫人所願臣自會尊重。”

聞言,楚惠帝睨了他一眼,似笑非笑道,“卿如此想法朕有機會會告知太傅。”

祁朝晖躬身不語,只唇角抿直。

“行了,朕命你全盤查探臨安王一事,一切皆由你做主,必要時見了血光朕也不會怪罪與你。”楚惠帝随手扔了他一塊令牌,擺擺手讓他退下。

“臣遵陛下旨意。”祁朝晖收起令牌,肅穆拱手,而後轉身離去。

祁朝晖離開後,惠帝也起了身,朝着徐大伴低聲說了一句,“總有旭之後悔的時候,朕瞧謝府那位是個果斷的。”

“陛下說的是。”徐大伴雖不明陛下話中之意,但依舊開口附和。

“起駕長信宮,朕去看望皇後。”楚惠帝甩了甩袖子,清瘦嚴肅的臉頰稍稍柔和下來,“裴家今日來人了,皇後今日想必會開懷些。”

“陛下所言極是。”

長信宮,內裏安靜寂然,宮人們立在一旁屏氣噤聲,唯恐打擾了小皇子歇息。

“娘娘,四皇子身子康健,您看這小拳頭握得可真緊。”一個衣着華麗的容長臉婦人,圍着搖籃看了兩眼,恭聲誇贊。

“曜兒吃的多,長得也壯實,本宮這輩子有了他便是再無遺憾了。”一方寬大舒适的榻上歪着一個容貌柔美的女子,因着生育的緣故她的身子還有些豐腴,看上去溫柔又大方,正是裴後。

“娘娘,這才是開始,今後小殿下和裴家的榮耀還長長久久呢。”承恩公府的大夫人溫氏,是裴後的嫡親嫂子,看着健健康康的四皇子語含深意。

“曜兒今後如何都是他的造化,本宮不強求,只想着他平安長大。”裴後微微一笑,看着小皇子的目光柔地快滴下水來。

聞言,溫氏眉頭蹙了蹙,起身往裴後處湊了湊,道,“這世間的平安也是難得的,裴家定會盡力護住娘娘和小殿下。”

她往四周的宮人看了一眼,低聲笑道,“娘娘,說起來,臣婦還有一樁好事想要和您說。”

裴後聞言擡頭看過去,就聽得溫氏道,“家中的五丫頭到了議親的年紀,父親和夫君都看中了再好不過的一個人選。鎮北侯文韬武略,相貌軒昂,正是我家五丫頭的良配。”

裴後一聽驚訝道,“大嫂,大楚人皆知鎮北侯夫人謝氏是謝太傅之女,鎮北侯豈會是五丫頭的良配?”

“娘娘您有所不知,謝氏早前因無子與鎮北侯和離,如今又有意召贅。鎮北侯府同太傅府已經不是姻親關系了。”溫夫人笑着解釋,“更何況五丫頭對鎮北侯愛慕崇拜,家中都很贊同。”

“鎮北侯府已經上門提親了?”裴後坐直了身體,正色問道。

“并無,父親和夫君有此意,還未同鎮北侯說。”溫夫人自信滿滿說道,“不過,我裴家出了皇後,五丫頭德容兼備,鎮北侯哪有不同意的理兒。”

“這事,不妥當。先不提謝氏和離裏面的緣由你我都不知,單謝太傅多次在朝中為裴家說話,府中這樣做豈不是打了太傅的臉。”裴後思慮了一會兒,搖頭說道。

溫夫人聽她這樣說收了臉上的笑意,低聲細語,“娘娘,府中這麽做還不是為了小殿下,想要用婚事拉攏鎮北侯。謝太傅胸襟廣闊,若上門賠罪想必他們能理解。您可知,柔妃還有賢妃的家族也看準了鎮北侯夫人的位置。安王妃也與臨安王世子妃江氏交好,其中深意您定是清楚。”

裴後擰着眉頭,語氣也淡了許多,“何至于此,本宮寫封信給父親,此事還是再做計較吧。”

溫夫人嘆了一口氣,不語。

“陛下駕到。”宮外小黃門唱了諾,裴後和溫夫人對視一眼,默契不再說方才的事,起身行禮。

太傅府,謝明意還不知她要召贅的事已經連帝後都知曉了,今日謝太傅赴大朝會很晚才歸來。

辛老夫人惦記林大夫的診治結果,一大早便派了婆子喚她過去上院請安。謝明意計劃懷孕之事先與謝太傅分說,就對婆子言說自己身體不适,等到父親大朝會歸來再一同去向祖母請安。

誰知辛老夫人不耐,冷着臉竟親自到清桐院而來,那時謝明意正與雲夫人在一起。雲夫人聽聞女兒身子不适,心中不放心也到了清桐院這邊,誰知剛好與辛老夫人撞上。

雲夫人和辛老夫人積怨深,一直都不對付,往日有謝太傅居中調和倒也相安無事。

如今辛老夫人迎面看到謝明意同雲夫人說說笑笑的模樣,瞬間就譏嘲出聲,“老身為了調理你的身子,特意讓林大夫入府替你診治。偏你拖拖拉拉的,不将此事放在心上。怎麽?是要學你的生身母親那般無能,幾十年來連一子都生不下?”

剎那間,雲夫人臉色蒼白,欲要落下淚來,辛老夫人多年來因無子而看不慣她,長久以來也讓她心中生了心結。

“祖母,您的好意明意知曉,但您講些道理此事和母親何幹。”謝明意眼神淩厲,開口維護雲夫人。

“更何況,母親生下我就證明她身子無礙,何來無能之說?”辛老夫人當真是對謝府的子嗣傳承産生了執念,簡直是陷入了瘋魔。

“好,你說你身子無礙,就明白告訴老身林大夫究竟說了什麽?”辛老夫人拄着拐杖,狠狠地往地上一擊。

“林大夫說我有喜了。”謝明意眼皮微掀,平靜地扔下了一個炸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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