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辛老夫人這次的病來的又重又急, 就連頗負盛名的林大夫都難得露出一副凝重的神色,對着謝明意和雲夫人暗中搖了搖頭。

謝明意的心直直地往下沉,謝太傅還在大理寺, 若是辛老夫人有個好歹,母子二人最後一面都見不得……

“我兒,我兒……”除族的打擊對辛老夫人而言是滅頂的, 她心心念念要延續謝家香火,可到頭來子嗣得了,謝家卻将他們從族譜中劃去了。

不僅如此,謝家敢這麽做只能說明謝太傅此次兇多吉少, 而且很可能禍及家人。辛老夫人僵着身子躺在床榻上, 望着虛空的地方,嘴中喃喃念道。

她的身子比着往日伛偻了幾分,臉上皺紋疊生, 渾濁的眼睛迷茫一片, 全然不見以往強硬說話不客氣的老婦人形象。唯一的兒子才是她的命啊, 病了的時候雖神志不清醒, 但嘴中也不會忘記還在受苦的謝太傅。

即便是受了她多年呵斥的雲夫人見了這一幕都不禁落下淚來, 想到謝郎和她孤兒寡母相依為命十數年, 其中的母子之情便是血都化不開。但如今, 謝郎他……出來不得。

謝明意說不清心中是何滋味,俯下身只能安慰道,“祖母放心, 父親很快就能出來。”說完這話, 她咬牙發了狠, 命細雲拿出了五千兩的銀票, 全部交由管家。

“用錢去砸望月樓的老鸨, 和彭遇當日見面的那人身份我一定要知曉。”謝明意也失了耐心繼續周旋。

管家抹了一把汗,躬身接過了銀票,族人靠不住,故友靠不住,只能靠他們自己了。

似是聽到錢的字眼,辛老夫人枯瘦的手指死死地拽着謝明意的手,回了一點神,“明意,使錢去大理寺看你父親,去看他,去看我的攸兒。”

她的手指似是用盡了力氣,抓得謝明意手腕隐隐作痛。

“好,我去大理寺看父親,祖母你放心,明日一早我就去。”謝明意順着她的意溫聲道,即便她還在坐月子,出不得門見不得風。

“好好好,乖孫女。”松開了手指,辛老夫人的眼睛卻還一直盯着她,充滿了期冀。

“如今寒風正盛,你還未出月子怎麽出得了門呀。”看着辛老夫人服了一碗安神藥沉睡過去,雲夫人才小聲說道,面上帶了擔憂。

雖然她更加擔心在大理寺中的謝郎,但女兒才誕下雙胎不久,身上還未養回來,尖尖的下巴看得人心中不是滋味。

“無妨,母親,明日我乘馬車過去一直坐到大理寺門口,風也吹不到我。”不去大理寺一趟,安能讓辛老夫人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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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語氣幽幽,望着窗外的枯枝目光沉沉,只願顧師兄那裏能有進展。

否則,謝明意垂下了眼簾,她并不想欠下那人的人情……

******

許是上天聽到了謝明意的祈禱,事情接下來的進展倒是十分順利。

大理寺從彭遇中毒的砒-霜查起,順藤摸瓜終于查到了一個人的頭上,禮部員外郎楊列。

說起此事,還是顧景同從會試的試題着手,暗中摸查了禮部的官員。如若彭遇真的在秋闱中作弊,早已得知了試題,除了謝太傅可不止一人能接觸到會試的試卷。

這條線理了清楚,禮部員外郎楊列就進入了顧景同的視線,無他,楊列出身楊氏,即肅王母族。

朝中派系傾軋,皇長子安王與皇三子魏王在前不久的争鬥中兩敗俱傷,如今暫時偃旗息鼓。風頭正盛的四皇子一派和皇二子肅王一派在朝中也就自然而然成為最大的敵對方。

扳倒謝太傅,對沛國公府楊氏而言有利無弊。

有了這個懷疑,顧景同暗中去查了前些時日楊列的行蹤,發現他曾在彭遇死之前在大理寺門口被人遇見過。在這個世上從來沒有無緣無故的巧合,楊列嫌疑瞬間大了起來。

偶然中又得知楊列曾經對老師推崇備至,以此為由收藏了不少他的手稿,顧景同毫不遲疑找上了自己的上峰,大理寺少卿。

大理寺少卿是陛下的人,與謝太傅也有淺交,他深知陛下有保謝太傅之意,才會明面上将太傅關在大理寺堵住學子們的悠悠衆口。略想了片刻,他遞了一份折子上去請示惠帝。

惠帝果然默許了他們的行為,大理寺當即派人去搜查了楊列的住處。

楊府的書房裏面,顧景同修長白皙的手指翻着數十份的書信,眉目終于舒展開來。這些書信和當日從彭遇那裏找到的內容一字不差,只是字跡有輕微的變化,将它們擺放在一起,可以看出逐漸在向謝太傅的筆跡靠攏。

臨摹,陷害!證據确鑿!

大理寺的人為這樁案子終于要了結而歡欣雀躍,顧景同看了一眼不敢置信的楊列卻暗暗眯了眼睛。

這,也太快了,太輕易了,仿佛像是有一只手在推着他們到楊列這裏來。

“這信,不可能,不是我的。”楊列瞪大了雙眼,他明明已經将信件銷毀了,為何還有……他做的神不知鬼不覺,本家那邊明明說謝太傅已經翻不了身了!

“彭遇收到的那封信還在大理寺好好保管着呢,除了始作俑者誰還會一字不差地記得信中的內容。謝太傅可還被關着,他也沒機會陷害你。倒是楊員外郎,你身在禮部,接觸秋闱試題的機會不少。”大理寺少卿冷笑,沛國公府能做下這事他是信的。

只是可惜,只查到楊列這個旁支,沛國公府可以撇的幹幹淨淨。

顧景同在一旁看着,眼神幽暗,楊列的反應不是假的。那麽這信,他想到一人,挑眉側過身去,真真假假那人玩得很溜,這下楊列是百口莫辯了。

次日清晨,謝明意穿了一身厚厚的襖裙,外又搭了一件湖色的兔毛披風,看着兩個崽崽吃飽喝足陷入睡眠中,她才起了身要坐上馬車往大理寺而去。

可巧,望月樓的嘴在此刻撬開了。

“小姐,這是老鸨給我留的紙條。”管家風塵仆仆地趕來,神色憔悴。

謝明意快速結過那紙條打開,上面只寫了兩個字,“東、楊。”

“是沛國公府楊家所為,住在城東最顯赫最有名的就是他們家。”她一語定音,已經認定背後下手陷害謝太傅的主導者就是沛國公府。

“可,小姐,老奴看老鸨之意,并不會替我們作證。”僅憑一個字條,說明不了什麽。

“我明白,這次去大理寺但願能見到父親。”謝明意小心将紙條收起,謝太傅為官數十年,對上沛國公府也許能使些計策。

然而,謝明意坐上馬車還未離開太傅府的大門,一道玄色的身影攔住了她。

“你還在月子中,去大理寺完全是胡鬧!”掀開馬車厚厚的簾子,祁朝晖冷着一張臉進去,黑沉沉的活像有人砍了他七八刀。

“關你何事?”一對上狗男人,謝明意總沒有個好臉色。

聞言,祁朝晖嗤笑了一聲,“是不關我這位前夫的事,關你顧師兄的事對吧?師兄師妹其利斷金,可真令人望而生羨。”說到後面那句話,他的語氣十足的陰陽怪氣。

謝明意沉了眸子,不願與他在馬車這裏說些閑話,“鎮北侯,我父處境危急,我趕着去大理寺見他,你莫要橫生事端。”

想到還卧病在床的辛老夫人,謝明意的神色不知不覺帶了些煩躁。

圓圓瞪着的杏眼本氣勢十足,無奈我見猶憐的尖下巴顯得面前的女子嬌弱了不少。

祁朝晖不着痕跡地瞥了一眼,想着幾日不見她清減了許多,終究放緩了神色溫聲道,“昨日大理寺已經遞上了折子,查出了背後陷害的黑手,大理寺你就莫要去了。等下我便進了宮去求見聖人,将謝太傅放出來。”

謝明意聽到這裏,怔然了許久,低了頭道,“可是沛國公府?”

男人劍眉微挑,鳳眸潋滟地望着她松松挽起的青絲,略略颔首,“夫人足不出戶也能找到蛛絲馬跡,甚好。”

之後他唇角泛了幾分薄涼,又說了一句,“沛國公府不會親自動手,最多也就損了一個旁支子弟。不過,目前最要緊的是将此事平息下去,往後的較量還多。”

“是你?”沒頭沒腦的一句話,祁朝晖卻聽得明白。

“不錯,是我幫的忙。”黑眸盯着女子,狗男人忍不住咬牙切齒,“謝太傅本不用在大理寺的牢中待那麽久,無奈本侯進不得太傅府的大門。”

謝明意聞言,臉上沒有一絲表情,是她吩咐下人不準令他進去的。“你我畢竟關系不同,會惹人閑話。”

收回視線,男人涼涼道,“當日你曾言我依舊是孩子的父親,可轉眼我這生身父親卻連兒女的面都見不到,這又算得哪門子的父親。我去看我孩兒,別人又說得哪門子的閑話。”

被他這麽一說,謝明意掀了眼皮,有些許時間的沉默。

馬車裏的氣氛膠着起來,但另一方面有了火氣強盛的男子在,多了幾分暖意。

謝明意底下的手握緊了小手爐,才慢慢吞吞地道,“侯爺,之前是我考慮不周,才将您拒之門外。以後,你若要看望崽崽們,門房不會再攔你。”

視線重新落回到女子的身上,多了些暗色,祁朝晖不動聲色地點了點手指。

“不過,你去的次數不能太頻繁,每月逢初五、十五、二十五這三日你可到太傅府來。”謝明意淡聲又加了一句,和離後前夫探望孩子這個頻率應是合适的。

不知為何,聽到這話祁朝晖眼皮一跳,莫名想到了宮中的一個衆所周知的規矩。聖人臨幸後宮,每月初五、十五、二十五三日依祖制要宿在中宮皇後那裏。

“随你。”他未做反駁,凡事都急不得,慢慢來。

忽然,一陣風吹了進來,謝明意感到一股寒意,捂着帕子輕聲咳嗽。

祁朝晖見狀不着痕跡地用身體堵住了風口,垂了頭靠近了女子幾分,沉聲道,“回府好生修養,我這便進宮去。”

謝明意擡頭看了他一眼,在他臨走之際輕聲道,“鎮北侯的人情,若有機會我定會還你。”馬車調轉了頭又駛進了太傅府。

那話掩在了風聲中,她不知男人有沒有聽到。

這話感知敏銳的鎮北侯自然是聽到了,他腳步不停往宮門而去。

“侯爺,屬下還以為您會暗中幫助夫人。”連和有些無語,當日窺侯爺的臉色還以為只要夫人不去求他就不再管此事了。

結果呢,他一聽到夫人心力交瘁,太傅府的辛老夫人也病了,就火急火燎地将沛國公府的底子掀了出來。甚至命人僞造了數十份書信,放在了楊氏那位旁支的書房。

啧啧,如今還親自到夫人的面前邀功。

祁朝晖斜睨了他一眼,輕飄飄地開口,“爺辛苦一場,為何要為他人做嫁衣?這份人情,太傅府是欠定了。”

進宮和楚惠帝陳情,無疑是順利的。

祁朝晖看得清楚,楚惠帝未必不知謝太傅是被沛國公府陷害的,但沛國公府勢大而且牽連到了肅王,他不敢輕舉妄動。若不是祁朝晖攪混了水,皇長子安王同皇三子魏王之争也會悄悄地抹平,三個成年皇子雖比不上嫡子四皇子得寵,但那也是他的親生兒子。

不到造反謀逆的地步,楚惠帝是不會輕易動他們的。

如今,事情只到了沛國公府的一個旁支子弟收場,恰好合時宜,惠帝不會不應。

不出意料,惠帝當即便下旨命大理寺釋放謝太傅回府,具體事宜要三日後的大朝會再議。不過他這個态度,已經表明了謝太傅在秋闱舞弊一案中是無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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